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這東西,能保你的命
天色灰白,日光也不見了蹤影,唯剩下鐵鍁鏟雪的哐當和管家的叮囑。
“你說什麽?”
鬆鼠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芰荷看向他,神色平靜:“帶我去見他。”
“不行!”
鬆鼠精毫不猶豫拒絕,當時為了對付伏深,騰不出手來,被她誤打誤撞闖了進去。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
芰荷正張口,外頭就傳來了秀秀的通報聲:“小姐,有個自稱指揮官的人帶了不少兵過來,說是要登門道歉。”
道歉?
她想起來了。
昨夜,管家遣人去警署,還沒道明身份就被趕了出來。說是來了重要客人,其他小案一概不予接手。今日鬧的又是哪一出?
芰荷換了身落落大方的衣服,先去是看了爹娘,確認並無大礙,又拜托鬆鼠精想辦法解除控製他們神誌的藥物,這才慢悠悠到前廳見客。
來人自稱是警署的指揮官,被怠慢了,倒也沒敢大發脾氣,三頭兩繞說到了昨夜的事情,拿腔又拿調,不過是亡羊補牢,還說:“我們現在就派人去荒院搜上一搜,看看這裏頭究竟有什麽東西,居然驚嚇到了老夫人。”
要真有心,早就安排人進荒院搜查,何必等到現在?如今隻不過是過了下嘴皮子,也料定他們伏家不敢把他們怎麽樣。
又或許,荒宅名下的主人,比伏家更不好惹。一番權衡利弊,兩邊都不敢惹,那麽麵子功夫就得做足。
芰荷不喜與官打交道,恰好也不希望他們發現荒宅的秘密,三言兩語便草草將他們打發。回到房間,瞅著鬆鼠精思忖片刻,問它:“為什麽不把顧少君送走?”
鬆鼠精裝傻,滿嘴脹鼓鼓的:“什麽?之前沒料到嘛。”
“之前沒料到,現在呢?你就不擔心剛才那些人直接闖進去嗎?”
鬆鼠精聳聳肩,含糊應對著:“不是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
芰荷突然一笑,眼神卻銳利得像刀子。鬆鼠精嚇得打翻了手中的杯子,燙得嗷嗷叫:“疼——疼死了-——”
芰荷神色淡漠看著他誇張的表演:“附近的下人都被我支開了。”
媽耶,這女娃娃怎麽像是突然開了掛,無需點撥就料到的聰明勁。
鬆鼠精斂起誇張的表情,板正臉色:“是不是誰跟你說了什麽?”
芰荷沒回答它,像鋪陳卷軸般緩緩把心中的想法攤開:“你之所以沒把他送走,並不是因為這裏安全,而是那裏有鎮獸符。”
“噓——”
鬆鼠精做了個封嘴的手勢,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小心隔牆有耳。”
“如果敵人早就料到,你覺得我們現在住嘴有用嗎?”
“.……”
好吧,它也認為剛才自己的表現有些……奇蠢如豬。
既然瞞不下去了,鬆鼠精也索性坦白:“不是那裏有,而是你有。”
順著它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腕,是兒時哥哥送的手鏈。如豆般大小的檀木小佛珠,微微泛光的珠子流淌著歲月的痕跡,珠子中央垂著一個牙齜目裂的小獸,當時哥哥說這是……
“檮杌。”
一般辟邪的佛珠或手鏈,上頭的裝飾物都是貔貅。
難不成說,這個就是鎮獸符?
鬆鼠精仰起頭,寒風從半敞開的窗戶吹進來,帶動淺棕色的毛發:“這東西,能保你的命。”
她越聽越糊塗:“又是移魂鎮又是鎮獸符,你們究竟是誰?難不成這世上真有神仙?”
“不然你以為誰都可以啟動這個陣法?”
芰荷感覺心口仿佛被一股猛力撕扯,神色驚慌,腳被地毯絆倒:“那我哥也是……”
鬆鼠精深吸一口氣:“不,他已經不在人世。不止是他,這裏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假、假的?
怎麽可能呢?
“你在騙我.……”
手上有溫熱的血在流淌,耳邊有鈴鐺的響聲,窗外一片白雪皚皚,還有前不久一心想要堆雪人的秀秀……
“小丫頭,你看今天下的雪多漂亮。”
鬆鼠精身形敏捷跳出窗外,一溜煙的功夫就不見了人影。
可是天空哪裏有雪的影子?
狂風在肆虐,滾滾濃霧在樹林裏作祟。
楚辭、帝居抵肩而立,伏白也醒了,強撐著加入混戰。三目深沉,對於藏在暗處窺伺的危險,泰山崩於眼前而麵不改色。
帝居笑了笑,忽然說:“這種場麵,應該配上一首什麽歌?”
楚辭接:“辛棄疾的《浪淘沙》。”
伏白咳嗽兩聲,隨後說:“《牡丹亭》。”
“為什麽?”
“有意思。”
夫妻倆異口同聲。
伏白指了指對麵,來了兩個人,濃霧將他們的輪廓逐漸映照出來,不過不是張生和崔鶯鶯,是一對母子。
佟佳婉目光凜冽,腳下是吭哧著熱氣的歲歲,猙獰的血筋浮動在臉上的每一寸。她嘶吼一聲,一人一獸直接朝楚辭撲來。帝居錯開他們的攻擊,夫妻倆一前一後,堅定不移把後背交給對方。
百分之百的信任!
而董棟澤騎著尤光源,似乎並不急於加入混戰。
目光死死盯著伏白:“你該知道,我跟芰荷從小青梅竹馬,要不是你橫插一腳,她會嫁給我,董伏兩家結為秦晉之好,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伏白隻淡淡瞥他一眼,什麽話都沒說。
看來,‘黑袍’已經把他前一世的記憶悉數歸還,這一招借刀殺人,還真是下得一盤好棋。
那時的董棟澤在政商兩界混得如魚得水,依靠手中的人脈賺了許多不義之財。俗話常說,一個人的好運,不過一二十年,用完了,就該走下坡路了。
而這個下坡路,便是他!
前線以命換國,後方支援卻在內鬥。他順藤摸瓜找到了董棟澤,巧立名目劃走他的一筆大款項。被其發覺後,直接退來一紙婚書,眉宇間盡是奸商的狡猾派頭:“我知道她隻聽你的話,隻要你說服她簽了這個協議,那我保證絕對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今日的事情。”
他直接把婚書撕掉,神色淩厲:“她不是禮品,有自己的情感和想法。你如果真的愛她,就該尊重她的決定,而不是試圖用東西桎梏住她。”
董棟澤手裏夾了根煙,在煙霧繚繞中走向伏白:“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那些人心中有多重要嗎?一旦你死了,你們口中的革命,必將泡湯。”
胸口抵上一個黑乎乎的槍口,他依舊麵不改色:“你自小頑皮,應該不認識文先生,更不會知道‘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這個典故。”
“你當真不怕死?”
“生亦何歡,死又何懼?”
猩紅的煙頭燙住伏白的肩頭,後者巋然不動,用一種‘真為你的人生感到悲哀’的眼神,讓董棟澤自慚形穢。
隨後,便是動用死刑的報複。
將他折磨得半死後,董棟澤捏起他的臉,一本鮮紅的婚書砸到他的頭上:“下個月,歡迎你來參加我跟芰荷的婚禮!”
掉落在肮髒地板裏的婚書,上頭的字跡刺紅了他的眼。
闔家大族的婚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了民國,雖然主張婚姻自由,可父母耆老的簽字,基本這樁婚事已是板上釘釘。
她雖然沒有在上頭簽字,卻被董家內定,就連聘禮,也已入了伏家的門。
“下個月的臘八節,她滿十八歲的生辰,也是我倆的婚期,我會在當日,讓你親眼瞧瞧她是如何被我迎娶進門的。”
他笑得尖銳又刺耳,伏白抬起冷冰冰的眼角,狠狠刮他一眼。假如手上有槍,他絕對會讓董棟澤嚐一嚐什麽叫腸穿肚爛的滋味。
“我知道你恨我。”
董棟澤無所謂一笑,“不隻是你,整個伏家都恨我入骨,因為我拿你的命,換來了一樁婚姻。沒想到啊伏白,哦不,現在應該喊你落捷君,你這條命,可幫了我不少忙啊!”
伏白壓根咬得死緊,腥甜得血液在喉頭中滾動:“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得逞的……”
“這可由不得你,別忘了,是你告訴我要尊重她的意見,這門婚事,可是芰荷親口答應的。隻要她在婚禮的婚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永生永世,她都隻屬於我一個人!”
永生……永世……
伏白在氣息奄奄的當口,嗅到他身上的詭譎氣息,像是從死人墳堆中爬出來的腐爛之氣。
叫他隻剩下一口氣,董棟澤也不打算瞞他:“我不是人類,是戰爭中無數的怨氣衝天,經年累月,在陰溝中凝造了我。這具身體,我用得極其得心應手……”
左顳葉湧出的片段繞著伏白半圈,重新回到董棟澤的右顳葉,像一團洶湧翻卷的巨浪,將他死死困住。
這是一隻充滿世間怨怒的妖,頭發銀白如雪,披散在肩頭兩側,除此之外,全身都是黑不溜秋的暗。
兩人上下對視,伏白掩著胸口咳嗽幾聲:“你得到這具軀殼,為何還不滿足?無辜的人,不該受此牽連。”
“如果我告訴你,芰荷的毒藥是佟佳婉送給她的,你還會覺得她無辜嗎?”
伏白身軀一陣,血液一下冰凍:“你說什麽?”
董棟澤似乎很滿意他的表現,居高臨下冷笑。
與此同時的楚辭,雙手背在身後,拽住佟佳婉張牙舞爪的手腕,原地飛速轉了兩圈,往前一摔,以膝蓋抵住她的肩頭,卻被佟佳婉的指甲劃破手腕,體內的血液在刹那間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撞擊,四肢百骸好似被遍布荊棘的鐵索攥住,動彈不得。
佟佳婉低嗬一笑,殘破的肢體好似架起的布娃娃,朝楚辭吐出一團凜冽的黑氣。
一抹銀白的光澤穿嘯而來,浩氣淩然的魚腸劍切斷那團凜冽的黑氣,將佟佳婉撞出百米之外。
楚辭喘了口氣:“小心身後-——”
腰後多了股力量,帶著熟悉的溫度和氣息,將她緊緊籠罩。兩人一躍上高空,避開歲歲如大山般的沉重的拳頭。
淩風掃過束高的馬尾,接連‘拍打’在他的臉上,他忍俊不禁:“什麽時候讓我練練手?”
楚辭沒理解他的意思。
見他眼神掃過自己的長發,頓時哭笑不得:“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關心這些?”
“苦中作樂,不也挺好的嗎?”
“.……”
想了想,氣鼓鼓嗬他,“休想。”
他挑了挑眉:“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他將她抱到一顆樹下,不遠處是佟佳婉尖銳的咆哮,為了把他們找出來,暴戾命令歲歲將眼前的大樹連根拔起。
可有他在,一切雲波詭譎似乎都變成了兩人打情罵俏的背景。
楚辭撇撇嘴,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明明是你嫌頭發太長,這才找我幫的忙。”
“是嗎?”
他故意拖長音,溫熱的氣息從頭頂落下來,小姑娘現在說謊都不打草稿了。
粗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捧起她的臉嘬了口,又是一番深吻,氣息在兩人的鼻翼間浮動。兩人恩愛又親昵,絲毫不理會身後的動靜。
天穹四分五裂,地脈裂縫扭曲,佟佳婉在看到他們的那一刻,瘋狂撲過來……歲歲不費吹灰之力將她拎起,扔出百米開外。
楚辭剛從他的唇下逃走,就聽見這震天響地的聲音,歲歲噴叱著鼻子,熱息觸到冰冷的空氣,頓時化作一團團白霧,好似火山爆發前的狂嘯濃霧。
回頭瞥了他們一眼,眼神高傲又淡漠,像是求誇獎又拉不下臉。
楚辭捂嘴偷笑,推了推身旁的某人:“看看你,好好的一個生靈,被你教壞了。”
以羌蕊為宿主的陣法中,歲歲在崦嵫山出現,跟著她學了羌蕊在昏迷中借著光圈艱難勾勒的字體。
歲歲留守崦嵫山的畫麵好似落在心頭的一束光,一束照亮前路未明的光。她心有側動,不論是何原因,能在崦嵫山落難後還堅定不移的守著它,這種做法看似蠢笨無比,實則心裏比誰都敞亮。
管它是不是陣法驅使,歲歲眼底澄亮如葡萄般的眼睛裏,閃出一抹穩如磐石的堅毅。
她嚐試著用《荃蕙詞》去安撫它,沒想到效果極其不錯,它逐漸被那股溫暖、舒暢、平緩的力量包裹,黑翳從眉心漸次消散。
帝居直接上手掐她的臉:“瞎說什麽大實話呢?”
身後又是一陣轟隆的塌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