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章、你已經賠給我啦,永生永世都得陪著我!
楚辭不避不閃,看著近在咫尺的檮杌。
“你還真沉得住氣。”
他意有所指道。
薜荔一個箭步衝上來,推開居心叵測的檮杌:“混蛋,你給我滾!”
混蛋?
檮杌沒有不悅,反而趣味盎然的盯著薜荔:“小丫頭,要不了多久,你就該改一改稱呼了。”
“.……該你個大頭鬼!”
“嘴還挺硬,暫時不跟你計較。”
卻是揚手,欲將薜荔甩飛。後者直接掏出玉枝,破了他的妖法。百年來,薜荔潛心修煉,術法突飛猛進。雖然還不是檮杌的對手,卻可在他的招式下遊刃有餘的避開。
火速凝了團光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檮杌耐心有限,肩膀破了道口子,體內凶獸的狂躁怒意蹭蹭蹭往上躥,對著薜荔就是一個飛爪。
楚辭飛速出手,第一時間拽走薜荔,絲桐古琴在森寒沉邃的深夜格外空靈清幽。
檮杌絲毫未將其放在眼裏,正要猛撲過去,好似有無數根密密匝匝的銀針紮進了骨血裏頭,琴音牽製了他的一舉一動,形成一道綿軟的陣法。
他嚐試著破陣而出,可琴音卻格外的縹緲無蹤,無法觸摸。試了幾次後,皆以失敗告終。
他仰頭狂吼,天際迸射出尖銳的話語:“我知道,你並不是為了我才要跟那位太子殿下解除婚約。你更想保住的,是埋在冰川底下的那位白矖聖使的名聲吧。”
指尖落在蠶弦上的節奏未有停歇,她緊抿雙唇,一言未發。
“被我說對了吧。”檮杌再次冷笑,每個字皆如刀刃般往她心口紮去,“神界的白矖聖使與冥界的斬塵滋生情意,瞞著六界暗度陳倉。誰知斬塵隻是利用她,欲將崦嵫山掌控在自己手中。在六界大戰中,白矖終於識破了他的詭計,可惜為時已晚,險些釀成大錯.……”
“你閉嘴!”
蠶絲滌蕩出來的音符好似深夜叩石的咚然回響,刺痛檮杌的耳膜。
越疼,四肢在空中張牙舞爪,眼底浮起的仇怨就愈加深濃:“為了一個名節盡毀的女人,斷掉自己下半生的幸福,值得嗎?”
“與你無關!”
“隻要你答應嫁給我,我保證這件事情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
薜荔一酒壺砸過來,嘭地一聲:“放屁!”
琴音戛然而止,頭疼欲裂的刺疼減輕了。
“長姐……”
薜荔愣了一瞬,立馬反應過來,“長姐,你不要被他的話蠱惑,那就是裹著糖的毒藥,全都不能相信!”
檮杌有一瞬間的錯愕:“想通了?”
沒想到期盼多年,終於在這一刻即將美夢成真。
薜荔還在竭力勸阻,楚辭卻一直凝視前方,不言也不語。
突然,她別過臉看他:“檮杌。”
檮杌一時慌亂,受寵若驚:“誒!”
“送你一句話:不能聽命於自己者,就要受命於他人。”
他的臉色登時大變:“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忘了告訴你,當年用來布陣滅你的謠迷石,除了千麵閻羅懂得啟陣,還有一個生靈。”
“是誰?”
楚辭勾起一抹笑,看向他的身後。
檮杌頓時如被驚雷劈中般,火速轉頭,一節長杖哐的砸中檮杌突兀的額頭,鮮血迸射。
“居然讓你活了五千多年。”
冥界長老如一縷魂魄般幽幽飄過來,淩厲的眼神好似裝了不屑一顧的冷寒,譏誚道,“看來神界真是大不如前了。”
“孤鶩長老,請慎言。”
隻要有她在,就不允許任何人否定神界。
慎言?
真是個新鮮又軟弱的詞。
孤鶩不羈挑眉,眼皮顯出一個深深的褶痕:“這世上,還真少有我不敢說的話。”
老成持重這四個字,真不適合他。
他是伏羲的大弟子,從上古時期便跟著伏羲篳路藍縷,披荊斬棘,扶持斬塵為冥王後不久,不知為何陷入沉睡,這一睡就是五千多年。
楚辭收了古琴,看他:“師父說得對,你就是個壞脾氣的老頭子。”
“……”
檮杌倒在冰麵上,頭暈目眩,捂著黏稠腥臭的液體,痛吟。
好不容易爬起來,腹部又被踹了一腳,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臭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敢拿冥王來當做你迎娶的墊腳石!我今天倒要看看,你那個膽子究竟有多大!”
楚辭:“……”
薜荔:“!!!”
檮杌背部撞上森冷的冰山,哢嚓,有骨頭碎裂的聲音。一股強大的戾氣將他陰森森籠罩,不由分說發起一次又一次的攻擊。
“讓你跑!站住!”
兩道人影在冰麵上飛速掠過,緊接著是冰川震蕩的響聲,略微顛簸後,打鬥聲越來越遠。
“長姐,他會不會——”
餘光看向沉睡在深海裏的白酈,摳著手指,臉上憂心忡忡。
“有孤鶩長老在,檮杌是不會好過的。”
檮杌已被孤鶩盯死,但凡有動作,皆逃不過他的眼睛。
未幾,天穹接連發起四縷幽紫色的煙火。
兩人迅速回崦嵫山,這是她們臨走前與靈均定下的暗號。檮杌強娶不成,暗自下令讓其部屬四麵進攻。
水、火、土、箭四種方式強攻。
“薜荔,你去東麵協助。”
南麵有靈均,西麵有孟陬,她去了北麵。
北麵地勢平坦,易攻難守,霧障被他們輕易破了後,一路長驅直入,企圖直搗黃龍。
可他們忘了,楚辭最擅長克敵致勝之術,誰也動不得崦嵫山一星半點,否則,就等著命喪黃泉吧。
山呼海嘯般的攻擊洶湧刺過來,可是啊,一連串的陷阱正等著他們。
出師未捷,妖兵們已幾近折損。
神界生靈未損失一兵一將,妖兵們卻狼狽得兵敗如山倒,全軍覆沒。
這其中,還有另一個人的功勞。要不是他,妖兵們或許還能跟他們周旋個三天三夜。
心頭泛起一股酸疼,卻被她不動聲色斂去,偽裝鎮定的麵容:“勞煩仙界出手相助,楚辭來日定當酬謝。”
聽說他五十年前就已恢複太子的職位,凡事戮力躬親,夙興夜寐,廣獲讚譽。
聽說他力排眾議推行的政策,已普及整個仙界,仙帝已有意將帝王之位讓給他。
聽說……
“聖女客氣了。”為首的前鋒脊背挺直,不動如山,“仙界身陷危難之時,也幸得神界出手相助,這才救仙界出水火。千萬年來,仙界生靈感激不盡,卻苦於無機會報答。如今,報恩的機會來了,我們又怎會錯過呢?”
一番話,講得頭頭是道,言之有物,毫無任何漏洞。
楚辭笑了笑:“不知這次領兵出征的將軍是?”
“回聖女,是顧崢顧將軍。”
哦,是他啊。
遊魂般的思緒逐漸沉靜下來,心頭的酸疼如今隻剩下酸,沒有疼了。
前鋒領著天兵天將們走了。
楚辭目送他們,心卻如針紮般疼得無以複加。
——
接下來幾天,整個神界仍在備戰狀態,以防妖兵來犯。
深夜,寒冬即將過去,樹梢間冒出來的一簇嫩芽象征著春日的複蘇。
她披了件薄外衣,在夜深人靜時慢悠悠散著步。一路上,螢火蟲為她指引方向。
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養成的習慣,隻要睡不著,就會出來走一走。手邊拎了一壺酒,偶走偶停,時不時還會傳來半邊嵌了寶石的鐲子與酒壺的碰撞聲,在夜色微渺時閃出瑩潤的光澤。
漸漸地,她有些上頭,風吹落了肩上的外衣,她揉了揉發根,彎下身去。
有人動作比她還要快。
骨節分明的手掌,白皙,修長,有力度。
她咬了咬唇,伸手就要去拿,手掌的主人像是她肚子裏的蛔蟲,避開她連翻幾次的奪衣行動,最後幹脆揚手,高舉在頭頂上。
他高七尺,挺拔頎長,她隻到他胸口,踮起腳尖還夠不著,又蹦又跳,最後氣極,踹他:“你怎麽在夢裏還欺負我?”
小姑娘溫軟嗔怪的語氣,隱隱飄著一股香氣。
他低頭嗅了嗅,嗬,小姑娘膽子大了,居然敢喝酒了!
她突然抬起頭,兩人的鼻尖碰到一起,像是觸到了棉花,軟乎乎的。
得,還喝了不少,雙頰紅撲撲的,微酡,眼睛好似水洗過一般,清澈湛亮。
“你……”
一時不察,被她偷襲,親了下。百年裏的孤獨與落寞,被她這迷迷糊糊的一吻,通通消失殆盡。
真的是……連半點脾氣都沒了。
她又笑,仗著做夢,賴在他懷中,好似沒有骨頭般,傾訴衷腸:“我知道你不肯原諒我,隻好用夢來編織與你相遇的場景。夢裏的你好溫柔,會給我講故事,會給我編竹蜻蜓,會教我射箭,會……”
似乎所有缺失的一塊,正以另一種方式回歸。
喝醉了酒的人,話都是七零八落的,很快,又開始不著邊際了:“你在夢裏答應娶我,我等呀等,盼呀盼,最後變成一塊望夫石,你都沒有回來……”
筳簿:“……”
是誰連續兩次要解除婚約的?
後腦勺被拍了下,她打了個嗬欠,下巴磕在他的胸口,瞪他:“打壞了你賠嗎?”
他興致一來,逗她:“怎麽賠?”
她頓時直起身,歪著腦袋,竟認認真真在思考,模樣極萌:“那就……把你賠給我吧。”
想了下又神色慌亂搖頭,推開他:“不行!不可以!你快走,不要再出現了,不然會有生命危險的——”
他就知道,她當年單方麵要解婚,一定另有隱情。
可她怎麽都不肯說,一個勁兒的搡他推他,吼他趕他,問急了就哭,抱著胳膊,臉埋在裏頭,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好好好,我不問了還不行嗎?”
她總有辦法讓他心軟,總有辦法!
可怎麽辦呢?
他已經栽下去,且栽得心甘情願。
螢火蟲散去,月光好似被擦亮了一般,亮晶晶的。春寒料峭,吹起幾片葉子,高高低低盤旋。哭累了,她倒在他的懷中睡著了。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
幾乎是他一動,她立馬就醒了,迷糊著咕噥:“你要去哪裏?”
這麽怕他走,當初為什麽要分手?
幾不可聞歎口氣,親了親她的手腕:“回去躺著睡,會舒服些。”
她剛才邊哭邊吐,身上又是汗水又是淚水。散亂的頭發濕漉漉的,貼著腦袋。周身混雜著不淺不深的酒味,很是狼狽。
可即便如此,手還被她拽著:“那你還陪著我嗎?”
“不對!”
不知是哪個字讓她心神愉悅,咧嘴笑,像藤蔓般纏附著他,捏了捏他的臉,“你已經賠給我啦,一生……永生永世都得陪著我!”
他無可奈何一笑:“我什麽時候答應的?”
她眉頭一橫,像個霸道不可一世的君王:“你人都是我的,這還需要你答應?”
腳步聲近了,宿莽察覺前頭有異樣,立馬衝上去:“誰在那裏!”
空蕩蕩的亭子,隻有傾倒在地的空酒瓶。宿莽俯身撿起來,扭轉瓶身,圓鼓鼓的瓶肚上刻著一個深紫色的‘辭’字。
身後的負責巡視的生靈健步如飛趕過來,宿莽不著痕跡把酒壇子藏好,三言兩語就把話題轉走,又到了另一處巡視。
影子逐漸遠去,筳簿雙手抱著醉醺醺的楚辭,從樹後移出半個身體。
目光從他們身後逐漸轉向這個半籠在黑暗中的亭子。憶起宿莽離開前最後的一道視線,抬眸,曜石深瞳落下三個明晰的大字——候君亭。
唇角彎了彎。
親了下她的額頭,又覺得不夠,貼住她的臉頰摩挲,兩人的溫度纏渥在一起,髣髴兩縷魂魄得到了真正的契合。
楚辭半夢半醒,推開他的柔情,像是拍蒼蠅般打了他一巴掌:“不許鬧!”
他無聲笑了。
傻姑娘。
他會繼續查下去,也會一直等她。因為他知道,等待也是一種愛的付出。
我會等著你。
一直一直等著你!
宿醉的後果是,腦袋裏好似裝了無數隻蒼蠅,不斷嗡嗡作響,摧枯拉朽般,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
靈均替她揉捏著幾個關鍵穴位,減緩筋脈撕扯的疼痛。
楚辭梳著長發,鏡中的美人心不在焉。眼眸迷離,盯著空中虛無的點。
“小心!”
靈均迅速搶過楚辭手中泛著香氣的胭脂粉,“我的聖女殿下,你怎麽什麽都往頭上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