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人心是喂不飽的
怕再生變數,安寧等著人群散盡才令小廝打開了府門。
門一開,便聽見了鍾玥的哭聲。
鍾玥怕是被撞門的陣仗嚇著了,哭得淚水潸然。
“玥兒!”李氏撲過去抱住鍾玥,母女二人一起抱頭痛哭。
安寧囑咐嬤嬤扶李氏和鍾玥回房休息,她們現在情緒激動,需要冷靜。
“劉叔,”安寧對劉管事說,“您和我一起來,看看這些賬吧。”
劉管事答:“是。”
二人就在前廳裏查看剛剛登記的冊子。
“少夫人會看賬本?”劉管事見安寧看得認真,不免好奇。
據他所知,安寧的舅舅沒做過什麽正經營生,也不像是會專門請人教導外甥女的人。
安寧搖頭:“隻懂點皮毛,所以還得請劉叔幫著分析分析。我看這登記冊上寫著的都是些很正常的賬目往來,怎麽會突然聚集這麽多人來鬧事呢?之前染坊的生意經營得困難嗎?”
“哎,不是!”劉管事歎了一口氣,說:“少爺在的時候,染坊生意好得很。今天來的這些客商,都是被二爺管出來的糊塗賬!
“有的是進貨給我們的布匹、染料商,都是三房長期合作的商號,我們進貨有一個月的賬期。貨先到了,我們用著一個月沒有問題,再付賬。可二爺接手之後就一直拖著前一個月的賬不肯結,說是他們織坊從來都是當麵驗貨,錢貨兩訖的。
“還有的是買我們成品絲綢布料的布行、商行。近兩年染坊的生意緊俏,不少外地的商行都先預付了定金,我們才能安排上漂洗染曬。待到出貨時,便在貨款中扣除定金。可鍾二爺竟將定金認作禮金,要客商另付全款才給發貨。”
看安寧麵容平靜,劉管家還特意解釋道:“少夫人可能不熟悉,這都是生意場上極為平常的事情,二爺他不可能不懂。”
安寧合上冊子,說:“我明白了,劉叔。這件事情,我再跟夫人商量商量。麻煩您將這冊子上的記錄和染坊的賬目一一核對,看有沒有什麽錯處,最後再算個總數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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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寧來到李氏的房間,鍾玥已經睡著了,眼角還噙著淚,李氏在一旁緩緩地哄拍著她的脊背。
今日這一通折騰下來,已過了午時,可誰也沒心思吃飯。
見安寧來,李氏示意她不要出聲,去外麵商談。
安寧跟著李氏來到書房,說:“我看了登記的冊子,登記的欠款欠賬多半確有其事,是二爺……”
李氏抬手,止住了安寧的話,說:“二爺故意不給往來商戶結錢,是不是?可他到底想幹什麽?”
安寧道:“他想讓這些人來三房討賬,待這些人把三房的家底掏空了,您就不得不向他低頭。到時候,他說要三房的宅子、商鋪,您就不得不給了。”
李氏氣極反笑:“宅子?商鋪?三房最大的產業就是染坊,這些宅子鋪子對於染坊來說不過是些邊角料。他何必逼人至此!”
安寧垂下眼,說:“我想,大概是因為他拿著染坊並不安心。隻有三房徹底衰敗了,他才能放心。”
李氏捧住心口,激動地說:“是我主動把染坊讓給他的!我知道,玥兒年幼,又是女孩兒。璟兒走後,鍾家肯定不放心我一個婦人來操持鍾家的產業。所以璟兒病重之時,我就把染坊連同今年未分賬的利潤一起交給了二爺,隻在手中留了兩家鋪麵、兩個農莊,供我們母女日常開支所用。可為什麽,為什麽他們連這點兒也不放過?當真要把我們母女逼入絕境嗎?”
李氏是一個堅強的女人,沒有因為喪夫喪子而一蹶不起,努力為自己和女兒留取一些能吃飯穿衣的產業。
但李氏也是一個普通的婦人,平日隻在內宅,仰仗著丈夫、兒子活著。
她與人為善,便也以為旁人也都是善良的。
她不懂如何在人心險惡中活下來。
李氏的眼淚奪眶而出,安寧平靜地替她抹去淚水:
“娘,人心是喂不飽的。”
“您錯就錯在一開始就將自己盤中最珍貴的美味讓了出去。”
“得了您好處的人會想,您怎麽這麽慷慨呢?是不是因為你手裏還有其他的肥肉?是不是因為你軟弱可欺?”
“是不是他不占您便宜,遲早也會被別人占了去?是不是你盤裏的美味,本來就應該是他的……”
安寧的話句句平淡,卻擊中了李氏的心。
她從沒想過,她的主動示好會成為別人欺辱她的緣由。
她甚至忘記了哭泣。
劉掌櫃敲了敲書房的門:“夫人、少夫人。”
安寧朗聲道:“進來吧。”
劉掌櫃推門而入,將一本賬本恭敬地放在安寧麵前,說:“我已清點過,今日來討賬的商戶涉及賬款共計三千二百兩白銀。”
“三千二百兩?!怎麽會這麽多!”李氏大驚,這於她而言是從未聽過的數字。府中所有現銀加上她體己嫁妝都沒有那麽多!
明日那些人又會上門來,她該去哪裏籌出這麽多的錢呢。
劉掌櫃道:“這還不算少夫人今日承諾的讓利。”
安寧思索片刻,說:“這錢看著多,但其實放在染坊裏滾動起來,便不算什麽負擔。”
劉掌櫃歎氣:“可現在,染坊在二爺手中……”
三人一時相對無言,各自在心中盤算。
李氏自言自語道:“難道我們隻能如他所願?將這宅子交給他嗎?若我帶著玥兒去城西農莊上過,那是我從娘家帶來的私產……”
安寧頗有些恨鐵不成鋼:“您這就要將宅子交出去?這次是宅子,那下次呢?等到二爺把主意打到鍾玥的婚事上時,你又要拿什麽去妥協?世人皆欺軟怕硬,你退一尺,他進一丈,越是軟弱就越被人欺!”
說到最後,安寧的語氣裏帶上了幾分不知從何而起的怒意,李氏和劉掌櫃皆覺詫異,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李氏自覺內疚,聲音放軟了幾分,討好地看著安寧,“我隻是在想最壞的打算,若是能度過眼前這困境,我們定是要爭一爭的。隻是眼下我們該怎麽辦?”
安寧壓了壓怒氣,又恢複了敬語:“若您相信我,便都交給我吧。”
“屬於您和玥妹妹的,我會分毫不差地替您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