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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五十四章、在你麵前,我情願做個無賴

  南極仙翁身形笨重,可躍起身的姿勢卻敏捷且迅速,像隻動作敏銳輕盈的燕子,下巴堆疊著一圈圈的肉,噠噠噠的拍打著,很快高懸在了空中。


  他伸出手,掌中聚攏一團幽光淺淺的潤澤,時光仿佛倒置,那些將仙府衝刷得斷壁殘垣的洪水洶湧在時光的荒流中漸次退去,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仙府已恢複如初。


  在仙府中的三百個日夜,都隨著她的離開而消失在破碎的結界之中,宇宙的浩瀚無邊,三百年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可在她五千多年的年歲中,這三百年卻是她這一生最值得紀念的日子。


  一切,重新開始。


  也從心,開始。
——

  崦嵫山的呼嚎越發淒厲悲壯,好似要與整個世界同歸於盡。


  聖靈石的光澤像一團凜冽的冰淩般投落在楚辭的脊背,聖靈台上的機括轟然打開,有颶風猛烈從下方湧出來,與流轉的世界相互撕扯著。


  楚辭感覺柔弱無力的身體好似正被千刀萬剮,體內翻湧的精元已被打散,散落在各處。


  “沒有用的。”


  朱雀不知用了什麽辦法,闖進了聖靈石的結界中,火麒麟的腦袋有氣無力低垂,發出粗重濃沉的喘息聲,“魔戾已經浸入你的骨髓,誰也救不了你!”


  聖靈石一個眩光之力,把瘦骨嶙峋的朱雀趕出結界外,無數條淩長的光束,齊刷刷朝他攻去。


  他巋然不動,卻在最後一刻,抬起掌中的謠迷石,豁然裂開的寬長縫隙把所有光束都凝收,仿佛吸鐵石一般。反手一旋,又把攻擊而來的眩光原路投擲回去。


  帝居早就預料到他會留有這一手,不費吹灰之力便截斷了朱雀的攻擊,碎裂的光束像一顆顆散落在銀河的璀璨星子,掉在黧黑又陰暗的地脈上,光華灼灼。


  他站在無數閃耀的碎光之中,眸色低沉,與朱雀兩廂對峙。


  朱雀揪住火麒麟散亂的頭發,強迫抬起他傷痕累累的麵孔:“看看眼前這個人,他便是你失散多年的兒子。你的親兒子,被我撫養長大,如今忘恩負義,天地君親師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句廢話。火麒麟啊火麒麟,你的兒子果然跟你一樣是六界的敗類,一輩子都會別釘在恥辱架上,翻不了身了。”


  “你給我閉嘴——”


  火麒麟的眼瞳裏燃起一團熊燃如火海的怒火。


  一瓢水從謠迷石的裂縫中澆下來,氣焰燃燃的火麒麟再次被灼燒得滿頭燎泡。


  帝居眼神一凜,仙骨裏的磅礴之力當即迸發,滿地的枯葉緊緊凝成一條粗長的藤蔓,纏住朱雀的四肢。


  長劍懸在眼前,帝居默念千麵閻羅教授的咒語,仙術源源不斷送進藤蔓之中。


  江蘺和蔣薜荔如法炮製,把自己的術法也悉數加注在藤蔓上,因啃食帝居血肉的怨靈逐漸恢複意識,也加入了對付朱雀的行動中。被越來越強大的禁錮術法所控製,朱雀猙獰著麵孔掙紮,像隻徹底被惹怒的癲狂野獸。


  地平線上的金黃光澤不知停留了多久,好似被遺棄的孤獨小鳥,在天盡頭無望的等候著,卻不知在等什麽。


  “你們看,那不是崦嵫山嗎?”


  “霧障消失了,那隱隱飄浮著的……仙氣!是仙氣!”

  “天可憐見,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還等什麽,趕緊過去看看。”
……

  五界生靈緊鑼密鼓趕過來,就連人界,也被這流光溢彩的一幕嘖嘖稱奇,甚至還有人登上高山,遠眺簇擁在光澤四周的縹緲白霧,寫下無數膾炙人口的文章和詩句。


  楚辭體內的元神和本體在互相扯拉著,薄如蟬片的翎羽在脊背處散開,肩胛處片上一縷縷輕淺的嫩白鱗片。


  懸在頭頂的光影晃晃蕩蕩,麵孔交疊出現:潘玉兒、羌蕊、伏白、潘玉兒、羌蕊、伏白.……

  魔戾妄圖再次入侵,被三節元神準確攔住,好似一頭正打算做壞事的龐大野獸遇到了三名聰明睿智的獵手。鬥法、撕扯、纏擊.……無需深贅,便已了然於胸次。


  此處,聖靈石利用聖靈台,不斷替她調節黑翳侵蝕的內息。


  彼處,帝居攜手一眾生靈,與朱雀硬拚法力。


  一番排山倒海的淩冽光澤從空中蕩過,馬不停蹄趕來的六界生靈好似被尖銳的冰刃刮了臉,轟的一聲,耳邊呼嘯的一切緩緩歸於平靜。


  山巔之上,眾生靈捂著頭疼欲裂的腦袋從地上爬起來,掃過一陣嗡嗡作響的耳鳴。


  “薜荔,你有沒有受傷?”


  江蘺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蔣薜荔抱起來,仔細查看她的傷勢。


  她低喊一聲,小腿在流血。


  “你忍一忍,我立馬給你止血。”


  他說著就扯下羽絨服的內襯,把裏頭的棉花掏出來,先擦幹血跡,又把碎布蓋在她的傷口處。


  蔣薜荔嘶了聲,胡亂抹掉嘴角上的泥土,見他蹙得能夾死螞蟻的眉頭,咬著牙不再吭聲,反而安慰他:“小傷,不礙事。”


  “痛的話就喊出來,在我麵前,你不用裝。”


  “.……”


  堅強什麽時候成了裝的代名詞?


  她翻了個白眼:“我隻是想證明自己很堅.……啊-——你下手輕點,係個結都能勒出血。”


  朝他手臂就是三連擊。


  他把白眼丟還給她:“不是說要堅強嗎?那剛才哇哇大叫的人是誰?豬嗎?”


  “你才是豬!你全家都是豬!”


  一旁有生靈在笑,蔣薜荔掃來一個警告的眼神,前者頓時斂嘴,安靜如雞。


  江蘺忍俊不禁,一團白霧呼在空中,纏繞著彼此:“對對對,我是豬,我全家都是,可你也是我家的,所以,你也是豬!”


  “.……滾犢子!”


  山脈又震蕩了,狂風在空中盤旋。


  帝居靜身持立在一塊大岩石上,仿佛懸崖沿邊一棵挺拔高聳的鬆柏,他的腳下,是鬥法失敗後昏死過去的朱雀。一張蒼白森冷的麵目,鬆弛的臉頰深深凹陷,骨瘦如柴,隻剩下一副徒有其表的骨架,隨時都有一命嗚呼的可能。


  往下,是微有些掙紮的火麒麟。


  黑乎乎的腦袋,頭發淩亂如蓬草,血肉模糊的視線裏,已然看不清他的真實麵孔。


  四目相對,掃過空中的烈風突然安靜下來。


  兩雙黑色幽沉的瞳孔,在彼此眼中映照出恍惚的輪廓。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他擁有自己當年的七分傲氣、三分烈骨。最意氣風發的時候,卻遭自己的親哥哥算計。

  可落得如今的下場,追根究底,是欲望蒙蔽了自己的雙眼。


  不甘心魔、妖、冥三界低人一等,想讓六界一視同仁,便一心想要執掌六界,以此拔除根深蒂固的思想。然而這個念頭,卻在妻死子散的骨肉分離中,被他拋擲到了九天以外。


  沒想到啊,五千多年來消息渺茫的兒子,居然在無形中,替他實現了這個畢生夙願。


  火麒麟扯出一抹笑,嘴唇幹裂,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疼:“乖孩子……”


  曾有好幾次,他險些要了他的命!


  可潛藏在他體內的韌性和傲骨,就這麽支撐著他一步步走到今天。不由得憶起當年激情澎湃的自己,對著山河湖海有著敏銳的觸覺:“六界的未來,已不需要統治,它自有自己的行走軌跡,與其讓它束手束腳,不妨盡情敞開雙手。而我們的存在,隻像讓它們的關係進一步,或者說是,更近一點。”


  “你做得很好……”


  他掙紮著,竭力抻長脖子,動作艱難的叼起滾落得髒兮兮的謠迷石,用術法投擲到帝居的手中,“.……或許它能幫到楚辭。”


  帝居捏著手掌,謠迷石上頭還殘留著細軟的溫度,握緊。墨發垂散下來,遮住棱角分明的的眉眼,整個人罩落在一團不知名的黑澤中。


  火麒麟還想說些什麽,朱雀突然睜眼,口中開始噴射出一團熊燃的火焰,火勢蔓延,毫無準備的生靈再次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散開-——”


  帝居當機立斷,長劍一路劈砍,仿佛一條從未停歇的披荊斬棘的冰淩,火光在尖銳鋒利的長劍中湮滅了大半。


  天色陰冷森寒,紛紛揚揚的雪花毫無預兆飄落下來。


  雪花壓熄了矗立不動的黑色軀體,好似一尊刻壞了某一角的雕像,被丟棄在此處,從此無人問津。


  帝居用仙術凝了一團堅固如城牆的結界,把朱雀籠罩其中,從頭到腳禁錮。


  “他就交給我們了,你快去救長姐。”


  蔣薜荔被江蘺扶著,一瘸一拐走過來,主動請纓。


  江蘺說:“加我一個。”


  其餘生靈也紛紛加入進來。
——

  縷縷光澤從四麵八方湧進來,擠進她的體內,不斷衝刷被魔戾侵吞的骨骼,好似中了洗髓裂骨訣了一般。


  元神被狠狠撕扯成四塊,精魂也在晃蕩中一路震顫。一道如閃電般的轟紋從楚辭的腦門中裂開,髣髴要將她一分為二。不止這裏,這條斷裂線還從脖子一路蜿蜒扭曲,滑到她的腰骨,又從大腿裂開。


  要……灰飛煙滅了嗎?

  楚辭偏過頭,看著如離弦的箭般飛馳而來的帝居,唇角扯出一抹淺淺的笑。


  殘破的元神碎片在空中飛舞,她的眼睛裏,雜糅了太多的情緒,最後留給他的,是心平氣和的溫柔。


  能夠找回他,並重新擁有一小段伉儷情深的夫妻生活,她已然心滿意足。再多的,她不再奢求。


  “辭兒——”


  他越來越近,甚至一往無前闖進了聖靈台的結界,把殘碎飄浮的元神用仙術竭力修補,還把離開體內大半的精魂抓了回來,重新震住這幅軀殼。

  “崦嵫山尚未恢複,你不能走!”他抱著她,低沉的顫音在她的耳邊回響,“不要告訴我沒了你也可以,那是不一樣的。你是神界的聖女,獨一無二的聖女,是能夠召喚七彩祥雲的聖女,更是與我結為夫妻的聖女。”


  他的吻帶著心疼的氣息,落在她的眼睫、臉頰還有唇角上:“辭兒,你該明白,沒有了你,整個六界於我也就沒了意義……別想丟下我一個人!永遠也別想!”


  楚辭淚光點點,氣息低軟得不行:“……你怎麽……總是喜歡……把責任賴給我呢……無賴……”


  “在你麵前,我情願做個無賴。”


  唉,這個人這麽那麽強呢?


  可是,自己不也是這樣嗎?有什麽資格說他呢?


  楚辭顫巍巍抬起手,被他握著貼在臉上,覆在手腕上的衣裙滑下來,皓白色的細臂上掛著一個幽紫沉沉的玉鐲。


  漂亮又精致。


  細看,上頭還有雕琢精美的一束鳶尾花。這是白矖用七彩祥雲凝練出來的玉鐲,一直戴在手上。


  “怎麽了?”


  江蘺不明所以,卻見蔣薜荔突然騰空,被強行拽入了聖靈台上,一時間慌了眾生靈的視線。


  他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副茫然無措的模樣。


  可楚辭和帝居對視一眼,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空蕩蕩的手臂上,已沒有了玉鐲的蹤跡。


  就在剛才,她忽覺手臂震了幾下,緊接著深紫玉鐲飄到空中,刺破愁雲慘淡的夜之厲霄,晃悠悠插進了蔣薜荔的脊背上。


  也因這股力,將她拽到了結界中來。


  “這是……怎麽回事……”


  蔣薜荔麵露茫然,顯然還在狀況之外,可楚辭突然催動靈術,要把她驅趕出聖靈台。


  可籠罩在上頭的光澤越來越深,透射出來的弧線如密織的蠶絲般蔣薜荔裹緊,越掙紮越束緊。


  “放她走……”


  楚辭被帝居半扶著,斜靠在他的身上,與聖靈石說了不過三個字,卻已讓她汗流浹背,“她是嫽澧族僅存下來的唯一的後人了……”


  捆綁在蔣薜荔身上束縛不僅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緊,好似要將她生生勒成無數節。


  “你先別著急。”


  帝居用靈術暫時穩住她的心氣,看出了裏頭不同尋常的操作,“或許,它正在想辦法救你。”


  楚辭淒楚一笑,剛想說什麽,忽然被一股猛力拽扯,不隻是她,還有帝居和蔣薜荔。


  黑黢黢的地方,潮濕撲麵而來。地幔凹凸不平,伸手不見五指。三人頭頂上方亮起一抹光,如卷軸般緩緩鋪開。


  這個地方她再熟悉不過,是聖靈石的靈源之地。


  那次,白矖姐姐第一次帶著她進入靈源之地……電光石火間,楚辭心咯噔一下,恍然大悟。


  “不可以!”


  楚辭扯著破嗓子想要阻止,險些摔倒在地,“不可以拿她的命來換我的,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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