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昔年恨
今天的太陽好像真是打西邊出來的,冷笑居然要聽殷無忌講關於陸杳杳那段說來話長的故事。這故事本來由當事人講來會比較有代入感,但顯然冷笑不想看到陸杳杳,他似乎對嬌俏乖巧的女孩不感興趣。
殷無忌暗暗腹誹道:“難道他喜歡刁蠻潑辣的,又或者……他其實對所有女孩都不感興趣,天呐!他不會……”他在想冷笑不會跟楚子月是同一類人吧!
殷無忌側頭去看冷笑,見他微微閉著眼,側臉剛毅嚴肅,一副不可侵犯的樣子。殷無忌突然有種罪惡感,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心道:“殷川啊殷川,你這是怎麽了?你怎能以這般齷齪的想法去揣測別人呢?太過分了!”
這巴掌拍得不太重,卻足以令冷笑瞠目結舌,他偏過頭道:“你幹什麽?不想說就算,何必如此?”
見他誤會,殷無忌趕忙扯道:“不是不是,有蚊子。”
稍稍平複心情後,殷無忌講起了關於陸杳杳的故事,冷笑靜靜聽著不置一詞。
冗長複雜的故事講完後,殷無忌側頭看去,冷笑已經完全閉上眼睛,似乎已經睡著了。
殷無忌悄悄挪過身子,近距離看他的樣子,很難想象世人對他的那些評論是怎麽來的。什麽冷若冰窟,十裏之內凍死人畜;什麽不近人情,拒人於千裏之外;什麽凶神惡煞,泣血劍下萬古枯,沒一個好詞,說得好像他冷笑生來就是一塊冰而不是一個人。
“唉!”殷無忌歎了一口氣,剛想用手去撩開他額間被風吹亂的碎發,冷笑忽然道:“故事有點傷感。”
“噗!”殷無忌想吐血,故事他已經講完很久了,冷笑居然才開始作總結,這反射弧到底得有多長啊!他這麽猝不及防的一句話,嚇得殷無忌伸出去的手忘了縮回,冷笑已經睜開了眼,卻見一隻僵硬的手懸在自己額頭上,欲動未動。
冷笑向他投來詢問的眼神,殷無忌才反應過來,縮回手道:“冷兄,我以為你睡著了!”
冷笑道:“你這……”
殷無忌忙道:“我這是…撩頭發呢!你額頭有碎發,給你撩一下,哈哈哈…”
冷笑道:“我是說你這故事講得好,不會讓人犯困。”
“啊…喔!”殷無忌尷尬的別過臉去,原來他根本沒有在意手的事啊!我解釋個什麽勁兒?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夜裏,殷無忌翻來覆去覺得自己病了,不知是什麽病,反正與楚子月是一個病。
想起楚子月他才終於想起江荼羽,摸了摸胸腔,傷已經全好了。一拍腦袋,既然傷已經好了,我還留在這裏幹什麽呀!表舅這會兒指不定有多擔心。我這是怎麽了,一見到冷笑就什麽都忘了。
次日清晨,殷無忌留了封書信,悄悄一個人離開鳳凰台,他不是故意不與冷笑道別的,隻是他忽然不好意思見冷笑,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虔州一座小山裏,建了幾間小房子,房周圍有木材搭建的圍欄,不是普通圍欄,每根木頭上都雕了大大小小的花草蟲魚。放眼望去,這像一處宅院,精致而不奢華。
房屋主人打開了門,兩個婢女一左一右推著輪椅走出來,坐在輪椅上的是個上了年紀的中年女子,她的臉上有風霜打磨的痕跡,有劃痕、有烙印,想必是早年經曆過些什麽,否則以她的年紀絕對不會是現下這般麵容。
她不能行走,因為她沒有腿,她的腿從膝蓋處被齊齊截斷,餘生隻能在輪椅上度過。
一婢女道:“主子,公子今天會來。”
輪椅上的女子道:“我知道,我就在這兒等他。”
遠處,有一道虛晃的人影,看不真切,步伐怪異,轉眼間便來到三人麵前,正是鍾離昧殤。
“師父!”他彎腰道。
女子招手道:“過來,讓我看看殤兒近來瘦了沒有。”
昧殤走過去蹲下身子,依偎在她旁邊,道:“師父近來可有好些?”他說的好,自然是指她的腿。她腿上那些血淋淋的傷雖然已經好了,但因傷時治療不及時,導致傷好後留下頑疾,一到陰雨天就渾身發痛,近來腿部還有萎縮的現象。
這女子便是流螢,也是風塵客棧的老板,更是鍾離昧殤的師父。她早年是上官婉的貼身侍女,武學高深,上官婉很是喜歡她,兩人不像主仆更像姐妹。
作為上官婉的貼身侍女自然與鍾離曼珠熟識,三人感情一直不錯,直到那封信敗露,直到上官妍坐上家主之位,直到上官婉被以反叛之罪囚禁,一切才都變了。
誰能想到一個女人的恨居然如此之深,波及如此之廣。上官妍舉宗門之力,滅了星城鍾離家後,囚禁了上官婉,上官婉的侍女流螢正是當初送假信的那人,上官妍將她關在刑獄裏,每天各種毒刑伺候,生不如死。
重重毒刑之下,流螢身上沒有一塊好皮肉,上官妍不讓她死,刑罰太重熬不住奄奄一息後,她又叫人治好她,再次施加酷刑。
上官婉哭著喊著求她放過流螢,上官妍居然答應了,放過可以,但條件是要斷她一雙腿。
斷了腿的流螢被扔到荒郊野外,也許是命不該絕,奄奄一息的流螢被人救了,而救她的人正是星城鍾離家的附屬家族成員。
這些家族因為是附屬,並不起眼,且在鍾離家受困於上官家的時候,他們為保全自己,紛紛脫離鍾離家。好在最後還是有點良心,悄悄救回流螢,待流螢傷好後,給她安置了一個住所,風塵客棧。
當然,流螢也不是泥捏的,在風塵客棧穩定下來後,才智雙謀,一步一步往上爬,最後成了風塵客棧的老板。
十五年裏,鍾離昧殤常常兩邊跑,在江陵白帝磯放過血後,又跑到虔州鬼夜城。每次臉色蒼白的回來時,流螢都會讓人準備一些大補的藥材熬成湯給他服下,修養一段時間又教他練功修行,十五年裏從不間斷。
流螢撫摸他的頭,道:“唉,老毛病,殤兒不必掛懷。”
昧殤驀的鼻子一酸,五指成拳,眼眶泛紅,低下頭去,流螢看出他的情緒,眼泛淚花道:“這麽多年了,該忘的就忘了吧!不要給自己太多負累。對了,客棧經營得可還好?”
昧殤抬頭道:“一切照舊,還可以。”
流螢滿意的點點頭,拍他手道:“過得去就行,不要太勞累。”
昧殤忽然反握她手道:“師父,再過不久,殤兒一定救出姑姑,手刃上官妍這蛇蠍女人,為你報仇雪恥。我已經掌握了煉屍之道,上官妍以我的血養死屍,我便煉製活屍,與她對抗,我要上官家付出血的代價。”
流螢眉毛擰成一團,掙脫他的手,流淚道:“你若能救出大小姐,我自然是高興的,可是你怎能煉活屍呢?你哪裏學來的鬼道?”
“上官家的密室裏,昔日我被關到密室裏取血,無意中發現了修魔秘籍,其中一篇記載了鬼道之術。”
修魔秘籍是殷昊天親自杜撰的,怎麽會在上官家?流螢眼裏閃過一抹寒意,猜想一定是十三年前姑蘇殷氏被滅後,上官妍趁亂順手牽羊帶走了修魔秘籍。
“你修鬼道,要是日後敗露,你出了事,你讓我怎麽跟大小姐交代?怎麽對得起你死去的母親?”
“即便是敗露,這樁禍事首當其衝的也該是上官家。”
“殤兒何意?”
“師父,你看這個。”昧殤取出紅色扳機。這扳機是上官婉賜給流螢的,被賜扳機是多麽榮耀的事,這表明你被內門接納了,成了宗門裏極其重要的一份子。若是當初上官婉坐上家主之位,流螢便可躋身上官家內門宗親之位。
然而一切都隻是夢幻泡影,後來,流螢將扳機當成玩具,送給尚且年幼的鍾離昧殤,隻為逗他笑。
看到扳機,流螢什麽都明白了,隻怕這次,上官家要攤上事兒了。
流螢搖頭,語重心長道:“殤兒,我隻希望你好好活著,不要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過去的,都忘了吧!事到如今,再多的恨,都已是過眼雲煙,不要再回首往事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更不要去傷害別人,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