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浮屍三千
“小川!”江晚之從夢裏驚醒,額頭盡是冷汗,他又做噩夢了。
夢裏江紫玉滿目猙獰,四周屍橫遍野,高樓短亭大火彌漫,風中有木頭燒焦斷裂之聲。不遠處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稚嫩的小臉上兀自掛著淚珠,搖搖晃晃的朝江紫玉走來,一句一句的叫著“娘親”二字。忽然,一把長劍刺來,小男孩搖搖晃晃的身體順勢倒下……..
江紫玉撕心裂肺的大喊:“川兒…….”
接下來,江晚之便醒了,這樣的夢他隔三岔五就做一個,每一次都能讓他驚叫著醒來,當真是一種折磨。
醒來後,他又要沉思好一陣子。
三年前,金陵皇甫氏聯手延陵楚氏和夷陵江氏討伐姑蘇殷氏,殷氏滿門被滅,宗主殷昊天死於皇甫卿之手。然殷昊天的妻子江紫玉正是夷陵江氏將晚之的表妹,她還有個三歲的兒子,叫殷川。
殷川,字無忌,取意百無禁忌之意,是他父親殷昊天取的字,殷昊天就是這樣一位百無禁忌之人,不僅無忌還無畏,否則九家之首的姑蘇殷氏又怎會落得如此地步?
俗世界的富家公子一般要到二十歲弱冠之年才取字,但玄門裏的世家公子卻是從出生起父母便給他們取了字,故而玄門世家子弟人人都有自己的字,稱呼別家同輩或長輩,一般不呼其名,隻稱其字。
當然,自家人稱自家人也多有叫字不叫名的,全看個人習慣。
衛竹姚端著一碗蓮子湯走了進來,看著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道:“晚之,又做噩夢了?唉,你總這樣,可如何是好啊!”
江晚之道:“無妨,三年了,也習慣了。”他接過蓮子湯,小嚐一口,“這種事交給下人去做就好,夫人不必事事親力親為。”
衛竹姚不接這話茬,自顧自的道:“我看你就是放不下那個小子,這都三年了,誰知他是死是活?你別老是惦念他。”
江晚之道:“但凡有一線希望,我也要把他找到,小川畢竟是我表侄兒,再說也是我江家對不起他……”他頓了頓,“我已經著人去找了。”
衛竹姚冷哼道:“什麽對不起?他殷昊天不修仙反修魔,壞了玄門規矩,又是個壞事做盡的主,這樣的惡徒難道不該滅嗎?再說,這是皇甫氏做的主,你急個什麽勁?”
江晚之道:“這是兩碼事兒。”
衛竹姚氣道:“管他幾碼事,反正你要敢找到那小子,把他帶到我們江家來,我是絕不答應的。”說完,甩袖離去。
說起來,也不怪衛竹姚這麽痛恨殷家人。衛家原是錦西一帶小有名氣的修仙之家,隻是名氣算不得大,也就沒再玄門榜上有所排名。
十年前,錦西衛家不知是哪裏惹到了姑蘇殷家,竟被殷昊天滅了門,那時衛竹姚已有十七八歲,滅門之痛她記得死牢,一心想要為家族報仇,可勢單力薄,報仇一事,無從談起,隻得作罷。後輾轉至夷陵,嫁與江晚之。
風水輪流轉,在她嫁到江家的七年後,殷家被滅滿門,真是老天有眼呐,為這事,她高興了好一陣子。
而江晚之卻是另一番滋味,姑蘇被滅門後,他總覺得對不起江紫玉母子,那年江紫玉的眼神,那般無助,那般淒苦還有怨恨,他到現在都無法忘懷。
將紫玉抱著三歲的兒子哭著求他道:“表哥,你讓你的人退下好嗎?隻要你一退,延陵楚家也會跟著退的,姑蘇與你們無甚仇怨呀!表哥,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昊天死啊!”
事實上,當時討伐姑蘇的不僅僅有金陵、夷陵、延陵,其他家的人也都有,比如江陵上官氏,蘭陵宇文氏,還有修佛的三家:下相龍氏,三山冷氏,九原曆氏,玄門八家幾乎都來了。
然而這些都不是重點,他們不過是來湊數的,如若不來,待討伐成功後,自家很可能會被孤立,成為下一個被討伐對象。當時八家皆以金陵皇甫氏為首,提出滅姑蘇的也是皇甫氏。
在金陵之下便是夷陵最有分量,而延陵也不弱,延陵楚家與江家關係特別好,正如江紫玉所說,如若江家肯退出,那麽楚家也會退出,人都喜歡跟風,這兩家退出了,其他家為避免損失也會跟著退出,到時候隻剩一個金陵皇甫氏,那姑蘇殷氏還有何懼?
可是江晚之不敢退,這是一場豪賭,誰敢保證他夷陵江家一退出,其他家也會跟著退?世上最難猜的便是人心,此時想法與彼時總會有些出入,萬一其他家不退,他便賭輸了,而輸了是要被群起而攻之的,所以他不敢賭。
“對不起,紫玉,殷昊天罪有應得,這是大勢所趨,姑蘇氣數已盡,你又何必掙紮呢?”江晚之無奈的道。
“罪有應得?表哥也這麽覺得嗎?什麽大勢所趨,胡說!玄門百年來,人人隻知修行仙佛二道,卻不知修魔也是一種修行,昊天他有什麽錯?”江紫玉倔強的道。
江晚之震驚道:“紫玉,你怎麽也說出這般胡話?唉,你趕快帶上小川,隨我回夷陵,晚了小川就危險了。”殷川雖隻有三歲,可到底是殷昊天親子,玄門要滅姑蘇,必定斬草除根。
“不,表哥不肯退,那便算了。我們一家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絕不分開。”
“紫玉,你這說的什麽話,小川還這麽小,你怎麽能……”話沒說完,江紫玉已經抱著孩子衝入血陣與殷昊天站到一起。
眼看姑蘇上上下下盡數倒下,懷裏的孩子哭聲震天,殷昊天不顧渾身是傷,拚死也要護住她們母子。他也多次求她帶孩子走,可她抵死不願意,無法,殷昊天也決定一家人死一塊了,但還是習慣性的將母子二人護在身後。
突然,江紫玉看到肖戰提刀走來,他人如其名,戰意十足。此時夜色漸近,肖戰氣勢雄渾猶如一隻黑夜裏走來的猛獸,所過之處血肉橫飛,片甲不留,看到他像是看到了希望。
“宗主!夫人!”肖戰喊道。
殷昊天拽過他衣領,從江紫玉手裏抱過殷川,塞到他懷裏,道:“別殺了,沒用的,他們人太多,帶上我兒,趕快離開。”
“宗主?”肖戰紅了眼。
殷昊天怒道:“走啊!帶他走,無忌要是有什麽閃失,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快走!”
“宗主!”肖戰抹了一把淚,抱著懷裏的殷無忌走了。他從角落裏拽出另一個小男孩,大概五六歲的樣子,帶上兩個娃,消失在血腥漫天的黑夜裏。
一把長劍貫穿殷昊天整個胸膛,江紫玉淚水滂沱,輕喚:“昊天!”趁那劍還未縮回,她義無反顧的往那長劍上紮去,雙雙口吐鮮血。殷昊天拖著一口氣,捂上江紫玉的臉,虛弱的道:“紫玉,對不起,我…害得你….我….”話沒說完他已緊緊閉上了眼睛,眼角處掛著一滴淚,這八尺男兒,臨死之際,竟哭了。
江紫玉卻笑了,道:“傻瓜,你我還談…什麽…對不起?”不多久,她便也閉上了眼,那在背後捅刀之人遲遲不忍拔劍,貌似刀下兩人很是淒慘,他有一瞬的震驚。
待兩人死後,他終是顫抖著雙手,拔出了長劍。
夜深了,圓月高掛,月光白的駭人,夜風吹來,裹挾著一陣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人都死光了,各宗門叫上自家所剩無幾的弟子,逐一回去了。江晚之看著這遍地浮屍,尤其是屍堆裏那死了還緊緊抱在一起的兩人,他緩緩蹲下,捂臉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