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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九章、既然擺脫不了,那就學會享受

  興致一來,還會向她描述荷葉晃動時手足無措的凝珠,鳥兒棲息到她腳邊的清澈眼睛,還有葛藤垂落在房子四周時的嫩綠盛況。


  他自小寡言少語,大多數的時候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後來出國深造,選了微表情心理專業做為研究對象,

  出了必要的問答和觀察,他喜歡沉默。


  並不是因為愛耍酷,隻是覺得人生的時間太過於寶貴,沒有必要多說廢話。


  不懂他的人會評價他在工作上的犀利與刁鑽,並想方設法想要靠近他、研究他。而懂得他的人隻需看一眼,便知道從工作剝離出來的人,常常會與孤獨為伴。


  所以有了江蘺這個聒噪的助手。


  可最懂他的人,此刻正躺在他的身邊。如果說江蘺的存在是為他驅趕孤獨,那麽楚辭的到來,便是讓他與孤獨握手言和。


  從什麽時候起,孤獨居然成為了我們的敵人、攻擊的對象?


  其實不是的,人性弱點的存在,伴之而來的便是孤獨。唯有孤獨,才能讓人在夜深人靜後獨自沉思。


  多麽通俗易懂的道理,卻困擾了他二十六年。


  “既然擺脫不了,那就學會享受。”


  這是楚辭在經曆了兩個宿主之後,突然對他說的一句話。


  什麽仙界太子,什麽知名微表情心理專家,說到底,能尊崇本心活著的人,才是大智慧。


  可有多少人在無窮無盡的欲望中變本加厲的索取,到最終,已然徹底喪失了自己的初心。


  可悲,亦可歎。


  帝居俯身親了親楚辭的眼睫,臉深埋在她的頸窩中,深深汲取小姑娘身上的淺潤氣息,那是一種誰也無法取代的自然之香,能起到鎮定人心的作用。


  何其有幸,能夠在茫茫人海中遇見永生摯愛。


  “我答應你,會平平安安將你帶出去。”


  十指緊扣,置於唇下吻了又吻,謝謝你,沒有放棄,曆經重重磨難找到我。


  還有,我愛你!


  “你要去哪裏?”


  芰荷感覺眼前晃了兩下,握在手裏的紫釵險些掉落在地上。回頭,就看到閔清流一副焦灼急促的模樣。


  無怪乎他如此,之前費盡唇舌,好不容易將芰荷勸到自己的小洋樓住下來。誰知還沒一個禮拜,突然聽到她要搬走的消息。


  芰荷抽回自己的手,又見他穿戴妥帖的樣子,隻說:“我要去一趟學校。”


  又指了指門外:“時間來不及了,你還不出發?”


  到底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男人,閔清流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的言語,忙收斂神色,又整了整熨燙妥帖的襯衫,為剛才的失禮道歉,順帶找了個讓人無法反駁的理由:“我答應過你爹爹,要照顧好你。”


  把長輩搬出來,晚輩自然隻能聽之順之。


  芰荷聳聳肩,似在自我嘲諷:“偌大的北京城,除了你這裏,我無處可去不是嗎?”


  閔清流心口一疼:“芰荷,其實……”


  “你去忙吧,”芰荷從背包裏掏出一封信,上頭的封麵上印著北京大學沉肅嚴謹的校門,背麵是蔡校長的石膏像,“不用擔心我,我隻是回學校報到而已。”

  閔清流想了想,說:“現在外麵都不安全,我讓人送你過去吧。”


  “那就張苗吧。”


  “估計不行。”


  閔清流勉為其難地說,雖然知道張苗並非送她戒指之人,可畢竟男女有別,為了她的名聲,還是換個人為好。


  芰荷不露破綻一笑:“他出生在漁村,沒進過學堂,也不知道之乎者也是什麽意思。清流哥哥,讓我帶他去看看吧。”


  一句清流哥哥,像石頭砸碎了冰麵,猝不及防,裂痕斑駁間,似乎有什麽堅持的東西,正緩緩碎開。


  少女一示弱,男人的堅持瞬間不複存在。


  想要揉揉她柔順的頭發,卻被她不著痕跡避開,隻因要蹲下撿掉落在地上的紫釵。頓在空中的手靜靜收回,佯裝不經意道:“這釵子很漂亮,跟送你戒指的是同一個人嗎?”


  她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車子逐漸駛離小洋樓,芰荷的臉色逐漸淡了下來。前些天,秀秀無意中透露出一個消息,一年前,他們從伏宅搬出來,住進了一處依山傍水的小庭院。她還要繼續追問,可秀秀怎麽都不肯往下說。


  逼急了,她就哭得稀裏嘩啦,看可嘴巴卻捂得嚴嚴實實,再多的字也撬不出來。


  今日,閔清流又是一副焦急慌亂的模樣,想必是從秀秀口中知道了這件事。


  她按部就班,先去醫院看望伏深,隨即回了一趟學校。


  司機下了車,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卻是一路跟著,看樣子是得到了閔清流的授意。


  校長知道她還活著的消息,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髣髴忘年之交的那種。可芰荷想不很多事情,大多數時候隻聽他說,時而保持微笑,時而又保持緘默。


  “你這樣子,是有很大的心事啊。”校長開門見山的指出她心不在焉的假笑,“是因為門口守著的那個人嗎?”


  可門口明明有兩個人。


  校長朝張苗招了招手:“小夥子,你過來。”


  張苗不明所以,畢恭畢敬站在校長麵前,有些無措,手也不知往哪裏擺放:“您、您叫我……”


  “不用那麽拘束,坐下吧。”


  這下,門口隻剩下那個司機。


  校長朝裏頭的隔間指了指,看芰荷:“你不是對蒙德裏安的抽象化和極簡主義尤為推崇嗎?前些日子去了一趟荷蘭,得了不少好東西,你去挑揀一下,有喜歡的就拿走吧,省得礙著我的地方。”


  沒等芰荷應答,又跟張苗聊了起來-——

  “你是哪裏人?”


  “廣、廣州。”


  “難怪有些口音,沒上過學堂吧?”


  “是……”


  “沒關係,在北京多待幾年就好了。”


  “可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你看著年紀也不大,真不打算在這裏闖一闖?男人嘛,多些經曆和見識總是好的,否則這短短幾十年的人生,豈不是白走一遭?”
……

  芰荷走到隔間,就聽到校長一針見血的指出張苗的弱點,還舉了各種古今中外的道理來說服他,張苗壓根就不是校長的對手。

  她走到書架下,上頭擺放不少書籍,從左往右一本本的瀏覽過去,不知為何,腦海中閃出一本封麵為墨黑色的書籍,封麵是皮質的,摸起來滑溜溜的,好似水兒般絲柔。


  她努力想要看清書麵上的名字,嚐試了無數次,皆以失敗告終。


  四肢百骸禁不住這般撕扯,雙腳一軟,整個人搭在書架上。誰知書架突然一動,好似被她啟動了機括一般,從外朝內挪動,眼前出現一個一米多高的小門。


  她愣了下,朝外頭看去。


  校長與張苗的對話還在繼續,張苗突然問了一句:“芰荷,你你找到想要的書了嗎?”


  她還沒答,就聽到校長在幫她說話,還是以玩笑的口吻:“你當真以為我這小藏書閣是虛設?”


  芰荷接過校長的話:“嗯,我想看會兒書。”


  張苗有些好奇,看校長:“我也能進去嗎?”


  校長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揭他的短處:“你看得懂嗎?”


  張苗囧囧:“.……”


  看不懂。


  “所以啊,”校長湊到他的耳邊,“你不是她的丈夫。”


  張苗再次:“.……”


  校長的笑聲極其爽朗,一如多年的清脆舒朗。可沒有人知道,他心底承載了多少浮浮沉沉的人生之事。


  陽光照到走廊邊,佇在門口的司機巋然不動,不知道的,還真容易把他看成一尊雕像。


  芰荷從一片芭蕉林子中走出來,頭上還有些飛舞的灰屑。


  這就……出來了?

  她朝身後巍峨沉肅的教學樓看過去,靜默片刻,毫不猶豫跑到十字路口,攔下一輛黃包車:“去同濟醫院。”


  “小姐?你不是去學校了嗎?怎麽灰頭土臉的回來?”


  秀秀放下手裏的針線活,作勢要替她扒拉掉頭上的蜘蛛網和灰塵,被芰荷一把拽住:“告訴我,那個地方在哪裏?”


  秀秀臉色一變,死不承認:“什麽地方?秀秀不知道小姐在說什麽.……”


  芰荷看她驚變的臉色,隱約猜到了一些:“那個小庭院是不是在我走後,出過什麽事?”


  “小姐,你就別再逼我了.……”


  “是跟我有關?還是.……跟我哥有關?”


  秀秀聽到最後一句話,嚇得趕忙將她扯到牆角邊,眼珠子東瞄西看:“阿彌陀佛,小姐,在我老家,最忌諱提.……”


  她用一個驚恐萬狀的表情,代替那兩個字:“.……的名字.……”


  所有人,為何對伏白的死深信不疑?


  “那我問你,那處小庭院是我爹留給我的嗎?”


  秀秀想了許久,搖搖頭:“好像不是。”


  話說出來的時候,她這才反應上了當。可既然已經脫口,就像潑出去的水,難以收回了。


  “我本不想舍近求遠,可如果你真覺得為難,我也不逼你。”


  芰荷轉身替伏深蓋了蓋被子,眼神一沉,“我可以回去找許媽媽,找過去的傭人,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就不相信,他們一個字都不會透露。”


  秀秀急了,趕忙把她攔下來。紅紅的眼眶像小兔子的眼睛,這才不情不願交待。

  陽春三月,嫩綠的枝丫開始裝點北京城,枝條也在來回擺動,好似穿了一件漂亮的新衣服。


  如此明媚的日子,小洋房一早卻傳來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

  “大小姐不見了.……”


  有芰荷留下來的信紙:我出去一趟,不用找我。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手足無措。


  這棟房子的主人是閔清流,可他在昨天已經去了廣州,能做主的人不在,隻有張苗還在佯裝鎮定:“先別慌,昨天誰是最後一個見到芰荷的人?”


  “我。”


  其中一人舉手。


  一番詢問下來,隻有秀秀耷拉著肩膀,臉色蒼白,偷偷躲在樓梯口一直沒吭聲。


  張苗遠遠就看到了她,見她正抹眼淚,四處找不到手帕,隻要把自己的袖子伸過去:“擦吧,我不嫌棄。”


  秀秀含著淚瞪了他一眼,旋即別過臉沒說話。


  張苗以為她在擔心芰荷,隻好想著話寬慰道:“芰荷雖然話少,可做事穩重。或許她隻是想出去散散心,等下就會回來了。”


  他的心也在焦灼,這番話,其實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不,你不懂小姐。”


  秀秀抽噎著鼻子,眼眶的水霧頓如傾盆大雨,“她的沉穩持重,是看人來的。這世上,隻有一個人,可以讓她拋掉所有的理智和掂量,不顧一切失了準則.……”


  張苗心頭溢出一股荒唐的念頭,卻又強逼自己壓下來,可那些懷疑的氣泡就好像勢不可擋的千軍萬馬,紛紛奔踏而來。


  他接連往後跌去,整個人髣髴失了三魂七魄。


  天色漸漸清明,在朝霞暈染的光輝中,滿路的泥濘。黃包車夫在前頭一邊拉車一邊抱怨,芰荷聽得煩了,丟出一句‘會給你加錢的’,黃包車夫立馬就不做聲了。


  芰荷斜靠在顛簸的椅背上,腦中始終盤旋著秀秀難以出口的四個字:雪宿鬧鬼。


  那雙懼怕又驚恐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


  若不是親眼所見,依照她耿直又執拗的性情,一定會幫自己守著雪宿,直到自己從英國回來的那一天。


  秀秀還說:“鬼的模樣,我嚇得沒敢看,可那半人半獸的身形,我卻是看得真真的,而且……”


  那晚,她正在打掃門前的地坪,轉身接了盆水過來澆地,從左往右灑過去,忽然看到一團模糊的黑影。


  秀秀以為自己在做夢,晃了幾下腦袋,可黑影越來越近,借著微弱的燈光,她看到……一頭金黃色的獵豹,可卻長著一張人臉。


  她嚇得三魂不見七魄,人臉獸身的大家夥晃動著身體逐漸靠近,唇角裏的血不斷往下流淌:“秀秀,芰荷呢?”


  它不僅認識她,還說了人話。


  真正的血盆大口。


  “不行,我要去找她。”


  張苗聽了此事後,立馬衝出小洋樓。


  秀秀趕忙阻止他:“閔先生已經聯係了警署的朋友,會有人去雪宿把小姐帶回來的……”


  張苗甩開她的牽製:“我要親眼見到她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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