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og es, o. It sits looking, over harbor and silehen moves on.
霧來了,踮著貓的細步。他弓起腰蹲著,靜靜地俯視海港和城市,又再往前走。
許多年後,霧停下腳步。他白發蒼蒼,拄著拐杖,深邃的瞳孔迸射出微光。這微光來自海港城市裂開的縫隙,這微光從針眼大小的縫隙裏探出頭來,紅著臉對他微笑:停下來,留在這時刻。
他撫摸鬢角發須,將拐杖貼住褲腳,撣走灰塵和褶皺。
微光俯視他——他嶙峋的雙手、他羞澀的唇角、他鬆柏一樣挺直的身軀、他內心如冷似熱的赤誠信念。她低頭溫柔輕觸,卻見他重拾冠帽,又再度往前走去。
淚花浮出了眼睫……
這一生,不管是否蒼老、病痛、難堪、無能為力,他都會站住腳,撫摸鬢發,露出微笑的地方,究竟在哪裏?
霧何時溫柔?
他何時停留?
The fog es……
禹王九子軒是座廟宇,常年籠罩在一片薄霧中,江流之下,鬆濤竹石圍城之內,佇立在一座斷壁殘垣的半山上,四麵用白色石頭圍牆抬出了高度,顯得整座山瘦小嶙峋。順著進山小徑繞過一棵一百多歲的銀杏樹後沿牆走,就能看見半山上茅草搭起的亭子。
站在亭中俯瞰全景,半山外全是樹齡高達四十歲以上的樟樹,大多都傾斜著。聽老一輩人說,風水不好的地方就長不開花草,連樹都不能直著衝天,而是斜斜密密地交叉在一起,樹影重疊看不清模樣,黑魆魆要吃人一樣。
因為無人打掃,林子裏還積了厚厚一層落葉。腳踩在上麵鬆軟舒適,還能聽見清脆的折斷聲,頗有幾分可怕。另外,這座廟宇久經歲月沉澱,透著一股無名的煙火氣。
埋在地下的煙火氣,讓人每回想起,都不禁毛骨悚然。
不過這地方也有個好處,適合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淩晨兩點二十分,周褚陽拎了件灰麻色的襯衫朝外麵走去。床是木板的,因為他的動作咯吱響動了幾下,身後有人叫他:“阿陽,這麽晚不睡去哪兒?”
帶著濃重的鼻音,那人罵了兩句蚊子真多,就又迷迷糊糊睡下了。
周褚陽回頭看了那人一眼,低聲說:“天太熱,睡不著,我去後山走兩圈。”
顯然,沒有任何回應。
後山就是禹王九子軒。
他從屋後頭的小門拐出去,沒走大路,直接翻過牆,跳到通往後山的那條泥路上,沿著河道往前走,到橋梁截斷處就能看見禹王軒的正門。正門旁那棵一百多歲的銀杏樹伸展著手臂,凝視黑夜中的他。
周褚陽停住腳步,從口袋裏摸出根煙,五塊錢的紅旗渠,還有半截。他背著風用手擋住煙頭,打火機哢嗒響了聲,他的嘴巴含住煙,又朝銀杏樹望過去。
借著點猩紅的微光,總算沒那麽張牙舞爪了。
周褚陽眯起眼睛吸了口煙,臉頰凹陷進去,視線掃過四周,吐出一口白煙。他鑽進圍繞禹王軒的小樹林裏,沒有上半山。黑黢黢的一條泥土小路蜿蜒在深不見底的樹林裏,四處都是斜斜密密的樟樹,從風聲裏窸窣,在夜色中靜謐。
他走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二十米外的半山上是禹王墓穴,石階前擺放了兩隻石獅。雕刻師傅應是大家手筆,那兩隻石獅栩栩如生,此刻正目光如炬地盯著他。石獅旁有一盞大燈,是明亮的橘色燈光,照亮他所處的這片小樹林。
有個人背對著他站在燈下。
他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淩晨兩點三十七分。
周褚陽微微眯著眼睛看著那個人,隻有一個感覺——特別瘦、特別豔。紅色的裙擺被風吹著作響,肩膀耷拉著,和身體被勾勒出的弧度銜接在一起,像一條水蛇。
他猶豫著往前走了幾步,那個女人忽然轉過頭來,視線投遞在樹林裏某些地方,最後掃視了一圈停在他身上。
大燈對著他,她視力良好,這個距離能看清他大概的輪廓。而她站在燈下,臉背光,所以他隻能看見她模糊的輪廓。
“你也睡不著?”她的口吻淡淡的,帶著六月裏的燥熱沙啞,有些像上了發條的聲音,卡住再鬆開,總之不是很好聽。
周褚陽沒再往前走,默默掐了煙,把剩下的一小截重新塞回褲兜裏。
“嗯。”他點頭。
“那你敢上去嗎?”她指著墓穴,“聽說那個洞的盡頭是大海,陪葬的女人有幾百個。”
他抿了抿唇,把打火機點著,光暈投遞在臉龐上,模糊了他的麵孔。他看見那個女人半蹲著,沒一會兒順著圍牆跳了下來。
“啊……好疼!”她摔了一跤,小腿蹭出條血痕,疼得她皺了皺眉,但很顯然並不夠令她清醒。她歪歪扭扭地朝他走過來,“你說禹王軒這樣風流,他是不是很英俊?古時的男人都這樣嗎?”
她交疊著步子,走得不慢又踉蹌,終於在臨近他麵前時,被樹葉下的石頭絆倒了。
周褚陽收起打火機:“喝多了?”
“沒有!我才沒有喝多!”她擺擺手,固執地說,“天下烏鴉一般黑,這世上或許有好男人,但一定沒有不色的男人!”
她掙紮著要爬起來,試了兩回都失敗了,朝他伸手:“幫我一下好不好?”
周褚陽後退了一步,與她保持著兩米的距離。
她擰眉,不認輸地又爬了一次,還是摔了。她不吭聲,揉著腿又爬,還是摔,幾次以後總算意識到自己受傷了,爬不起來了。
周褚陽也察覺到這一點,問她:“你還能回去嗎?”
“色鬼。”她嘟噥。
“……”
“我說色鬼。”她重複。
周褚陽:“我聽見了。”
“你不……不是色鬼。”她的裙擺上全是落葉,細長的腿露在空氣中,這個姿勢她坐著是舒服了,卻不怎麽雅觀。
他目不斜視,她卻緊追著他的目光,又重複:“你不是色鬼,你是鬼。”她輕輕笑了聲,這笑帶著一絲歡愉安心,從沙啞裏剝離出了清透。周褚陽駭然,看她左搖右擺晃動了幾下,然後就這樣坐著睡著了。
他在原地站了會兒,確定她熟睡後走過來,從她隨身的包裏翻出來手機,調出通話記錄裏最近的常用聯係人,打過去。
幾聲響後,一個女人的聲音傳過來:“溫敬,跑哪兒去了呀?到處找你都不見人!喂……你說話呀,靠,什麽情況,不會真醉了吧?喂?溫敬!別鬧了,快告訴我在哪裏!”
周褚陽掛斷電話,傳送定位到手機那邊,很快電話又來:“你還真去那兒了?酒局上的玩笑你還當真了?你是不是瘋了?那裏有鬼啊!喂?你別不說話啊……不會真有鬼吧?我靠,你等我啊,我來接你!”
半個小時後,一男一女走進小樹林裏,把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溫敬拖走了。那女人還在四周找了圈手機,沒找到,也沒多待,飛快地跑了。
一陣窸窣之後,小樹林又恢複先前的黑沉和靜謐。周褚陽從石獅後走出來,對著空蕩蕩的樹林看了很久,把之前沒抽完的煙抽完,確定煙頭燒盡了才把它丟在落葉裏,一腳踩過去,朝山上走,一直往前走。
淩晨三點十九分,起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