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醉眼過風煙(一)
三年的糾葛紛擾終是若雲煙般散去了,啟嵐死了,死在自己淬了毒的軟劍上,死在了自己朝思暮盼的笑顏下。都說美人臉上的胭脂是和了毒的酒,修容拂上自己的臉孔,用手指重重地擦了幾下,指尖淌過淡淡的梅紅,伴著點點濕意,分不清是胭脂淚,還是梅花碎,往口中輕輕一舔,隻知曉含著苦澀酸涼。
她在吳宮牆角無力地癱跪下,淚水濕透了紅衣裳,這真是她想要的嗎?她不知道,為什麽利劍刺入他的心口,自己還會痛,為什麽自己轉身的那一刻便想到了回頭,為什麽現在自己連笑都假裝不出來,腦海中全是當年山穀清泉的歡聲笑語,分明是刺耳,卻忍不住回憶!
罷了罷了,既不回頭,何必苦念;注定無緣,哪得傷悲。今夜殘風吹得落梅嫵,明日馬蹄輕濺,回首亦是清夢無痕,來年風雪又掃西邊梅,皇陵白骨,君已陌路。
都過去了,修容極力告訴自己,她緊緊咬著唇,然後伸出右手,看著手上礙眼的紅繩,她便回想起曾經在月老廟前相定三生的刻骨記憶,那時,他說要心心相印,她卻說要形影相隨。如今,他的絕情,讓她學會了死心,她緊緊閉上眼睛,任淚水滑落在雙頰,隨後一狠心扯下紅繩向後拋去,繁花落盡,從此那些愛過傷過痛過恨過的一切都會如同這抹鮮紅一樣,歸於塵燼。
“妹妹,你怎麽還在這裏,快走啊!”修容被從牆上猛然跳下的黑影一驚,聽到他說話,才曉得原來是自己的哥哥嶽倚華。
修容嘴上幹幹地答應著,手指卻不自覺地揉著眼睛。
倚華見妹妹此舉,定睛望向妹妹,月色輕籠之際也隱約可見妹妹眼角的淚痕,心下便已明了,妹妹成功了,隻是,她終究是放不下!
摘下蒙麵黑巾,深呼了口氣,倚華上前將妹妹緊摟在懷裏,不為別的,隻為了給自己唯一的妹妹,那麽一點點兒千帆過盡的溫存!
“混賬東西,本宮要見皇上還輪得到你們過問,不要命了是不是?難道你們這些勢力閹人也看本宮的小公主剛剛夭折就來欺負本宮嗎?”一個嬌豔卻又帶著煞氣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
朦朧之際,聽得遠方傳來了窸窸窣窣的的聲音。兄妹二人的確都聽的真切,但誰都沒有多說什麽來打破這看似和平的寂靜無聲,其實他們心裏都很明白,對方都想確認這個女子是否就是一直牽動著他們心的她。
“皇後娘娘,息怒啊!是皇上吩咐過的,不許任何人打擾的。小的們隻是奉命辦事呢!還請皇後娘娘饒了小的的狗命吧!”嗲聲嗲氣的太監聲,最要緊的是他方才開口說到了……皇後娘娘。
兄妹二人俱是一驚,巧的是,驚的還就是同樣的幾個字眼。
不得不說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女人是修容夢魘的開端,也是她幸福的源頭。可惜的是,勉強也算作是死敵的她們卻從來沒有見上過一麵。
盡管此刻已物是人非,但這斷腸的相思卻從未休止過。倚華強忍著眼角的酸澀,拉上妹妹的手,小聲溫和道:“妹妹,有人來了,為防多生事端,我們趕快回去吧!”
嶽修容眼瞧著園子那邊隱隱約約的燈火,慢慢摟下兄長的手,悠悠地開口道:“哥哥難道不想見見舊情人嗎?我可是很想見識一下我們蔓櫻的生母是個怎樣厲害的角色,竟然能同時霸占我的情人和兄長這樣優秀男子的心!”
“修容,莫要再胡鬧了!這樣下去可真會出事的,你別忘了,陛下隨時都會到相府去尋你,難道你想讓他知道蔓櫻的真實身份嗎?”倚華強忍著心中的百般糾結,嚴肅地小聲嗬斥妹妹!
又何嚐不想再見,隻是不能啊,因為再見,許就是還完相思淚,討盡孽情債之時。如今離別之景恍如片刻之間,他揮劍無語,她淚如雨下。那夜,他決然轉身離去,不回頭望一眼,隻說雨打濕了衣裳,急著趕路。她披上鳳冠霞帔,關上小門,溫柔地說:“再見時,便是仇敵!不管你是什麽身份,我都會毫不留情地殺了你,一個不要我的負心人!”
修容歎氣,她都懂,一年來,兄長的愁苦也沒有比自己少過。為了家族使命,為了骨肉親情,他放棄的不隻是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還是一個安逸的家!
倚華環住妹妹,縱身一躍,在從牆上跳下的那一刻,他回眸最後一次神情地凝望了自己曾經海誓山盟的戀人,日後絕不會再見了。
匆匆回到梁國相府,年邁的嶽丞相早就急得在堂前直跺腳了,一見倚華與修容風風火火地歸來才鬆了一口氣,捋了捋蒼白的胡子,對一雙兒女道:“你二人總算回來了,吳宮之中可曾留下什麽把柄,路上可有什麽差錯?”
見老父念念叨叨說了一大串兒,修容輕歎了口氣,便把父親往裏屋扶,這已快是淩晨了,父親還在堂前久等,這寒深露重的,也不顧忌著自己的身子骨。
她親切地倚在父親肩頭,隨父親往蔓櫻房中走去,又軟語道:“父親盡管放心,吳國的事情已經辦妥了,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什麽牽掛了!”
嶽相寵溺地拍了拍女兒的腦袋,歎了口氣道:“辦妥了就好,以後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與皇上過一輩子了,這般,為父也就可以放心了!隻是,蔓櫻的身世你要瞞得緊啊,萬一露出什麽風,抄家滅門事小,戰火繚燒事大啊!”
修容被說得心頭一抖,蔓櫻是吳後趙孟婉與兄長嶽倚華的骨血,本生在吳宮,現在啟嵐死了,隻要吳後口風緊,蔓櫻便是吳國公主。如今被她硬偷來,裝成自己懷胎十月所生的,若是這事日後出點岔子,那後果的確不是自己可以隨意估量的。
修容不語,心中卻堅定了信念要保護她最愛的小公主,並且會給她在吳宮中一樣甚至更高的榮寵。誰叫這個小東西像極了當年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兒,興許,她就是替那孩子來續母女之情的也說不準的。
見老父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修容抱起孩子,笑著問:“父親大人,我不在的這幾日,蔓櫻可還乖巧!”
嶽相起身過來,笑著用手指頭逗弄著眼睛睜得老大的劉蔓櫻,道:“蔓櫻這孩子,脾性倒是像極了你兄長年幼的時候,甚是乖巧呢!隻是……”
“隻是什麽,莫不是出了什麽事?”父親的一句隻是,簡直就把修容的心提到了嗓門口,是的,她可以經得起心房的千瘡百孔,可以受得了感情的支離破碎,但卻不能讓女兒受到一絲傷害,哪怕隻是一點小病小痛的,都會刺痛她一個母親的心!
嶽相看女兒如此緊張,心裏開始隱隱擔憂,這孩子,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禍!
他拈出一抹慈愛的笑容,“哪裏是出了什麽事,隻是你走後,蔓櫻時常亂發小脾氣,總是揮著小手喊娘呢!”
修容心裏歡喜,抓著女兒的小手上下揮動,逗得女兒咯咯直笑。
忽然想起自己出宮是借著回娘家坐月子的理由的,轉眼也已經小半月過去了,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梁帝劉顯有沒有發現自己的真實行蹤,順口便問老父親道:“父親大人,女兒在去吳國這幾日,皇上有沒有什麽異常之舉!”
嶽相略一思量,答道:“你說的話,皇上向來是十分相信的,也難為了他一個帝王家竟對你是一片癡心。就是昨日,皇上曾微服來相府見你,正當我左右為難之際,宮裏的李總管快馬趕來說是十七王爺回來了,皇上這才話都沒說上幾句就匆匆回宮了。我思量著他血氣方剛的,這相思之苦定然熬不了一月,這幾日肯定還會再來的。”
修容緩緩地舒了一口氣,真險!她黑眸一轉,輕輕一笑,對父親道:“要不,我明日便回宮吧,隻說是身子好多了,思念皇上便可!”
嶽相一想,便讚賞地點了頭。女兒若真是離宮一個多月的話,恐怕宮裏的一些閑人便會蠢蠢欲動了,若是想給自己的孫女弄一個好前程,還是應當抓住皇上的心才是。
梁國皇後所居的地方喚作瓊樓殿。雕欄畫棟,珠環翠繞,綺麗無限。
瓊樓殿中,有傾城麗人麵薄腰纖,對鏡理妝。
色若梨花的麵龐,敷一點淡淡胭脂,映襯出人比花嬌,螺子黛細細描摹,勾勒出眉如遠山,越發顯得睫下眸如幽潭,引人流連。纖細的手指,沾了點盒中的唇脂,往唇上輕輕一抹,立時明豔起來。原本是清冷得近乎冰涼的容顏,卻在貼上了金黃色的牡丹花鈿後,於眉間靜綻出嬌豔的光華。
嶽修容拂上自己清豔的容顏,對著菱花鏡粲然一笑,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她現在倒也算是應了這句老話了。
“愛妃回來了也不事先通稟朕一聲,不然的話,朕也好親自去接啊!”菱花鏡中不知何時就多了個男子,他扶著嶽修容的肩,望向鏡中,男子英氣逼人,女子嬌柔美豔,二人果然一對郎才女貌。
此人真是梁王劉顯,這世間,難得的帝王癡情種。
修容微微一笑,明眸閃亮,朱唇輕啟:“不是聽聞十七皇弟剛回來,思極皇上與他兄弟情深,這才未曾打擾您呢!”
劉顯爽朗發笑,聽著自己的小皇後可愛的言語,心裏對她越發疼愛了。便將她腰身一拉,抱到自己腿上,爽聲道:“皇後此言差矣!十七皇弟嘛,說到底也不過就是個八九歲的小娃娃,難為他母妃靜太妃西去了,我才將他接入宮中小住幾日,正好陪母後解解悶。在朕心中,沒有人可以和皇後相提並論!”
修容睜大眼睛,將劉顯往旁邊一推,嬌哼了一聲,就在一旁鬧起了別扭。
劉顯趕忙站起來,舉止高貴從容卻帶著一絲急迫,軟著聲音道“怎麽了,朕的皇後娘娘,為何不高興啊?”
修容秀嘴一挑,埋汰道:“皇上這麽快就把我們的小蔓櫻給忘記了,是不是就嫌她是個公主不是個皇子啊!”
劉顯歎息,輕笑,“怎麽會呢,你生的我都視作心肝寶貝呢!好好好,你們母女兩個朕都一樣寵愛,你是我大梁最尊貴的皇後,蔓櫻啊就是最尊貴的平華公主,這下好了吧!”
修容眸中隱隱地晶瑩著,唇邊卻掠過甜美的笑意,轉過頭就往劉顯臉上一親,高興道:“多謝皇上,賜小公主封號!”
劉顯幾乎毫不猶豫地摟過嶽修容,加深了方才的淺嚐輒止,笑道:“隻要你高興,朕便什麽都依你!”
十年相思,劉顯終於等到了美人,幼年便已不可自拔的情根深種,終是開花結果了。
他知道修容的曆史,可不論發生什麽,嶽修容都是他心中聖潔無暇的女神,此生不悔。
生在帝王家的他給不了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卻會盡全力讓她享受至高無上的榮華與尊寵,就算她的心依舊是那樣的平靜如水,他亦能讓它泛起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