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羈步是非生(二)
頓了好一會兒,劉蔓櫻才不過是無力地一笑,笑裏多多少少帶著點自嘲,強撐著自己坐起來,隨後平靜地開口:“都說伴君如伴虎,這話說來臣妾原本是從來都不信,特別是見過了聖顏之後。臣妾以為皇上不過也是個尋常男子,也會哭,也會笑,更加會疼愛自己的妻子!可是此時此刻,臣妾才算是真正明晰了從過去到現在,臣妾錯地是有多少離譜!”
啟恒歎了一聲,道:“你可想過,朕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你有什麽樣的苦衷是要我半條命來換的?還是說那嬌滴滴的夜美人便是你的苦衷?”他的苦衷讓她身子也隨之一僵,她咬著唇,嘴中話語多是怨怪,不過細細一聽,卻是帶點嬌嗔!此時的蔓櫻心中又百轉千回了一番,嗬嗬,啟恒莫要再自欺欺人了,皇帝打了自己的妃子還要有苦衷,甚是荒謬!
“對不起,是我下手重了些!現在我不就過來看你了嗎?來,讓我看看,打得痛嗎?”啟恒直視著她,溫和的黑眸之中閃過一絲難以辨認的光芒。
他說著便伸手過來撫摸她的容顏,蔓櫻卻是避開了,隨之逞強一笑,“好了,回去吧,不要讓我的苦白受了,到時候又得重新為你的苦衷挨一遍打!”
“纓兒,你不信?”他眉頭一皺,已經伸出去的手也被橫亙在半空之中,帶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
“不是不信,是實在找不到可以相信的理由!”蔓櫻直爽地回答,多少天來,他都沒有進過她的寢宮,若真愛,怎麽可能敵得過徹骨相思?
“纓絡,有些話隻適合爛在心裏,就如心疼,自然也是掩藏在心中,最難生在帝王家。更何況,你的夫婿不是別人,而是一國之君!”見她麵上冷然,十分不快,啟恒強掰過她的身子,迫使她盯著自己,隨後,他黝暗的黑眸子筆直望入她的眼中,輕輕劃過一絲落寞。在那執著的深邃之中,隻藏著專屬她一人的溫柔與繾綣。
蔓櫻轉了身子,又是背對著他,她淡淡地說:“你回去吧,我想要自己冷靜一段時間,想清楚你我之間的關係,走啊!”到了末了,難免情緒微帶些激動。
許久,許久都不見身後動靜,她轉了身,人居然已經消失了,她忍不住有些心痛,難不成這次又過了度?忙叫道:“啟恒啟恒……”
“娘娘,莫要叫了,怎可直呼皇上名諱?”迷糊之際,隻感覺身畔有人在不停地搖動著她的身子。
蔓櫻嚇得一把坐起,這才睜開了眼睛,忍不住在心頭直直地抽了一口氣,呼~~~原來不過是一場夢境。她雙手緊緊揪著被子,低頭一瞧,枕頭麵上也已經濕透了,亦不曉得到底是汗水還是淚水。
伺候她的是香習,香習急忙拿出手絹來為蔓櫻擦拭頭上的汗水,看著難免有些心疼,隻得壓低了嗓門道:“娘娘定是做夢了,方才睡的極不安穩,睡夢之中還一直在喚著皇上的名諱,奴婢也是怕被旁人聽去了難免有些閑話,所以才鬥膽叫醒了娘娘,娘娘千萬莫要怨怪奴婢才是!”
劉蔓櫻深深地呼了好幾口子氣才微微有些緩和了過來,這會子不過是擺了擺手,輕輕地苦笑一聲,“本宮都破敗成這副模樣了,哪裏還有那麽多的小脾氣,爾等不離不棄,本宮又怎會舍得責罰,隻是……”
她說是這般說的,但本宮二字卻依舊掛在嘴邊,意思自然是很明確的,便是在隱晦地告知他們,主子就是主子,即便是再落魄,隻要還有條命在,東山再起隨時有可能。
“隻是什麽?”香習忙問。
“隻是真的沒有人來過嗎?”她撫著自己沉重的頭,總感覺夢中的事太真了,一直都不願相信那僅僅隻是一場無痕的夢境。
“嗯!”香習低低地應了一聲,心裏卻為這纓貴人而感到悲憫,“香習一直就守在門外,確然不曾見過其他人進來!”
劉蔓櫻頗有些失落地低下了頭,在口中念碎道:“是啊,他絕情的話語都說了那樣多了,自然也是不會來看我這樣的人了!更何況,現在他心裏一口咬定本宮便是謀害夜美人腹中胎兒的主謀,心中一定恨慘了本宮,又怎還會將本宮這樣的女人掛念在心上,不過是禁足都想必已經留足了人情味兒了!”
“娘娘,您快些喝了藥吧,有些事情不用再胡亂猜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香習一邊說,一邊輕輕吹著手中捧著的湯藥,“其實依照奴婢看來,皇上心中該是有娘娘的,娘娘想啊,雖然奴婢們都知曉娘娘您是被冤枉的,可皇上卻是一口認定了您便是那謀害皇嗣的人。奴婢聽宮裏的老嬤嬤說過,曆代嬪妃最忌諱的便是妒忌,若是謀害皇嗣,那便是滔了天的大事了,一般妃嬪那可都是賜短劍白綾鶴頂紅的,可皇上卻隻是把您禁了足,這……不是已經表明了皇上的心意了嗎?”
蔓櫻一怔,心頭瞬時間感覺舒坦了許多,仔細想想也的確是如此,可再想想卻也是漏洞百出,若真愛,又怎會舍得讓自己心頭的女子受了冤屈呢?
她黯然地垂下眼,囈語一般咕噥了好一會兒,這才抬起頭來,落寞地笑:“他對本宮倒也的確是不薄的,好幾次他都原諒了本宮,隻是,現下本宮畢竟是蒙受了冤枉的,心中不管怎樣的百轉千回,都不能說服自己不去怨他,怪他,甚至……恨他!”
“呀,娘娘千萬莫要再說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語,倘使被有心之人聽了去,又是一樁大大的麻煩事!”香習趕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隨後匆忙放下手上的湯藥,去將門窗都鎖好來,道:“今晚風倒是挺大的,幸好奴婢現在去關了窗戶,不然這樣子吹上大半夜,明兒定是又要染風寒了!”
蔓櫻嗬嗬一笑,自己拿起湯藥喝了下去,命是自己的,現在啟恒又不在,她就是演死了苦肉計也沒人觀賞,那又何必苦了自己,輕歎一聲道:“夜裏多提醒宮人們蓋的暖和些,現在早春的時候,特別是淩晨時分,更深露重的!”
香習心下一暖,平日裏瞧著這纓貴人話也不多,便認為她是有些冷然之人,今日細細一交談才覺著其實她也是個不錯的主子,她道:“纓貴人這般隨和的主子,宮中也是少了,奴婢們一定會一直跟在貴人身畔的,與您,一同進退!”
劉蔓櫻茫然地望著她,覺得心裏空空的,那麽仔仔細細一咀嚼,總是感覺心頭似乎有那麽一塊地方從沒有被填滿過,以後,也無法再被填滿。
是啊,什麽時候開始她竟然要為了一個自己本就不愛的男子,費盡畢生心血?
這聽來大抵也是個很好笑的笑話了!
不過既然都到了這般份上,那索性就做足了樣子,她和顏一歎,隱隱約約動起了心頭最深的那一抹落寞,她道:“本宮從來都不在意他是誰,他是個心懷天下的男子,本宮知道他想成為天下的霸主,這大抵也一直是他這些年的念想吧。可是本宮隻是一個女人,我……從來就不在意身上的華衣美服,更不在乎什麽妃子的地位,甚至說,我恨極了那些看著別的女子分享自己心愛男子的日子!香習你明白嗎,其實……富貴隻是過眼的雲煙,指尖的薄暖,它們終究會隨時間而去的。隻有那些充滿真情和愛的日子,雖然清貧,但都是自己真真切切感受到的,藏著香,潛著甜,細細品味,唇有餘香。”
盞紅燭光影搖,恰似妾心淒惶惶。
她說罷,不禁苦笑一聲,或許雲淡風輕。
一連在寢宮裏頭又呆了整整一個月,似乎所有的人都遺忘了不久前有個纓貴人,曾承蒙聖寵。
直到這一日,那九五之尊不曉得又想起了什麽舊賬,竟叫了太監來請她過去,而且還帶了套金縷衣來,說是纓貴人修身養性久了,也該穿的鮮豔些。
她不解何意,便隻是照著那暴君的意思,徑自換上了衣裳才跟了太監過去,不多話,也不表現地多心,甚至連目光都沒有離開過自己麵前的平地,還真真是有些似死水般平坦了!
“臣妾,參見皇上!”她在簾子外,福了身子,溫婉地行禮,乍一眼看來,真的是少了許多的鋒芒。
啟恒看著她,眉頭微擰,白日裏靜靜瞧她,消瘦了許多,也……生分了許多!
“進來些吧!”看她一直低著頭,又站得那麽遠,啟恒翻開手裏的卷冊,修長的指頭輕輕在桌上一叩:“怎麽,怕我吃了你麽?”他的聲音很輕,言語之間,一張繡帕從冊子當中滑了下來,斜斜的掠過蔓櫻的視線,啟恒望著地上的繡帕,又細細瞅著蔓櫻的神情,眼眸中忽然閃過了一絲深思的光芒。
蔓櫻並不抬頭,隻是徑自低著頭,匆匆忘了一眼地上的繡帕後,又移開了視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板而沒有起伏:“是,臣妾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