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正瑟縮在臥室的角落裏,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


  她受了很重的傷,一把刀插進了她的胸脯裏,隻有一個刀柄留在外麵;她的脖子上還有一條長長的創口。那裏到處都是血,地板上,她的衣服上,都是。我猜時間應該很長了,因為血跡都快要幹掉了。


  見我走進門,她費力轉動了下腦袋,我知道,她留著這最後一口氣就是為了等我。


  我慌忙走上前去,蹲下,握住她的手問:“你怎麽這麽傻?”


  她沒有回答我,隻是稍稍揚起頭,轉了轉眼白,指著趴在她肚子上的嬰兒對我說:“幫我照顧我的孩子!”


  沒有等我答應,她就癱軟了下來,身子像是一隻放了氣的皮球,失去了全部的活力。


  她的肚子上趴著她的小孩,那是她自己生的。


  我曾抱過他幾次,軟軟的,香香的,很是可愛,很像他。


  我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將這個小家夥從她的身上移開,一是她的手把他扣得太緊了,另外腐爛得很嚴重,他們緊緊連在一起,我必須很小心才不致破壞他們身體的完整。


  小家夥身體又白又冰,我將他翻過身來捧在手中的時候,他還衝我吐了吐舌頭,很調皮。


  他今天膽子大了些,可能是他媽媽就在旁邊的緣故。在以往的時候他可不敢這麽做,因為我會把他抱到不見人的角落裏,狠狠掐他幾下。可是,你不要因此就說我這個人不懂事,我就是受不了男人這輕佻的態度。無論他多大,隻要是男人,都不行。


  我很難給這個小家夥一個準確的定義,他是她生的,但是又有一部分血脈來自於他,我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他的氣息。


  如果說這個小家夥隻單單屬於他一個人的話,那我可以幫他養著,但是和她扯上了聯係,那我不幹!


  不是我小氣,我隻是在這方麵有點潔癖,說白了就是女生的嫉妒心。就像交朋友一樣,你要是和我做朋友的話,那就不能再有別的朋友了,如果你有了別的朋友的話,那我就不要你了。


  我最終還是決定將這個小家夥還給他的媽媽。


  我在他們家的院子裏挖了一個坑,我挖了很久,挖得很深,把人都給累壞了。


  她有點重,我好幾次勸她減肥她都不聽,到頭來遭罪的反而是我。我沒有體力給她做一個箱子,隻能用一條毯子將她給裹起來,然後推到了坑裏。


  我在她的身上撒了薄薄的一層土,然後將她的孩子裝進小箱子裏,放在她的肚子上。


  我不敢直接放在她身旁,因為我答應過她的,我會照顧他。即便我沒有親口說給她聽,但是我當時心裏就是這樣想的。


  我將土填了回去,但是沒有堆起墳頭,她死得並不光彩,我不想讓人知道。


  我找來一塊木板,在上麵用石子壓出五個字的字樣“林幽水之墓”,但後來一想又感覺不妥當,於是又用粉筆在木板的邊角加上了五個小字“和她的孩子”。可是這樣一來似乎更不妥了,我隻好將這五個小字給草草劃掉了。


  一切都打理完,我想,我終於可以獨自占有他了。


  我不知道她將那個箱子放在了什麽地方,那是一個很漂亮的箱子,上好的黃花梨木,顏色很深沉,殷紅殷紅的。我知道,隻要我能找到這個箱子,我就能找到他,因為他們總是如影隨形。


  我翻遍了她家裏的每一個角落,床底下,衣櫃裏,電視櫃的抽屜裏,都沒有。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我找到了一些讓我不舒服的東西,那是一個日記本,是她的,上麵記錄著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她的字很漂亮,字裏行間盡是熱戀中女人的柔情蜜意。而且每頁都有他的題字,他的筆跡我認得。


  我能想象到他將她攬在懷裏,兩人一起看這個日記本的樣子。他會往自己的臂彎裏添一個小靠枕,那樣躺下去會更舒服一點,他很細心。


  這一切本來都應當是屬於我的,不過被她給霸占了,沒辦法,我是姐姐,我要讓著她。


  我把她的日記本撕了個粉碎,她事先肯定有過謀劃,把這個日記本放在了顯眼的位置,好讓我找到,把我狠狠地羞辱一番。她就是這樣有心計,很顯然,她的目的也達到了。


  我最終還是找到了那個箱子,在她院子的一個角落裏。箱子被燒掉了,這個女人就是這麽自私,她喜歡的東西,即便是毀掉也不會讓給別人。


  箱子燒毀的殘骸下殷紅殷紅的,他流了好多血,我好心疼。我知道從這一刻開始,我愛的人,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把他抱在懷中了。


  我將箱子的殘骸給撿了起來,然後把下麵混合著他血液的泥土用鏟子一點點鏟出來,堆在殘骸上,直到將它堆成箱子的模樣。


  但我也知道我這樣做隻是徒勞,他不可能再回來了,因為他已經和大地融為了一體。


  他在這個家裏住過很長的時間,我能感受到這裏到處都是他的氣味,我要將他的痕跡一點點收集起來,然後全部帶走。能帶走的我都要帶走。


  可是我這樣做,又怕他說我傻。還有就是我沒有養他的孩子,而是將他給草草處理掉,我不知道他會不會生氣。我很在意他對我的態度。


  不過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因為他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他殘留在這個家的痕跡很深,牆壁裏,門把上,被褥上,就連天花板上都是。


  我費了好大的工夫將它們給收集了起來,然後我把它們放進一個香囊裏。香囊是他親手送我的,這是他送我的唯一的東西。


  那次是上元節,我們第一次逛燈市,蹦蹦跳跳,高喊著我們的口號“上元上元,燈好月圓”。


  隻是現在都改成元宵節了,好難聽,真掃興。


  他從一個攤販那裏挑中了這一款香囊給我,我很開心,我甚至都以為這算是定情信物了。我問他,但他說不是。


  我要離開這個家了,他曾經的家。


  我挖了一個小小的坑,將箱子的殘骸給埋了進去,然後我轉身正要離去,忽聽背後有人喊:“小娜!”


  我轉過身,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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