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獵人與獵物
“鄧百將,你的單手槊重多少斤?”徐佑望向一直沒有做聲的鄧滔。
鄧滔的聲音細柔綿長,跟他的樣貌完全不成正比,道:“四十八斤!”
拿著四十八斤重的武器廝殺?肱二頭肌受的了嗎?
徐佑恍惚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按照這個時代的計量單位,一斤約等於後世的22273克,也就是說鄧滔的單手槊重量在二十斤左右。可不了這二十斤,三國演義裏吹成花的關羽的冷豔鋸,換算一下也不過四十多斤罷了。在冷兵器時代,一寸長,一寸強,重量上占優勢,無論劈殺還是豎砍,都能憑白多幾分勝算。
“可也是精鐵所製?”
“是用袞州所產的百年拓木鍛造成杆,裹以百煉鋼精製而成。如果郎君是想問我能不能接下飛夭的長矛重箭,職下不敢欺瞞,僅有三成的把握!”
“三成?”馮桐尖聲道:“那不等於說一點把握也沒有?”話一出口,馮桐好像說錯了什麽,小心的看了鄧滔一眼,見他的表情並無異樣,立刻閉上了嘴巴。
“三成已經不錯了!”
徐佑沒有注意馮桐的小動作,他的注意力都被鄧滔口中的“拓木”所吸引。拓木又叫黃金木,因紋理中有金絲而得名,生長緩慢,極其珍貴,號稱“十拓九彎,十拓九空”,所以尋找一根長短、粗細、曲直全都合乎單手槊要求的拓木杆很是困難。鄧滔能找到質地最好的袞州百年拓木,想必費了不少的心思,花費的價錢,怕也是一個讓人驚訝的數字。
隻是,鄧滔不過小小的一個百將,哪裏來的人脈和錢財去搞這樣一件極品的兵器呢?
徐佑不經意的看了他一眼,要不是此人是袁府的部曲,真要懷疑是不是四夭箭中的飛夭,畢竟這個年代,身高兩米多的巨人應該不會跟街市上的地皮流氓一樣常見。
鄧滔坦然自若,麵對徐佑的審視,沒有露出一絲的慌亂。不說別的,這份鎮定工夫,就不像是普通軍人該有的。
“左軍候,你覺得咱們該從哪裏著手布置?”徐佑突然轉過頭,望著左彣問道。
左彣思慮了一會,以食指蘸水,在幾案上畫了一條彎曲的線,道:“這是紅葉渚,從此處再前行十餘裏,將抵達夾竹碼頭,那個時候天色已晚,一旦入夜,雙眼不能視物,我們人多的優勢將化為烏有,這就失了天時;要是再連夜趕路的話,沿途水道崎嶇,任何一個地點和方向都可能成為對方選定的戰場,這又失了地利;天時地利盡失,麵對四夭箭這樣的高手,軍心必然渙散,如此連人和都沒有了。郎君是知兵法的人,當然明白這種情況下,就是武安君轉生也不可能打贏這場仗。以職下拙見,不如在夾竹碼頭休息一晚,等明天一早再動身,光天白日,隻要安排妥當,布置合宜,四夭箭敢現身,一定讓他們有來無回。”
“軍候是知兵之人!”武安君就是秦國的白起,一代戰神,徐佑誇了一句,又問鄧滔,道:“鄧百將覺得如何?”
“職下隻知道聽命行事,一切但憑郎君和軍候吩咐!”
徐佑搖頭道:“一人之智,不如眾人之
愚;一目之察,不如眾目之明。這次敵人十分強大,正是集思廣益的生死關頭,百將若有所思,還請直言相告,無須避忌什麽。我不是心胸狹窄之人,軍候也不是嫉賢妒能之輩,咱們勠力同心,共赴此難!”
鄧滔一直平靜無波的雙目隱約閃過一道異色,沉默了一會,對左彣拱拱手,道:“軍候莫怪,以職下拙見,四夭箭或許正希望咱們夜宿夾竹碼頭……”
左彣皺眉道:“為什麽這麽說?”鄧滔雖然分在自己麾下不久,但盡職聽令,驍勇善戰,頗得他的賞識,因此並不會因為提出異議而覺得被冒犯。
“也不能這麽說,應該是月夭見郎君一人在船頭,以為是天賜良機,這才行險一試。”
左彣眼睛一亮,撲捉到鄧滔話裏的意思,道:“你是說,四夭箭不善水戰?”
左彣覺得鄧滔的話也有一定道理,一時無法決斷,躊躇片刻,對徐佑道:“郎君,鄧百將勇於冒險,我則偏重穩健,仔細想想,我還是屬意在夾竹碼頭留宿,魚目混雜不要緊,隻要將警戒線撒出去,肅清閑雜人等,然後安排好防衛輪值,定讓刺客無懈可擊。”
左彣和鄧滔齊齊望過來,靜聽徐佑接下來的話。
“是,軍候所言不無道理!”鄧滔並不強辯,此人說話行事很有分寸,道:“但不怕一萬,隻怕萬一,但凡有一點的可能性,我覺得都不應該冒這個險,因為一旦中計,夾竹碼頭將是我們的死地。“
徐佑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突然回頭,正色道:“軍候和百將所言都有道理,不過你們的出發點重在防守,但從四夭箭以往的戰績來看,他們最擅長的就是從嚴密防衛中將目標刺殺於密室之內。所以,對付這四個人,單單防守是不行的,無論是夜宿夾竹碼頭,還是連夜行船趕路,都可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所以要想贏下這一局,首先要做的,就是以牙還牙,也給他們來一個打草驚蛇……”
兩人同時站起,長身直立,抱拳俯頭,道:“謹遵郎君號令!”
“我剛才聽軍候所講的七次刺殺經過,有在軍中要地,有在華府高門,有在荒山野外,但唯一沒有的,卻是在這茫茫江水之上……”
“職下不敢確定,或許是以往的刺殺目標都恰巧沒有在水路上而已,不過今天月夭突然射來這一箭,似乎有些冒失,跟他們以往謀定後動,殺者必死的手段略有差距,所以很有可能是為了打草驚蛇,讓我們驚惶不定之下,不敢倉促夜航,唯有夜宿夾竹碼頭……”
“兵法雲‘以正合以奇勝’,想要取勝,必須用奇!”徐佑斬釘截鐵的道:“左彣,鄧滔,聽令!”
他望著徐佑,道:”郎君,我對四夭箭所知不多,但既然能在天下間闖出這麽大的名頭,心機、才智、武功都是一時之選,絕不是易於之輩。與其在夾竹碼頭那樣人流眾多、魚目混雜的地方留宿,千般小心、萬般防範,還不如連夜趕路,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軍候,我等固然夜間難以視物,但夜幕深深,對四夭驚人的箭術恐怕影響更大,況且過了夾竹碼頭,就是風平浪靜的漕河,河麵寬廣,視野開闊,四夭箭真要在這條河段偷襲,船上一百多部曲,也不怕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