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她是我的妻子
安寧聽李氏的話,在屋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了數日。
若不是魏奇不時來給她報告染坊裏的情況,鍾璟常來陪她聊聊天,她非得被憋死不可。
安寧對鍾璟氣定神閑的態度十分不解。
明明身體躺在哪個不知名山洞裏的人是他,可他卻沒有一點兒著急的意思。
倒是安寧,有意無意地提起過好幾次,說那賊人設計囚禁了鍾璟,卻不見另有動作,定是在準備什麽更大的陰謀,讓鍾璟盡早做些準備。
但鍾璟麵兒上應著,卻晨昏定省地往她這裏跑,不知安的什麽心。
閑聊中,安寧才發現,鍾璟過往的大半時間不是耗在了道觀中,就是泡在書房裏,並沒有把染坊的生意真正放在心上。
而染坊眾人所說的“少東家苦心鑽研,終於改良了夾纈工藝,染出了蘭仙”,不過是鍾璟讀書閑暇之餘的一時興起罷了。
安寧問起他為什麽沒有起過染棉布的心思,鍾璟理所當然地回答:“染坊的生意足以維持三房溫飽,便沒想著要去擴展業務。”
安寧沒好氣地說:“你們這樣生在金銀窩裏的公子哥兒,真是沒吃過缺錢的苦。居安思危這樣淺顯的道理,都懶得去懂。”
鍾璟奉承道:“我去了印坊,見到了你造的蠟染棉布,甚是精妙。我掌管染坊的生意五年,都沒有想到要印棉布。看來,管家做生意還是娘子更勝一籌。”
“娘子?”安寧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鍾璟的聲音含著笑:“仆從們喊你少夫人,玥兒喊你嫂嫂,我不叫你娘子,該叫什麽?”
“鍾璟。”安寧放下茶杯,板起麵孔,正色道,“我還得提醒你一句,你可是答應我,待你平安歸來後,我們倆是要和離的。”
鍾璟不惱,調笑的意味反而更重:“娘子說得是。可我們二人如今,不還沒和離嗎?”
安寧警覺:“你不著急去找囚禁你的凶手,不會是在打這個主意吧?”
“怎會?何人敢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鍾璟用故作正經的語氣說著合情合理的話,可信度不怎麽高。
安寧將信將疑。
又聽鍾璟道:“但若是到時候,娘子心意有變,我們之間的約定也不是不可以更改。”
“行,你可等著那一天吧。”安寧翻了個白眼。
“寧兒。”李氏敲了敲門,“你還睡著嗎?”
安寧急忙奔向床上,放下床幃,裝作剛睡醒的樣子,說:“娘,我已經醒了。”
李氏推門進來,見安寧好好地半靠在床上,十分欣慰。
“之前你說,想要個懂些醫藥的丫鬟,我留心去找了,沒想到還真讓我找著一個。”李氏坐在安寧床邊,笑著說,“你要不要見見?”
安寧知道是鍾璟安排藍鴛進了府,裝作驚喜地點點頭:“是要見見的。”
“綠鶯,把人帶進來吧。”李氏高聲道。
藍鴛跟著綠鶯進了門,走路時腰頸挺得筆直,上半身幾乎不動,僵直得像是飄過來一樣。藍鴛身上已經改換了丫鬟的裝扮,隻是麵無表情地,還是一臉的冷若冰霜。
李氏湊到安寧耳邊,小聲道:“這丫頭是懂些醫藥的,我請王大夫驗過了。就是看上去不太靈光。”
安寧心想,這可不是什麽不靈光,隻是活得時間久了,心如止水罷了。但麵兒上還得說:“我就喜歡這種不靈光的,用著安心。娘,我就要她了。”
李氏說:“你喜歡就好。這孩子本名就叫藍鴛,和咱家的丫鬟名一脈相承,都不用改名了。說起來呀,這也算是緣分呢。”
“綠鶯,藍鴛。”李氏朝兩人說,“今後,你倆就跟著少夫人,定要好好伺候。”
“是。”綠鶯恭敬地行禮,藍鴛也學著她的樣子曲了曲腿。
“不用,娘,讓藍鴛一個人跟著我就行了。綠鶯心細,還是讓她跟著玥姐兒吧。”安寧忙說,她身邊若隻有藍鴛,她要見魏奇就方便多了。
嗯……還有鍾璟也是。
李氏拗不過她,隻得答應。又擺出一家之主的架勢,訓誡藍鴛:“今後要好好伺候少夫人,府裏的事若有不懂的,直接問綠鶯,知道了嗎?”
藍鴛淡漠地答:“是。”
“寧兒,還有件事……”李氏忽然支吾起來,“我想了想,還是應該告訴你。紫鵑的案子今天審理了,判了杖責六十,流放北邑為奴。”
安寧喃喃道:“杖責六十……”
李氏有些唏噓:“紫鵑的身板,怕是熬不下來這六十杖了。”
不知道紫鵑,後悔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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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牢中。
紫鵑無力地躺在地上,費力地喘息著,身上的破舊衣衫被血糊著,結成了褐色的硬殼。
她腰部以下皮開肉綻,早已沒了知覺,隻有不斷流失的體溫在告訴她,她快要死了。
不是死在這裏,也會死在流放的路上。
差役們將她扔在這裏,大約是希望她就死在這裏吧。
省得他們還要費勁將一個殘廢的半死之人拖去北邑。
她為什麽還沒有死呢?
她早應該在下毒的那一刻就去死的。
她不是貪生之人,知道自己犯了死罪,就應該了結自己,總比受這樣的皮肉之苦而死要安詳些。
但她總是懷著一絲絲奢望。
萬一少爺回來了呢?
萬一她還能再見少爺一麵呢?
哪怕之後等著她的是十八層阿鼻地獄,隻要能再見上一麵,她也是願意的。
“紫鵑。”她聽見了少爺的聲音。
她費力地挺起上身,張望四周,可眼前一片黑暗。
她已經看不見了。
那樣溫柔的聲音,大概隻是她的幻象吧。
她笑了笑,努動嘴唇,朝著虛空說:“少爺。”
即便是幻象,她也甘之如飴。
“紫鵑,若有來生,千萬莫要再起害人之心了。”
鍾璟的聲音裏聽不出責備,更多的是規勸。
但紫鵑慌了神,拚命搖頭,兩行眼淚從已經擴散的瞳孔中流下:“不是的,少爺,我不是想害她,我隻是,我隻是希望你能平安歸來。”
她越說越急,急於撇清自己的責任:“她命中就是為少爺擋災的,鍾家買了她,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她願意在公堂上認罪,但她承受不住來自鍾璟的任何指責。
她都是為了他啊!
“她是我的妻子。”
“不,她不是。少爺,她不是!”紫鵑閉上眼,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但鍾璟隻是用他沉著的聲音重複了一遍:“紫鵑,她是我的妻子。”
紫鵑睜開眼睛,鬆開雙手,此時她已經失去了全部的五感,她的表情忽然安詳起來。
“璟少爺,我……”她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黑暗中,一雙看不見的手合上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