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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上元良夜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遊伎皆穠李,行歌盡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正月裏所有的節日,隻有上元節是唯一能夠稱得上普天同慶的萬民狂歡。這一日,從早到晚,街頭巷陌,人流如織,盡情揮灑著一年初始的歡愉和暢快。


  徐佑坐在假山的涼亭中,和暗夭對弈。關於圍棋,從十三道慢慢發展到十九道,足足用了上千年的時間,雖然十三道和十五道圍棋都曾在唐代的墓裏發現,但在魏晉時流行的是十七道,到了六朝時,十九道開始嶄露頭角,再到隋唐,十九道已經占據主流,十七道隻在邊遠地區或有出現。


  楚國同樣流行的是十九道棋局,士人多迷戀此道,也因此催生了很多國手,每每手談時“忘寢與食,窮日盡明,臨局交爭,無暇他顧。”


  古代圍棋和現代的區別不大,但還是有差異的,比如古代采用的是座子製,即對局時先在棋盤角上四顆星的位置分別擺上4個子,黑白各兩個,類似對角星布局,最大程度的限製先手優勢。另外,白先黑後,黑棋不貼目。也收官子,但是收官的部分不計入譜中。除此之外,其他的大都差不多。


  “郎君,你力竭了!”


  棋局膠著,雙方在邊角劇烈廝殺,徐佑的一條大龍形勢危險。但他卻置之不理,而是在中腹又下了一字,如此黑子在中腹有四個孤子。


  暗夭猶豫了,他看不透徐佑的用意,不敢貿然屠龍,跟著試探性的作了個誘餌。徐佑微微一笑,道:“餌兵勿食!”黑子使出精妙一著,在右上大飛,竟接應了腹中四子,又接連頂、挖、衝、斷、長,十手之後,以腹中孤子為呼應,將白子徹底割裂開來,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


  暗夭敗局已定!


  “遠其疏張,置以會圍,得道而勝之!”徐佑扔了黑子,笑道:“如何?”


  暗夭微微露出懊惱的神色,道:“我上當了,不該跟你在中腹糾纏!郎君這是什麽打法?”


  “騙著!”


  徐佑的棋力也隻是業餘水平,前世裏偶有閑暇會在上對弈,勝負隻是隨心,但卻喜歡打棋譜,古往今來許多名局都略知一二。不過終究缺乏點天份,成不了職業棋手,更成不了大國手。隻是到了這個時代,圍棋的發展和理論遠遠滯後,許多後世常見的打法和布局都沒有出現,牛刀小試,擊敗暗夭自然不在話下。


  “你以為我力竭,可此局卻不是勝在力戰,而是通過運籌中腹的局勢來將四個邊角的戰勢結合起來。如果分來來看,四處邊角你都占優,可一旦形成合圍,就是一鼓而下之勢,這就是我方才說的“遠其疏張,置以會圍”之計。”


  暗夭陷入沉思。


  徐佑把玩著楸木做成棋子,圓潤如玉,光潔可鑒,道:“命班輸之妙手,製朝陽之柔木。取坤象於四方,位將軍乎五嶽。所謂縱橫十九道,千古無重局,弈棋陶冶情操即可,癡迷則不必,耗心費神,徒惹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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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他扔了棋子,咣當聲響中站起了身,道:“晚上左右無事,隨我去觀燈?”


  暗夭猶豫了下,微微點了點頭。


  他的人生裏,還從來沒有在上元節去逛過燈市。


  正在這時,履霜從院門進來,臉色略有些不開心,徐佑招了招手,道:“履霜,來!”


  “小郎!”履霜抬頭看見徐佑,俏臉露出笑容,小步疾走登上假山,道:“我說一大早的哪裏去了,原來好興致和暗夭在這裏對弈。”她冰雪聰明,在清樂樓時琴棋書畫無所不精,低頭掃了眼棋盤,局勢和勝負一目了,訝道:“小郎這般好棋藝,我竟絲毫不知。”


  “算什麽好棋藝,棋也分九品,我的水準可能還沒有入品呢。”徐佑笑了笑,道:“你從外麵回來,似有不豫,可是找蘇棠去了?”


  “小郎真是神仙,這都猜得到。不過你肯定猜不到,蘇棠同我說了什麽。”


  “哦?”徐佑折了根柳枝,放到鼻端聞了聞,道:“你們女郎間的事,我可沒興趣猜!”


  履霜不依的頓了下足,垂在臉頰的幾縷青絲無風而動,嬌嗔道:“小郎!”


  暗夭自從被陳蟾毀了作為男人或女人的根本,加上修習青鬼律的緣故,對世間男女情愛早就沒有任何的感覺,但看著眼前的履霜,仍然明白她的一蹙一笑對男子的誘惑有多大,可徐佑卻淡然處之,仿佛活色生香的美人還不如手中的柳枝動人。


  單單這份定力,已經足以讓他俯視天下大多數被欲望掌控的男子們了!


  “好好,我猜!”徐佑略微思索,道:“今日上元節,你約她晚上同遊,可她或有別的要事,所以爽約了,是不是?”


  履霜小嘴微張,好一會才道:“小郎,你真是活神仙!”


  “剛才說我是神仙,這會又說是活神仙,莫非先前的那句神仙,是罵我死神仙不成?”


  “婢子哪有這樣的膽子呢?”履霜抿嘴輕笑,道:“不過錯了,這次遊燈節是蘇棠先約我的,說是讓冬至和秋分一道去。可剛才又邀我過去說不能同行……至於為什麽不能,她沒說,可是,可是……”


  徐佑奇道:“可是什麽,有話直說,幹嘛吞吞吐吐的?”


  徐佑立刻明白過來,笑道:“你啊,若是牽扯到蘇棠的私事就不必提了,她是聰明人,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再者,無論她幹什麽都是她的自由,和靜苑,和你我沒有關係!”


  錢塘這一夜也不例外,家家懸掛燈籠,有紗燈、吊燈、宮燈、絹燈、羊角燈、犀角燈,或圓或長或方或鳥獸狀,燈璧上繪製著各種山水人物花鳥圖案,真如同詩句中所說“千門開鎖萬燈明,正月中旬動帝京”,不過今夜動的不是帝京,而是錢塘城。


  除了滿街的女郎賞心悅目之外,還有很多比較有趣的人,他們頭戴獸麵,張揚過市,或者男為女服,花枝招展,更別說那些倡優雜技,詭狀異形,就如同千年之後國外很流行的變裝舞會,那時的年輕人都以國外的流行為時尚,卻

  不知千年之前,這些已經是老祖宗玩剩下的東西了。


  上元夜的錢塘,徐佑願意沉醉於此,流連不去!

  一路行來,隻見內外共觀,曾不相避,高棚跨路,廣幕淩雲,祛服靚妝,車馬填喳,佳肴肆陳,絲竹繁會。


  歌鍾喧夜更漏暗,羅綺滿街塵土香。


  沒到燈市口,已經幾乎擠的走不動路,履霜和秋分緊緊依偎在徐佑身側,扯著他的衣袖,唯恐被人潮裹去。冬至卻最膽大,和暗夭並排走在後麵,東瞅西望,道:“今年似乎比往年,那燈樹真是華彩!”


  這是徐佑前世裏極愛的一首詩,上元夜,即是賞燈夜,也是男男女女私會的良時,這夜士女們走出閨閣閫帷,結伴出遊,言笑不禁,甚至可以和男子當街並肩同行,到燈下猜謎取樂,以至於連街上的塵土,都透著幾分香氣。


  徐佑經曆過很多次盛大的晚會,也見過很多各具風情的歡慶場合,可他不能不承認,眼前的錢塘城,從人到樹到燈,如列星盈室,無不美輪美奐,不可方物。精妙、繁華、奪目,薈聚了無數能工巧匠的心思和靈氣,後人再也望塵莫及。


  履霜本來還忐忑,該如何開口跟徐佑說這件事,又不顯得背後嚼人舌根,聽了他的表態,心中大定,道:“是,我知道了!”


  蘇棠,終究是外人而已!


  樹的最頂端高掛蟠螭燈,燈璧輪轉,四個揮灑自如的劉字引人注目,徐佑笑道:“不會這麽巧,竟是劉彖的燈吧?”


  左彣搖頭道:“劉彖逼得郎君交了秘藥,自以為得計,真是愚不可及!”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株高達十餘尺的燈樹遙遙可望,樹上掛著彩帶絲繡,還有許多的銅錢,風一吹,嘩嘩作響,燈璧上繪著虎豹鷹馬,作騰躍嘶鳴之狀,栩栩如生。


  到了夜間,何濡也從灑金坊趕回來,眾人收拾一新,喜氣洋洋的去門逛燈市去了。關於上元節賞燈的來曆,說法很多,但比較靠譜的是漢明帝燃燈表佛開始,先是宮中,然後佛寺,京城,接著傳入了民間。


  國人是典型的群居動物,但凡湊熱鬧的事都趨之若鶩,所以很快上元燈節就成為每年固定的習俗,廣受黎庶歡迎。


  徐佑笑而不語,邁步前行,道:“走吧,去看看如此良夜,會不會變得有趣一些!”


  何濡眯著眼道:“今夜是盛飾燈火之會,官吏士子、世族富賈及下裏良賤,無不乘興夜遊。車馬駢闐,人不得顧,飲酒作樂,以相誇競,劉彖是聰明人,肯定要借此機會給聚寶齋打打名聲。他拿了你的秘藥,以為同樣可以造出大紙來,肯定迫不及待的想拉攏一些出得起價錢的大主顧。這燈樹,便是吸引鳳凰的梧桐!”


  “我怕小郎怪責我多嘴多舌……”


  徐佑一行二十餘人來到南城燈市,這裏原是一條數百米長的寬巷,因周邊多溪水,不怕失火成災,加上地勢平坦,無高樓遮掩,茶肆酒館匯聚,人氣較別處旺盛,慢慢發展成了上元節的燈市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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