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你從來不是我的累贅
掐著時間趕到火車站時,楚辭和帝居已經在排成長隊的進站口神色淡淡睨他。他沒做什麽解釋,就看到楚辭兩手空空走進人堆中,帝居緊隨其後,盡心盡力護著她。
可楚辭似乎並不接受他的好意,他去哪兒,她就往另一處鑽,兩人像磁鐵石的相斥麵般,愣是沒從一個站口進去。
伏白看在眼裏,卻沒有多說什麽。
火車一路嘩嘩嗚嗚,走走停停,從開闊的平原到山巒起伏的山脈,繞著蘆葦湯到波瀾壯闊的大海,髣髴要去的地方沒有任何的盡頭。
屬於國家的鐵路,逐漸起來了。
玻璃窗外景色宜人,天色的變幻也是閃瞬即過。
煙青色的雨霧過後,便是從地平線上落下去的太陽。不論怎麽挽留,時間總是抓不到也留不住。
伏白闔上眼,憶起昨晚淌在胸口的汗珠,還有小丫頭乖巧的嚶嚀,溽熱的被褥……是那麽美那麽讓他依依不舍。偏偏這一切,都隻是陣法堆積起來的假象。
眼神淩厲一閃,他在暗黑的夜色裏睜開雙目。拿了瓶水倒在頭上,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水流淌過脖子上留下的印子,猛地醒神。
回頭,看見帝居居高臨下拽住他的手腕,自己的手上握著一把刀,鋒利無比,刀沿上倒映了張蒼白的臉:“你被黑霧侵蝕心智,做了夢魘。”
是呀,在夢裏,他不僅殺了人,還包括芰荷和伏深夫妻倆.……
腦海中始終回淌著芰荷梨花帶雨般的哭訴:“哥……哥你為什麽要殺我……”
雙手無措地抓住頭發,整個人埋進膝蓋中,懊惱又擔心:“也許我本就不該來找你們,這地方危機四伏,到處都是看不見的埋伏和暗殺,要不你們還是走吧,在這裏搭上性命,不值當。”
楚辭遞了瓶水過來:“沒有你,還有其他人會來,如果僅僅隻是怕危險就逃避,那跟戰場上的逃兵有什麽區別?”
這句話像是在故意說給某人聽的。
帝居側頭看了她一眼,回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方法已經不太適用現在的情況,凡事應該智取,步步為營方位上計。”
“照你這話的意思,是在說我病急亂投醫?”
“沒有,隻是可以稍微優化。”
“等你優化完,機會全沒了。”
“不會的。”
“放屁!”
……
伏白生無可戀看著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揉著腦袋更加沉痛。上鋪有人在勸:“二位,不如一人少說一句,以和為貴……”
夫妻倆齊聲吼他:“你閉嘴!”
楚辭被氣得不行,推開門到外頭喘口氣。帝居沒有追,反倒是上鋪的小夥子撒開腿丫子跟了出去。
臥鋪車廂沒了人,伏白揉著眉心偏頭看帝居:“你這個護妻狂魔,居然舍得惹她不開心?”
“發生了點小摩擦。”
人都被氣走了,不算小摩擦咯。
她上一次昏迷,就是體內的魔氣鬼蜮在作祟,偏偏歪打正著,套出檮杌好些話,原來這裏頭的一切,都是‘黑袍’在作祟。
要想窺探伏白現如今在陣法中被修改的最終心願,必須打敗‘黑袍’,而引出‘黑袍’的唯一辦法,那就是利用聲音。
這聲音並非鳥獸蟬鳴,也不是花開盛夏,而是風,像朗朗歲月拂麵的風,不發出一絲聲音,卻潤澤心田,進而喚出陣法中的幕後之王-——‘黑袍’。
楚辭打算利用體內的魔氣鬼蜮,強大的氣罩足以凝練出靈術,進而催生出那陣風。可這個做法太過於危險,稍有不慎就會走火入魔。帝居不在乎‘黑袍’的生死,隻是擔心她的安危。
為此,他像是愛迪生發明電燈泡般嚐試了無數種辦法,勉強找到相近的。
換作以往,兩人意見相左時,她從沒有這麽疾言厲色,這次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執意要如此做。
怎麽勸都勸不了。
伏白一個外人,不發表任何意見,隻問他:“你打算怎麽做?”
帝居抬腕看了下時間,蹙眉,十分鍾了,還沒舍得回來?一言不發出門找人,不在這節車廂。心頭一凜,自我責怪著,特殊時期,不該讓她亂跑的。
他走後,推拉門的滾軸滾動著,賭氣的楚辭朝某人離開的方向撇撇嘴,讓你氣我,先讓你焦急一番。
伏白看著夫妻二人著玩鬧的心,拉開被子蓋臉。過了片刻,還是決定勸和:“我理解他,換做是我,是絕對不會親眼看著芰荷受到半點傷害。”
“所以你是男人。”
楚辭躺在某人暖烘烘的被窩裏,小口啜著他泡的茶,眼色有些深暗,“我並不是非要強出頭,隻想與他並肩作戰。想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我能夠第一時間陪在他身邊,而不是成為他的累贅。”
她知道,這個決定很危險,可有些事若不去冒險,便隻能被一抔黃土掩埋在歲月深處,六界,必然大亂。
其實說到底,他還是不夠信任她。
分開作戰的時候,他們遊刃有餘,甚至可以為彼此豁出性命。到了站在同一條繩子上,卻無法放心將自己身後的敵人交給對方,仔細想一想,該有多麽的悲哀。
筳簿,我並不想站在你的身後,而是與你並肩,你怎麽就是不懂?從潘玉兒到羌蕊,如今是伏白,他們攜手走過那麽多的艱難險阻,難道真要敗在一個‘並肩’上嗎?
推拉門外的走廊,帝居雙手插兜,幽深的黑瞳遠眺一馬平川的平原,視線偏向左臂,眼色沉了幾分。
上鋪的小夥子解決了人生三急,風風火火跑回來。帝居掏出一遝錢,低聲說了幾句話,小夥子由起初的閃金光到為難,最後堅定的保證:“放心吧,我一定完成。”
接過錢又跑了。
二十分鍾後,火車停靠到一個站,帝居還沒回來,伏白見她背過身,呼吸均勻平緩,一副早已熟睡的模樣。
不知她是心真大還是真的累了。
推拉門響了,是上鋪的小夥伴,他過來拿自己的行李箱,還極其話癆解釋自己升了商務座。
伏白聳聳肩,出門去廁所。
整個車廂就剩下楚辭一個人。
不一會兒,有腳步聲靠近,沉穩有力,不疾不徐,她一聽就知道是他。不想理他,假裝睡著了。
他一手撐在她的腦後,一手替她撥開遮住額前的碎發,睫羽上還沾著幾滴不被任何人察覺的晶瑩淚珠。他故意用冷冰冰的假肢碰她的臉,她裝不下去,往裏挪,避開他的觸碰。
“你從不是我的累贅,我更怕自己成為你的累贅。”
低沉喑啞的聲音,像是穿越重重的艱難險阻,終於沉重的落在她的眼前。
他側過身抱住她,指腹摩挲她手上的戒指,忽而發笑:“我們走到今天不容易,不怕死,卻信不過對方可以保護好自己。”
她摽著勁兒,彎肘捅他:“你還好意思笑?”
這句話說出來,兩人心裏都敞亮了。
楚辭翻身看著他,又摩挲他的左臂:“你哪次入陣不是一身傷,讓我怎麽相信你可以保護好自己?”
他親了她一下:“你在陣法裏老是擅自使用靈術,命都快要沒了,我又該怎麽相信你?”
“我這是為了誰?”
他掐了掐她的臉,順著她的話接下去:“為了我。”
在她說話前,又搶過話語權:“可除了靈術,我們還可以智取。”
薄唇堵住她的嘴:“聽我把話說完。你回憶一下,每次你使用靈術的時候,是不是都有一些不可避免的衝突或者非逼你出手的理由?”
楚辭仔細回憶三次陣法中所遇到的場景,每次動用靈術的情況的確與他說的相吻合。一時間,腦海被‘靈力反噬’四個字攪得有些淩亂:“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麽?”
“傻姑娘。”
帝居屈指彈了下她的額頭,“你的靈術在陣法中被反噬殆盡,將來即使重回崦嵫山,也無法再成為號令神界的聖女。”
“我是不是聖女無關緊要,隻要薜荔或者靈均在,神界始終有人引領。”
帝居搖搖頭,一語道破真相:“薜荔與你的鬼蜮之氣息息相關,你沒了靈術,薜荔就會成為鬼蜮之氣的新棲息地,而靈均早已惹下眾怒,已失去統攜神界的資格。”
楚辭心神一顫,曾經遮擋在眼前的迷霧,經他一點撥,瞬間明朗起來。這一環連一環的陷阱,竟藏著如此卑劣不堪的目的。差一點,她差一點就要將所有人都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這算計,實在太過高深莫測,若非對神界恨之入骨,那便是存著毀天滅地的狠戾決心。
懷中之人的靜默,也讓他選擇緘默。這件事,他也是在千麵閻羅灰飛煙滅後才逐漸參透的。
這個‘黑袍’,身後藏著太多的秘密,還有這個琉璃移魂陣,也是他的其中一個計劃。
外頭的天色忽明忽暗,烏雲上星羅棋布,好似正在下一盤與天地搏命的大棋。帝居眉峰褶皺如山脊,要是不將他連同他身後的秘密一並扒拉出來,整個六界,將永無寧日。
“帝筳簿……”
“嗯?”
“我不想任何人有事。”
這個‘黑袍’著實厲害,每次都能算準他們的下一步,並在彈指間催發下一道契合的陷阱,讓他們不曾有過懷疑。
估計這次,他也要有防備,說不定還安排了不少蝦兵蟹將陪他們玩呢。
帝居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在她肩上掖住,還有心情揶揄她:“現在知道錯了?”
回答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一腳。
“現在該怎麽辦?”
他們的應對策論似乎都不行。
“你覺得該怎麽辦?”
楚辭沒忍住,給他翻了個白眼:“現在聽我的了?”
“參考參考。”
“……”
她別過臉不看他,後者卻像黏皮糖似的湊過來親她,實則耳語:“這次並肩作戰,我無法把身後的敵人交給你,因為他就在埋伏在我們的身後,伺機而動。”
楚辭對上他深邃如黑曜般的眼瞳,在裏頭看到了堅硬如磐石的東西。
新年如期而至,千家萬戶喜氣洋洋,下了一夜的雪也停了,孩子們紛紛湧出家門或堆雪人,或打起了雪仗。笑聲如疊浪般穿透生冷的牆壁,感染每一個人。
陳品淳由秀秀攙扶著,慢聲慢步敲了敲芰荷的房門:“太陽都曬屁股了,懶丫頭怎麽還不起床?”
“嗯……就來……”
聽聲音,還帶著困頓的疲倦,估計昨夜又通宵畫設計稿了。
陳品淳心疼女兒,吩咐秀秀通知廚房待會兒要多做幾樣吃食給女兒補身體。秀秀剛應了聲是,恰好碰到佟佳婉,兩人笑著互道新年好。又聽到芰荷沒醒,忍不住擔憂道:“是得好好補一補,今晚就由我來下廚,給大家露一手。”
陳品淳笑著說女兒有福,又能嚐到她這個大廚的手藝。
兩人聊著,一前一後到了前廳,佟佳婉瞅見正幫忙貼春聯桃符的兒子,忙小聲透露軍情。
董棟澤似乎滿腹心事,低低應了兩聲,對這件事也不怎麽上心。
佟佳婉趁四周沒人,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怒斥:“我老實告訴你,除了芰荷這個兒媳婦,其他人我都看不上。你要是追不到芰荷,就別想我再認你這個兒子!”
董棟澤拽來開她的手,心裏五味雜陳:“娘,不是我不想追,而是……”
“而是什麽,你倒是快說呀!”
“我感覺,芰荷妹妹心裏有人了。”
這感覺並不是第一次。
就拿上次他送她去參加詩會的事情來說。他尋了無數個法子,就是想進入她的朋友圈,與她有共同的話題。
後遭遇車尾被撞,他下車與對方車主攀談,對方是個難纏的家夥,愣是要將責任推卸到他的頭上,隨後來了一位軍官。對方是個官奴,三下五除二就要處理好了,再回過頭來,才發現芰荷不見了。
軍官走過來,說是受芰荷所托,特意過來處理,而芰荷已經去參加朋友的詩會。後又打電話回來保平安,第二日黃昏才抵家。
出門前的悉心打扮,到回家後的紅暈淺淺,那股不自覺散發出來的女性魅力,讓他有種被利刃戳中心房的撕痛。
佟佳婉看著兒子失魂落魄的模樣,原本反駁的話到口中,怎麽也說不出口,搜腸刮肚一番,說:“可我從沒有聽品淳說過芰荷有心上人,女兒的心事,難道為娘的還不清楚嗎?”
董棟澤看了她一眼:“如果她是故意瞞你呢?”
“不可能!”
佟佳婉斬釘截鐵道,“如果芰荷心裏有人,品淳為何還會同意讓你追求她?這不是逗我們玩兒嗎?”
一時間,母子倆都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