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八章、我雖當不了英雄,卻絕對不會助紂為虐!
他走過去,四周空蕩蕩的,落葉早已把上頭遮得嚴嚴實實的。
隨手一撥,嘩啦啦的枯黃敗葉迎風飛舞,顯露出石頭井蓋兒的輪廓,俯下身朝縫隙裏頭探,一泓水汪汪的泉水清澈見底。
這裏怎麽會有一口井?
他把腦海裏的記憶往回撥,蹙眉,並不記得楚辭提及山內有口井。
忽然間,水裏傳來低聲的回蕩,水花被拍打,無數層波紋漣漪發生了碰撞滌蕩。
他又再一次俯身,眯著眼,這次,卻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是……是誰……”
被困在水井裏頭的人察覺井口有晃動的跡象,聲音暗沉了幾分,又有略微低啞。
江蘺迫不及待開口:“是我是我,帝居,是你被困在裏頭了嗎?”
功夫不負苦心人,總算讓他找到了帝居。他四下搜羅,找工具救他上來。
有了!
他拿起井口邊的水桶,解開綁在上頭的繩子,手搭在井蓋的底部,努力往一旁推,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好似鐵塊般的石頭井蓋紋絲不動。
裏頭的帝居開始給他出主意:“我被帶過來之前,好像看到有機關……在一顆……歪脖子樹上……”
“好,你撐著點,我現在就去找——”
歪脖子樹!
哪裏有歪脖子樹?
他原地打轉,像雷達探測儀般四處掃射。
太陽逐漸向西移動,滿目瘡痍的崦嵫山上多了一道瘋狂飛奔而拖拽出來的長線。
看到了,就在前頭約莫百米處。
他正欲提步邁過去,一個如同榔頭敲打木魚的念頭從腦中閃過,腳步止住。
“你確定真有歪脖子樹嗎?我找了好久都沒看到。”
“你再找找。”
語氣裏隱隱藏著不耐煩的情緒。
江蘺心裏落下一個主意:“那你再等等,裏頭冷,你想辦法保個暖之類的,我再去西邊看看。”
裏頭沒有聲音。
拎起包,毫不猶豫走了。
如果他沒有看錯,崦嵫山上藏著好幾隻怨靈。它們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可他的天眼不是白開的。
僅僅一眼,足以證明井裏頭的‘帝居’不過是個槍手。
堪堪離開水井,地上掀起一股漫天沙塵。緊接著,地皮隆起狀如山脈般的弧度,朝江蘺洶湧逼近。
他反應敏捷,旋身避開針對性的攻擊。
井蓋裂成兩半,濕漉漉的水意迸射四周。但凡水花所濺之處,皆冒出滾滾灼熱的狠戾泡沫。
像是霸陳千年的蠱毒,發出陰寒的噬霧。
光色在時間的推移中,靜默無聲暗了下去。
‘黑袍’站在井口,濕冷的黧黑袍子淌落滿地的水漬,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陰笑聲卻是響徹天地:“既然你自投羅網,那就別怪本帝不客氣了。”
江蘺臉色一凜:“你不是魔尊火麒麟?”
“他?”
仙帝抬起手,不屑一顧冷笑,“不值一提的生靈,早就被本帝碾碎成了齏粉了!”
江蘺不動聲色往後挪,在他廢話連篇的時候,瘋狂朝後狂奔,腳下帶起一連串的暴戾沙土。無數的枯葉在身後瘋狂褪去,寒風刺痛耳廓,凜冽刮過,連帶著粗重的喘息聲。
地脈突然發生劇烈的震蕩,光禿禿的枯樹丫突然發生翻天覆地的挪移,江蘺被轟隆升起的陡峭山巒絆倒,像是垂直的升降梯,他連滾了好幾個跟鬥,好不容易抱住一塊大石,上方一棵如同棋子般的枯樹風風火火砸過來。
大石被枯樹撞得支離破碎。
風聲如海嘯般獵獵橫掃,如死神般尖銳抻出的枝丫上,江蘺攥住如鋼鐵般硬邦邦的枝角,看著枯樹如滑冰般一路上下飛馳,要將他狠狠甩出去。
五分鍾、十分鍾……半個小時.……
枯樹渾身罩滿戾氣,發了狂似的瘋長枝條,條條都是帶了刺的長鞭。長了刺的長枝鞭發狂的潛滋暗長,毫不留情朝江蘺‘打’過來。
江蘺左躲右閃,卻也架不住長枝鞭的圍追堵截,防寒服和燈芯絨長褲裏的棉絮嘩啦啦掉出來,手和腳都被割得血肉模糊,難以辨認。
險峻的山峰越來越陡,咚聲巨震,半個山脈呈垂直的九十度角。
什麽蜿蜒如蜈蚣、或呈半環鍋蓋、又或者是陀螺旋轉等等的地形,都已不複存在。
對於盡頭處突然出現的沼澤地,他咬了咬後槽牙,往高空一跳,又躍過幾塊頗小的石頭,繼續往上攀爬。
可惜天不遂人願,枯樹抽動著張牙舞爪的長枝鞭,並排齊列,震顫挪移,如轟鳴的發動機般再次朝他席卷而來。
江蘺臨危不亂,目光清塵淡定,在枯樹以橫掃千軍之勢攻擊而來的刹那,他突覺脖子一緊,整個人好似被操控的木偶,懸掛在空中。
臉上有刮骨徹心的寒風,場景一轉,江蘺被甩撞尖銳的牆壁。
“上古訛獸,果然有兩把刷子。”
居高臨下的仙帝朝江蘺抽搐翻湧的腹部就是一腳,好似保齡球哐哐哐過境,接連斷了數根粗厚的石柱。
關於訛獸的身份,帝居有跟他提到過。起初還以為這是玩笑話,可他冷靜沉著的姿態裏挑不出半點戲謔。
雖說他喜歡奧特曼、蜘蛛俠、超人……因為他們都是英雄,可並不代表他就能接受自己異於常人的特殊身份。
尤其是,他由獸轉化成人、而且還是上古訛獸的靈怪,彼時的心境真的是……一言難盡。
仙帝一腳抵在江蘺的喉結上,威脅嗤笑:“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良將擇主而忠,我可以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隻要你答應從今以後效忠於我,那麽——”
“我呸!”
江蘺毫不猶豫啐了他滿臉的唾沫星子,“我雖當不了英雄,卻絕對不會助紂為虐!”
“這麽多年了,你怎麽還是一樣的不開竅。”
仙帝一掌把他拍進了硬邦邦的石頭縫裏,以極其殘忍的方式進行碾壓,“太過於桀驁不馴的生靈,在本帝這裏沒有半點活路!”
他費勁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上古訛獸的避世居所。沒有訛獸的縹緲蹤影,卻找到了一顆尚在孵化中的蛋。
他把蛋帶回,路上也打好了如意算盤:以仙法溫養,破殼後親自馴化,讓它成為自己的坐騎。
可這頭該死的畜生,不僅狂悖傲慢,還不服管教。一次衝撞,害得他險些走火入魔,怒不可遏之下,他以烽陵火鏈禁錮,日日受雷霆萬鈞的劈砍之刑。
本打算以此來搓一搓它的銳氣,沒想到它遇強則強,沒多久便掙脫了火鏈的掣肘,不知逃往何處。當時,他分身乏術,無暇他顧,且很快將這件事拋之腦後。
可誰能知道,這畜生居然心甘情願成為他的‘外孫’的坐騎!
脖子再次被箍,尖銳的沙礫、滾燙的火炭、刮骨的刀刃……逐一從江蘺的身上碾過,他深覺肌肉如抽筋般的顫抖,還有分秒交織成絲線的痛楚,卻更讓他堅定活下來的勇氣!
濃烈的夕陽落下來,照得身上暖洋洋的。可雜物荒蔓成堆的崦嵫山,隨處皆是伺機而動的怨靈。
“本帝得不到的東西,寧可毀了,也不會讓給別人!”
被折磨得隻剩一口氣的江蘺,在混混沌沌的視線中,看到芙蓉潭底被啃咬得連片肉都不剩的森寒白骨。
還有,機械右臂。
江蘺心口裏的血一下子猛衝腦門:“你這個殺人狂魔,我要跟你拚了——”
“殺人狂魔?這個稱呼本帝喜歡。”
江蘺還沒撲過去,就被仙帝砸進潭底,到處都是幹裂的河床,還有腥臭腐爛的沉消低糜,堪稱死人堆裏的折磨。
“就讓本帝這個殺人狂魔看看,你是如何受盡苦楚而死!”
躲在暗處的生靈像是一團團黑不溜秋烏雲,在芙蓉潭的水岸邊洶湧匯聚,整個潭頂瞬間遮天蔽日,無數怨靈凝成了一把陰森森的長箭,在虛晃的弓弩下,劃破呼嚎的獵風,狠狠刺向江蘺的喉頭。
他的目光堅定有神,不避也不退。鋒利的箭頭三百六十度旋轉,帶著一股摧枯拉朽的狠戾。
一聲炸響。
滔天濃霧從下方往上躥動。
仙帝揚手一揮,濃密的黑霧瞬間消散。河床千瘡百孔,裂痕斑駁。
他冷冰冰一笑,剛轉身,罩落在頭上的袍帽輕飄飄落地,沿著這個方向看過去,一頭身形姣好、毛色雪白的上古訛獸,黑沉的眼睛裏正帶著一股冰冷的淡漠。
蔣薜荔走得腳都要斷了,全靠意誌力在支撐。
“這裏不是剛剛走過了嗎?”
她感覺自己就是架超負荷的大型機器,鬆垮垮的零件堆在一起,髣髴再工作一秒,就會碎成渣渣。
她停下來,抹掉嘴角的汗珠,給身體和腦子休憩的機會。
太陽都快要落山了,為什麽始終走不出這個地界?難不成碰上了鬼打牆?還是說這裏布下了結界?
不論是哪一種,都必須想辦法破出去。
可問題是,怎麽破?
看著眼前這荒涼之地,黃沙漫漫,心裏真是哀從中來,觸目驚心。
伸手拍了拍候君亭上的灰塵,舊時的記憶碎片從掌縫中滑過,緬懷的心境有些悲戚。
腦海中閃過一首詩: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
“長姐又閉關了?”
正在驅動靈術打掃房間的靈均,眼色頓了下,隨即點點頭。
薜荔揪了揪藕粉色的荷包,商量著:“要不咱們再去一趟仙界?”
“上次被罰得還不夠?”
神界聖女和仙界太子解除婚約一事,在整個五界可是傳得沸沸揚揚。
一時之間,眾說紛紜。
有扼腕歎息者:“如此佳偶天成的金玉良緣,就這麽沒了,真是可悲可歎。”
有位持中立者:“不過是他人之事,誰對誰錯又與我們何幹,倒不如暢飲杯中酒,明日事來明日愁。”
自然也有冷嘲熱諷者:“早就聽說神界眾族仗著女媧娘娘對六界的恩德,肆意欺壓他界中人。說不定這次解除婚約,也是那位聖女殿下一手主導,可憐那位威名赫赫的太子殿下,竟成為棄夫。”
……
尚未解除婚約,就已被落實孑然的身份。
當時,她極為長姐鳴不平,認為這些謠言的出處定然是仙界一手所為。
一時氣不過,就瞞著眾人獨自前往天宮找他們理論。
剛到南天門就被攔下。
她又是個炮仗性格,一點就燃。這麽吵吵嚷嚷,關於她未經允許就擅闖仙界的消息很快就驚動整個五界。
被押上大殿,眾目睽睽之下,她據理力爭,仙帝始終一言不發,反而是一旁那些笑麵虎仙家,看起來慈眉善目,說出來的話夾槍帶棒,字字珠璣,不斷挖坑讓她往裏跳。
楚辭收到消息趕到時,她正被天兵天將押到離魂台,即將接受九天驚雷的處罰。而負責執行此處罰的人,正是與她有著剪不斷理還亂關係的仙界太子——筳簿!
那日,整個天宮風起雲湧,一連串的刀光劍影劈下,死傷無數,著實驚心動魄。
自此之後,神仙兩界交惡。
再無來往。
將她救回當日,楚辭閉關了。
數百年後出關,一番勞心勞力的設計,有了候君亭。
薜荔當時自以為是,就悄咪咪問靈均:“長姐是不是還沒有忘記那位太子殿下?”
靈均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最後隻說:“聖女的心思,我也猜不透。”
蔣薜荔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觀察候君亭的每一處,發現,每一根梁柱上雕琢出來的成品是不一樣的。
位於前頭的是盤踞在高空的九爪鎏玉金龍,另一側則是涅槃重生的浴火靈鳳,但是總感覺缺了什麽。後頭兩個分別是雄赳赳氣昂昂的火麒麟和朱雀。
左右觀之,竟可大致揣摩出兩者之間似是在……互為攻守,彼此纏鬥!
彼此的眼睛鑲嵌著兩顆晶瑩剔透的琉璃珠,瞳孔呈潤澤的棕黃,火中有明豔豔的光焰。
蔣薜荔頓時就徹悟了。
她又跑到金龍和靈鳳的跟前,兩種靈物的確缺少了炯炯有神的眼睛,雙手不斷擊打柱身,無果。又跑到柱後,數番嚐試,還是沒有能找到機括的撳入口在哪裏。
焦灼的心好似被丟在油鍋裏煎,反複烹炸,都聞到那股子糊焦味了,還是一無所獲。
天盡頭處,餘暉的尾巴悄無聲息隱沒,黑暗籠罩整個崦嵫山。
樹影風魅開始咆哮,從四麵八方湧過來。
她又開始急了,一腳踹上那條金龍。隻聽見哢噠一聲,似乎鎖孔插進了鑰匙,左右一扭,機括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