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籌謀疏狂事(一)
姬無涯喝了口水,輕歎一聲“孽緣”,隨後便動手去解下她身上的白布。
江漠北連連出手阻止道:“這會不會牽動到傷口?”
姬無涯噗地一笑,“大半年下來她身上的傷口早就愈合地差不多了,纏著這麽多白布隻是怕她吹風而已,她那時候身子虛,經不得半點閃失的!”
“來,我給你拆了這不方便的東西!”姬無涯說著便已經上前來拆她身上的東西。
“不用了,拆和不拆有什麽差別!”劉蔓櫻滿腦子都是孩子沒了,根本就沒有將一點兒的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此時於她而言,一張臭皮囊早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這會子更是擺了一張臭臉給他們看。
“我說櫻丫頭啊,你莫要再任性了,算起來也是個能做母親的人了,難道不過這麽點困苦你便被打倒了嗎?如若是,那算我姬無涯看錯了你,你一點都不像是嶽皇後的女兒!”姬無涯搖搖頭,顯然是帶些失望的。同時腦海中又不禁浮現出那個女子的身影,當年他認識她的時候,她也一身狼狽,她也失去了一切,可是她卻從來都沒有想到過認輸,更別說像今日蔓櫻這般尋死覓活了。
“做母親的人?我的孩子已經沒了,還談什麽做母親!而母後早已作古,更何況,我……本就不是嶽皇後的女兒!”她低眸思忖了許久,似是無言,又似有千言萬語,弧形優美的唇角淡淡勾出一個涼薄笑意,終於開口說道,“我並非皇室血脈,在這些好的方麵不像她也沒什麽不對的吧!”
姬無涯小聲哼哼,原本平和的眼眸也於不小心中流露出異樣的光芒,微微詫異當初驕橫跋扈的平華公主竟然也會這般無力,他言道:“我知道你不是修容之女,隻是你話隻說對了一半,莫要再妄自菲薄了,你……就是皇室血脈!”
“你……說什麽?”蔓櫻大驚,她本以為父皇母後死後她的身世也會成為一個迷,卻想不到這世間還有他人知曉此事。
“隨口說說而已!”姬無涯燦然一笑便徑自走了出去,隻是在身後留下了一個謎底罷了。
劉蔓櫻傻傻地坐著,忽然覺得其實活下去更好,自己總不能就那麽不明不白地去了。細細想來,塵世間還有太多的牽絆,不知生身父母何人,不知叔父屍骨何在,不知胞妹生死何如,不知姑姑人在何方……不知愛人今夕哪般!
“有一事,不要瞞我,我墜崖後,我的親人怎樣了?”蔓櫻深吸一口氣,笑盈盈地看著眼前這兩個男人。
江漠北大概未曾料到她會這樣插話,一怔之後,卻是含笑開口:“這些事提他作甚,先養好身子吧,日後我再與你細細說來!”
劉蔓櫻分明是眼裏含怒,俏臉卻綻出淺淺笑意對他回以一笑,揚起下巴,“你還想糊弄我到什麽時候?這些來日方長的話,我一點也不相信,要說便直說!”
“非聽不可?”他還是問了最後一遍,即使從她堅定的眼神中已經明確了答案,不過須臾,他歎道:“劉陵亂箭穿心而死,屍首城門曝屍三日,其他人,女子都充了軍妓……”
他沒有再說下去,下麵的事,不說她也知道,說了不過是給她徒添煩擾。
劉蔓櫻瞬時無力地癱軟了下來,這樣的結果她早就該想到的,隻是這一刻心口處隻是疼得厲害,一口亂氣喘不上來,整個人都如同呆了一般,淚水在眼眶之中止不住地下來,奇的是,她竟然絲毫感覺不到,隻是隱隱約約看到灑落在手背上的晶瑩。
“莫哭,莫哭,哭了隻會是親者痛,仇者快!”漠北一時間手忙腳亂起來,伸手就往她臉上去拭淚,隻是碰到她麵前的白布又不知怎的清醒了,隻說了句,“冒犯了,漠北粗人一個,差些又忘了男女之間有大防!”
“我還有什麽親者,我的親人都死光了!”蔓櫻麵容微微低垂,隻一雙眼睛也看不出任何情緒,她道冷笑了幾聲:“漠北,替我拆了這些礙人的東西吧!”
她平靜的說道,語氣溫和,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威嚴與肅然。
江漠北點頭應下,隨之便小心地替她解下身上的東西,他一直閉著眼,直到她穿上了衣衫。
睜眼看她,臉色十分憔悴,本來就瘦,再加上這麽一折騰,整個人更是不如當日紅潤,最是明顯的便是那張小臉上微微的嬰兒肥也消失了,不過五官還是極為精致的,依稀可見當初第一美人的風姿。
“我餓了,能幫我弄點吃的嗎?”她心頭早就盤算好了許多事,隻是在想個法子把江漠北支開而已。
江漠北一怔,本以為她會再多問些其他的,卻不想隻是說餓了,不過這般也好,至少她是想開了吧,他輕呼一口氣,看似是有些漫不經心,眼睫之下,深邃的眸中卻似有一簇極明亮的火光,無名的暗流靜靜劃過心底,蕩起陣陣漣漪:“廚房早就為你準備好了粥,我這就去拿來!”
他開門,淡淡說了聲:“似乎快要變天了!”
蔓櫻聽在耳中,一直恨恨地瞅著門外,啟恒,你的末日也該來了吧!
她艱難地起身,咬著唇,走到銅鏡前,看著自己的容顏,再無昔日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嗬嗬,這沒了如花美顏的女子,不用穿素,便已經讓人感覺極素了。甚至有一種如厲鬼般的淒然,猛然間,她覺得興許鏡中人才是真正的自己,如厲鬼,然後去向那些欺淩過她的人索命!
她拿起唇脂,將蒼白的唇塗得鮮紅,冷冷一笑,倍覺森冷,該討債了!
一步一步,推門而出,外麵忽然閃電驚雷,下起大雨,天公不作美,可見老天是不讚同她這個時候去報仇的,然而一想起那一晚皇叔的絕望悲哀的容顏,還有心頭插著的利箭,她就瘋狂地向門口的方向走去,可惜剛移出幾步,身後傳來姬無涯的驚叫聲:“櫻丫頭,櫻丫頭,傷還沒好,再養些時日吧,快回來!”
蔓櫻瘋了一般,怎麽會去理他的叫聲,隻是一個勁地往前走,走的越快,整個人便越發不穩,忽然就倒了下來,這一刻她真恨自己不會輕功,更恨自己殘破的身子不爭氣,否則也不用像今日這般。忽而聽到身後“砰”地一聲瓷碗破碎,眼前人影一晃,江漠北已擋在我的眼前,他在雨中單腿跪下,抖著聲音道:“公主大傷未愈,何苦要這般作賤自己,快快回去吧。”
劉蔓櫻冷然一笑,不想多說,隻是默默地繞過他向前蹣跚地走去,不理他在身後替他脫下衣衫替她擋著大雨,將他焦急的喊聲忽略不計,她隻是又艱難地走了幾步,心中隻有殺了啟恒,為皇叔,為姑姑報仇這個念頭。
身後的人影忽然就飛到了她的麵前,,蔓櫻不得不抬起頭,江漠北全身都淋濕了,隔著雨水的反光,她這才算看清楚了他,絕色的容顏憔悴不堪,雨水順著他滿是細小胡渣的下巴處凝成一滴滴,如水晶珠簾般流了下來,他看著她這一刻鮮活的眼神,眼中有些喜色,不過更多的則是驚痛:“你活過來了,難道又要去送死嗎?”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還有什麽好怕的,一點牽掛都沒有,你說,我還要怕什麽,怕什麽?”她跪坐在地上,情緒異常地激動,惱怒之下雙手不斷拍擊著地麵,濺起了半身的水花。
“啪~~”江漠北扔了衣服,一記耳光過來。
隨後狠狠地拎起她,也不管她到底有沒有力氣,隻是不屑地哼笑一聲,“就你現在的樣子便想報仇?公主,別天真了!你在吳宮中呆過,光是他的後宮就能整地你夠嗆,你還想殺了他?哈哈,想清楚些吧,他是多少聰明絕頂的一個人,身在帝王之家,自幼耳濡目染的便是馭下之術,往往隻需要一眼,便可看透他人的心思,不僅擁有翻雲覆雨的本事,更是個談笑用兵的頂尖高手,帝王該有的手腕,一樣也不缺。而你,現在什麽都沒有,包括當年的傾世容顏,依我看,你就連接近他的機會都不會有,想殺他,那就是做夢!”
劉蔓櫻整個人僵硬在了淒厲的風雨之中,半張著嘴,好多話都說不出口。
他說的一點兒都沒錯,現在的自己的確是不人不鬼的樣子,心裏的一座城堡忽然塌了,所有的牽念都沒了,想報仇,又是癡人說夢。
她說:“那就讓我死,今生不能奈何他,那我死後便要化作厲鬼取了他的性命,讓他不得好死!若有來世,但求上蒼讓我為貓,啟氏子孫為鼠,我要咬斷他們的喉嚨,喝幹他們肮髒的鮮血!”
江漠北怔怔看劉蔓櫻片刻,終是長長一歎:“你可知我花了多少心血才將你從鬼門關叫了回來,你倒好,這樣揮霍,公主,若你是這般不愛惜自己的人,那漠北錯了,救你的心血我可以去救活更多不該死的人,何必白費心思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