第一百七十三章 反
“啊?”
秋分手一顫,捧著的衣服掉到了地上,徐佑彎腰撿起,神色不變,看上去甚是鎮定,拍了怕秋分的腦袋,道:“別慌,天塌不下來!”又轉頭對左彣道:“探明了麽?”
“沒有,我聽到動靜,隻是到北門城頭看了看。今夜無星無月,外麵烏壓壓的,瞧不真切,約有十幾人在城門前,暗中卻不知埋伏了多少人。有人喊著他們是從晉陵郡逃難的災民,要進城乞活。不過喊話的人中氣十足,應該有修為在身,絕不是什麽災民。”
“陸會什麽反應?”
“守城的門吏已經派士卒前往縣衙通報陸會,他若不是傻子,就不會大開門禁讓這些人進來。隻是,我擔心……”
“擔心什麽?”
“這些人大張旗鼓而來,不會因為陸會不開門就束手無策,乖乖的在城下待一夜,想必另有奪門的法子。”
徐佑皺眉半響,心口突然劇烈跳動起來,因為他想起曾經從杜三省口中聽來的一句話:劉彖送了兩個貌美女婢給陸會暖床淫 玩,平時裏拋頭露麵出入縣衙,為眾多胥吏知悉。錢塘城畢竟不是大的城邑,多年無戰事,門禁早就鬆懈的很,若是她們假持陸會的手令,足可做到不費吹灰之力,讓守門的門吏開門放人。
他肅聲道:“秋分,速去召集府內所有部曲到院子裏集合。風虎,你吩咐山宗,事態緊急,讓他馬上前往北門,若遇到縣衙來人持陸會手令要求開門的,一律拿下,必要時可以殺之掌控局麵!還有,告訴冬至,不管付出多少代價,我要立刻知道城外發生了什麽事!”
頃刻之後,伴隨著知了的嘶鳴,徐佑一身黑色戎服出現在眾人麵前,他向來穿著峨袍冠帶,很少這樣武人的打扮,身型修長如鬆,顯得英氣逼人。院子裏一眾部曲從暖和的被窩裏被揪出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大眼瞪小眼,望著徐佑麵麵相覷。
“剛剛接到消息,錢塘城被歹人圍了起來,意圖不明,但必定包藏禍心。為了以防萬一,從此刻起,我要你們打起萬分的精神。吳善,你速去通知杜三省,要他組織衙卒,準備應變,然後盡快趕回。方斯年,你帶十人,將婦孺集結一處,嚴密保護起來。李木你帶十人,守住正門,嚴陽帶十人,守住後門。蒼處,你帶八人隨我身側,坐鎮此地,隨時支援各處。”
“嚴陣以待,等我命令!”
徐佑俊目生出冷光,道:“刀出鞘!”
鏘,鏘,鏘!
數十把長刀應聲出鞘,匯聚的寒流直接衝散了暑夜的煩悶和燥熱,連知了知了叫個不停的蟬也嚇得噤了聲。
“今夜,準備殺人!”
不過,山宗還是來的晚了!
他接到命令後立刻離開靜苑,一路潛行抵達北門,正好看到兩個婢女模樣的人和守城門吏交談,三兩語之後,門吏吩咐手下士卒前去打開城門。緊急關頭,山宗來不及細想,從暗處閃出身形,高喊道:“不可開城,外麵全是賊人……”
話音未落,一道勁風從後方閃電般襲來,無比的陰狠和毒辣,似左似右,忽上忽下,讓人捉摸不透攻擊的落點。
這是個高手!
山宗頭也不回,真氣瞬間灌注於掌心,短刀以決絕的劈山之勢往後斬出。
自入溟海盜以來,他多次在死亡邊緣行走,早就磨練出了遇險遇難的應變之術。這一刀,不能猶豫,
更不能保留實力,必須以命搏命,否則的話,將落入敵人的算計中,一招即落下風,再無翻身的餘地。
砰!
火光四濺!
山宗胸口一窒,幾欲吐出血來。他的武功偏於精巧機變,硬碰硬不是上策,不過反借這一擊之力,身子往前竄出七尺,終於脫出了那人的氣機牽引,腳尖點在街道旁邊低矮的土牆上,一個鷂子翻身,騰空而起。
居高臨下,進可攻,退可守,他有信心,十招之內,解決戰鬥!
撲哧!
土牆上被利器鑽了一個小洞,山宗這才看清襲擊自己的原來是長達數米的鏈槍,槍頭係著紅纓。使槍的人藏在夜色裏,還沒來得及細看,萎靡於地麵的軟鏈驟然筆直彈起,如同鐵棍朝空中的山宗鞭掃而來。
鏈未至,風聲先聞,凜冽的勁氣遮掩了口鼻的呼吸,仿佛利刃刺痛了雙目。山宗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對方竟然使的這麽偏門的武器,身在空中,無處借力,隻好怪叫一聲,再次以硬碰硬,短刀劃過濃鬱的夜幕,自上劈下。
砰,砰,砰!
紮、裹、帶、抽、舞、拉、劈、掃、纏、拿、雲、擺,那人的鏈槍使得出神入化,接連十二招,如水銀瀉地,毫無破綻,逼得山宗在空中連劈十二刀,卻找不到落腳的地,自顧尚且不暇,再無精力分神城門那邊的動靜。
守城的門吏也不是傻子,深夜開門本就有違宵禁,更別說外麵聚攏了那麽多災民,方才因為陸會的手令,加上這兩個婢女他們都知道是陸會的寵姬,所以才聽命行事。現在出了山宗的示警,雖然有些詭異,但萬事周全,小心為上。
“等等,先別開……”
門字還沒有出口,腰間一麻,門吏軟綿綿的倒在女婢的懷中,乍一看去,好似在附耳私語。另一個女婢厲聲道:“明府手令在此,還不速去開門?若是誤了事,唯你們是問!”
這些最低賤的士卒本就沒有什麽見識,更沒有急智,再者錢塘處於揚州腹地,數十年沒有經過動亂,哪裏想到會有人膽敢詐城,懵懵的過去八個人,合力抬下粗大的門閂橫木,吱呀呀的厚重城門緩緩地打開,透過門洞,幽黑不見五指的城外,像極了一隻張開著大口的怪獸,隨時可以把整座錢塘城吞入腹中。
十幾個人穿著破破爛爛的走了進來,挾持門吏的女婢突然一刀插進門吏的心口,血光乍現,濺了她一身彩衣,猶如從地獄中走出的阿修羅。
“動手!”
不等門洞裏的士卒們反應過來,紛紛胸腹要害中刀倒地,連聲音都沒有來得及發出,就全部下了黃泉,做了無名的冤死之鬼。
“點火!”
吳善也匆忙從杜三省府上回來,他沒見到人,聽下人說今夜陸會宴客,李定之、杜三省等人全都喝醉宿在了縣衙。
這時冬至快步跑進院子裏,來到徐佑跟前,神色惶急,俏臉煞白,道:“我的人送來消息,城內有人故意四處縱火,製造混亂,還有遊俠兒趁機打家劫舍,淩辱婦人。現在局勢已經不可收拾,北門失守,約有數百賊人正直奔城內而來,水門外有大船遊弋,逡巡周邊,南門外死寂一片,疑為有詐,我們要馬上從西門出城,可到明玉山中暫避……”
等徐佑接到山宗匯報,整個北城已經陷入了一片混亂當中,登上靜苑的假山遠眺,可以看到濃煙滾滾和燃燒的房舍。
徐佑和何濡對視片刻,徐
佑歎道:“好算計!”
“自古攻城,哪有隻攻一門的道理?賊人從北來,人們下意識的就會往南跑,那隻是條死路,等著蠢貨自投羅而已。東麵水碼頭,縱橫開闊,若不封死,賊寇隻能得一座空城,若我所料不錯,必然早有戰船攔住了水門,去那也是個死。唯有西門外一片群山,崎嶇難行,逃難不易,賊人就算有部署,也不會安排太多的人手。”
何濡當機立斷,道:“從西門走,我們馬上出城!”
徐佑插話道:“別忘了,暗夭隨陳蟾前往扶桑,乘坐的可是水軍的金翅青龍,他一個假死的天師道下治祭酒都能搞的到,別說都明玉這個上三治的揚州治祭酒了!”
“其翼說賊人有戰船?莫非跟水軍的鬥艦類似?”左彣道:“可他們從哪裏搞來的戰船?”
“走吧,若是我有幸躲過此劫……”徐佑頓了頓,微笑道:“歡迎你再來尋仇!”
暗夭伸出手去,拔出徐佑腰間的長刀,整個過程極是緩慢,可徐佑沒有動,左彣也沒有動,秋分有些擔憂,卻讓冬至拉住了。
“多想無益,現在必須先離開這裏,等安全了再決定下一步行止。”徐佑長身而起,走到暗夭身前,聲音溫和而低沉,道:“今夜凶險之極,我們這裏有老有幼,有男有女,未必都能夠活著出去。跟著我們,反倒拖累了你,風虎,解開他的禁製!”
她手握情報,得出的結論和剛才何濡憑空推測的毫無二致。而事實俱在,劉彖是都明玉的人毫無疑問,今夜他先是將陸會、杜三省等官吏控製在縣衙,又派安插在陸會身邊的婢女騙開城門。然後殺人奪路,縱火燒城,跟造反何異?
徐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或者說自浴佛節後,劉彖也幾乎從自己的視野裏消失,現在想來,還是太大意了。
左彣默然片刻,道:“天師道……真的反了嗎?”
“郞君,除了那兩個被劉彖送給陸會的婢女,我好像看到首批進城的賊人裏,有一個貌似是唐知義的手下。”
刀尖指地,暗夭眉眼低垂,一字字道:“今夜,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胡麻油傾倒柴堆之上,北門城牆燃起了兩團大火,十裏可見,隱隱聽到外麵傳來無數人的猙獰呐喊,山宗見事不可為,再拖延下去,恐怕小命不保,手中灑出十幾枚鐵蛋,又是一刀劈中槍尖,淩空幾個倒翻,落在屋脊上,起落之間,沒入小巷裏不見了蹤影。
“好像是劉彖新得了一枚古玉,獻給陸會,陸會因而設宴,請縣衙裏諸位佐吏相陪。”
山宗疑問道:“為何走西門?賊人從北來,我們從南門撤出豈不更好?或者往東走水路……”
“宴客?為何宴客?”
“唐知義……”
徐佑、何濡、山宗等人全都寂寂無聲,結合今夜種種跡象,天師道應該是要造反了。可這毫無理由,哪怕被佛門步步緊逼,被安子道若即若離,但孫冠將寶壓在了太子身上,事情還沒到魚死破的時候,選擇現在造反,無異以卵擊石,自尋死路。
山宗被譏嘲為蠢貨並不著惱,因為他知道何濡就是這個毒舌的脾性,心底也著實佩服他的智計,道:“聽郎君的,我們從西門離開!”
左彣屈指在他腹下幾處要穴點了點,久違的真氣流動重新蔓延奇經八脈,暗夭慢慢的活動下手腳,望著徐佑,淡淡的道:“你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