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他的小丫頭造反了!
出門時,董棟澤主動提議要送她,她推拒了好幾次,爹娘和佟姨卻反過來幫他說話——
“你今天打扮得這麽漂亮,沒有個護花使者,我們倒是有些擔心了。”
“有棟澤送你過去,我們也放心些。”
“別看他平時吊兒郎當,隻要是你的事,他都會圓滿完成。”
……
一人一句,擔心、放心、圓滿都掛在嘴邊,她一個人,說不過四張嘴。
一路上,董棟澤還不死心地追問,她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著,在博物院前一個轉角,她立馬喊停:“就停在這裏吧,會有人來接我的。”
“天這麽冷,還是在車上等吧,正好我也想見一見你的朋友。”
她心一急:“不用了,他……不喜歡見生人……”
如此明顯的拒絕態度,董棟澤不知是真聽不懂還是假裝聽不懂,還半開玩笑說:“見過就不生了。”
“.……”
時間正一分一秒的流逝,芰荷摩挲著外套上的胸針,都快把上頭的輪廓勾勒十幾遍了,心越發焦灼。
咬咬牙,掀眸看向董棟澤,還沒來得及開口,身後猛地一震-——一輛雪白的車不知為何撞上了他們的車。
董棟澤低聲罵了句,下車處理,芰荷就趁現在,沒有人關注的時候火速下車,掩著胸口一路狂奔。電車叮叮當當,從她身前駛過。電車的尾巴緩緩在軌道上掠過,黃包車交叉奔跑,卻已不見那道氣喘籲籲的纖影。
另一條胡同口,芰荷還在跑。隻是前頭有個身形高闊的男人,正牽著她在路上奔跑,寒風掃過麵頰,滿地都是消融後的雪花水窪。
可她跟著他,臉上的滿是愉悅的笑意。無需問去哪裏,隻要跟著他,即使是天涯海角,她也願意陪著他。
是一處僻靜無人的庭院,從外頭看就是一堵高聳巍峨的牆,走進裏頭才別有洞天。
葡萄藤蔓略微幹枯,在架子上被風吹動,屋簷抵著屋簷,上頭是清新明澈的天空,往裏走,有一處流動的小瀑布,水澤清澈又幹淨,過去一百米,空出來一小塊地,他牽著她的手,笑著問:“會種地嗎?”
她搖搖頭,卻又急切補充說:“但是我可以學。”
伏白揉揉她的頭發,又帶著她進屋。寬敞明亮的客廳,擺放著不少盆栽,又問她:“會養嗎?”
她還是那句話:“我可以學。”
客廳左手邊是後院,可以種花種樹,也可以養雞養鴨,右手邊是一條長廊,廊道兩旁有池塘,裏頭養了不少金魚,一路走到底,就是臥室。
她捂著臉,不敢直視那間裏屋。轉而撿了根樹枝,逗弄池塘裏的金魚。
“喜歡嗎?”
她把臉枕在手臂上,開心的點頭:“這裏好漂亮,我以後也要買一座這樣子的庭院,簡單、舒適又讓人心安。”
還有一句,隻有他們兩個。
“好,”他站在她身後,倒背著手笑,像個為博美人一笑而狂擲千金的古代君王,“從現在開始,這裏就屬於你了。”
手中的枯枝掉落在魚池上,芰荷不可置信回眸,察覺這個姿勢有些曖昧,忙起身,誰知腳下一滑,她失聲喊了句‘哥’就摔了下去。
腦袋落地前,有手掌托著,一個旋身,把她緊緊護在懷中,自己反倒成了肉墊。
她驚魂甫定,匆忙起身查看他:“哥,你有沒有受傷?疼不疼?讓我看看……”
慌音裏夾雜著淺啞的哭音,他心一軟,百煉鋼化繞指柔。
手臂一撈,將她往懷裏摁:“傻丫頭。”
她本要起來,被他這麽一喊,就鬆開緊繃的肩膀埋在他的胸口,淺淺咬住唇:“嗯?”
淺色的天空,撥雲見霧,一束光透過層層霧靄,落在庭院的一片池塘上,堪堪露出頭的金魚扭動著尾巴,晃著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怎麽不說話了?”
安靜得隻剩下穿堂風,不冷,反而有種沁人心脾的感覺。
“真想聽?”
她約莫猜到了什麽,心在胸口狂跳,卻強行抑製著悸動的心:“明明是你想說.……”
伏白將她扶起身,替她整理衣裙的時候,自然而然牽起她的手:“帶你去屋裏看看。”
“你真把它買下來了?”
臉紅撲撲的,好似打了一層薄薄的腮紅。
“你不是想要嗎?”
這話聽著,心裏暖呼呼的。
進了屋,他點了煤燈,讓她看清整個房間的輪廓:“建的時候沒考慮燈,過兩天就會有人過來按,什麽時候想我了,就過來住兩天。附近很安全,放心住。”
原來不是買的,是自己建的。
芰荷被他看得臉越發熱了,背過身佯裝看家具,這摸摸那看看,頗有一種當家主母巡視自家宅院的錯覺。
可他不是不喜歡她嗎?
這句話猛然蹦出腦海,她咬咬唇,手摩挲著麵前鑲嵌著珊瑚玉珠的鏡子,目光卻是看向後頭的他:“你……是不是打算把它當成給我的嫁妝?”
她從他漆黑的眼底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心潮如掀翻的巨浪,瞬間淹沒她所有的情緒。所有的興奮與期待,在這一刻化為烏有:“謝謝你,可我還不缺這點嫁妝。”
人被他拉回來,是他無奈又好笑的語氣:“好好的,怎麽又生氣了?”
傾慕一個男人,拋棄所有的自尊去追求,可卻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尊嚴被踐踏在地上,生氣是其次,更多的是對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的絕望。
傻丫頭誤會了,伏白揉了揉她的頭發:“真不要?”
“留著嫂子吧!”
芰荷氣急,手掐在他的雙臂上,口不擇言的話,不知是在氣自己還是氣他。
他笑了,心情愉悅:“你不要,哪裏來的嫂子?”
“誰知道呢。”
回嘴了之後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身子僵了下,又怕自己誤會他的意思,就扭捏著問他,“你剛才那句話.……”
“這裏,既是給你的嫁妝,也是給你的聘禮。除了你,誰也沒有資格擁有。”
捧起她的雙頰往上,親了親傻丫頭濕漉漉的眼睫:“隻有你!”
終於等到了這一刻,她感覺自己像在做夢,意識飄浮在雲端裏,浮過臉頰的是一朵朵輕柔的雲。
人往往就是這樣,期盼了件很久的東西,本以為無法擁有,可它突然落在手中時,除了欣喜若狂,就是難以置信,並不斷詢問身邊的人:“你沒有誆我吧?還是說我在做夢,等下就會醒?”
屈指敲她的小腦門:“是夢嗎?”
又捏了捏她清瘦的臉頰,嘴角的弧度上揚:“是夢嗎?”
帶著熱氣的吻落在她的臉頰上,還在問她:“是夢嗎?”
“可你之前跟我說……”
他打斷她:“等我回來,會主動跟義父義母提親。會把一切都告訴你們,好不好?”
她含著淚,被水浸過的眸眶裏露出堅如磐石的神色。
做晚飯的時候,她像個黏皮糖似的跟在他身後,想洗菜,他不讓,想端盤子,他也不讓。隻是在煮好了湯或菜的時候,讓她嚐一口。
她說好,才起鍋。要是不滿意,就再煮一會兒。
“哥,我們今晚喝點酒好不好?”
她剛才看到櫥櫃裏放著一瓶女兒紅。
鼻尖被他點了兩下,濕潤的水珠還掛在上頭:“膽子不小。”
“就喝一點點?”
她雙手合十求他的時候,眼睛閃閃發亮,噘嘴憨笑的模樣像隻可愛的兔子,漂亮極了。
他偏頭斜睨了她一眼,表示懷疑:“真一點點?”
她比了個手指,賴在他腰後耍賴:“那就再多一點。”
銳利的視線掃過來,帶著透穿人心的感知力:“神神秘秘的,是不是在暗自籌劃著什麽?”
“哪有?”
她紅著臉跑出廚房,是一點點還是再多一點,根本無人關心,都說酒壯慫人膽,她隻是想為今晚這個大工程,增加一些膽量。
菜還沒上齊的時候,她沒忍住就喝了杯女兒紅,火辣又燒心,四肢百骸都是熱乎乎的。
伏白正把湯從鍋裏盛出來,身後就多了團軟綿綿的小東西,像小雞啄米似的一個勁兒的晃動腦袋,空氣裏有女兒紅的味道。
他就轉了個身,傻丫頭就開始造反了。
因為熱,她早就脫掉了外頭的大衣,圍巾也扔下一旁,眯著眼碰了碰他的輪廓,傻乎乎地說:“你……”
打了個酒嗝:“你長得好像我哥……”
真的醉了。
“可我很喜歡他,從小就喜歡。”
這句話,他聽著很受用。
抱著暈乎乎的丫頭出來,掃了眼沒動一筷子的菜,歎了口氣,還是喂些吃的好,不然半夜會喊餓。
煤燈的影子在視線中閃爍,一棵小醉荷繼續說著醉話:“不過.……你別誤會,他不是我親哥,我們.……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
夾了塊糖醋蓮藕,藕片因加了蜂蜜與糖汁,片與片之間黏在一起,空中還隱隱看到連在一起的白絲。
小醉荷不知哪根筋搭不對,一把推開他遞過來的藕片:“你想讓我哥跟誰藕斷絲連?我告訴你,我哥不喜歡別人,他隻喜歡我……”
伏白被她這句話逗笑,忍不住親了她一下,玩起了文字遊戲:“你說他喜歡你,你又不想讓他跟別人藕斷絲連,那就隻能跟你藕斷絲連了……”
這話乍一聽還挺像那麽回事,可當她乖乖吃下藕片時,又覺得不對:“你在詛咒我們的感情?”
“你誤會了,我哪裏敢?”
這還差不多。
說話間,又吃了不少菜,好吃得讓她忍不住眯眼睛,又特意砸吧幾下嘴:“我哥做調料的樣子,豐神俊逸、俊秀非凡、清俊儒雅、花花公子.……”
“咳咳咳……”
手中的筷子差點被她撩翻。
真是個傻丫頭,最後一個詞是用來誇人的嗎?
頂著傻兮兮笑容的傻丫頭,傻乎乎賴在他的頸窩裏,打了個不知是酒嗝還是飽嗝的氣,呼吸均勻又綿長。
將她抱回房間,這才留意到傻丫頭的打扮。墨綠色的旗袍,不似外頭的花裏胡哨或者莊重沉肅,更像是自己設計的風格,對襟,窄腰,勻稱的雙腿又細又長。
細看,衣服的質地和顏色讓他有種淡淡的熟悉感。
塵封在匣子中的記憶再次飛了出來,他沉思了下,旋即勾起一抹笑。
買那件衣服的時候,她才十歲。
如今十八了,穿不上,被她裁剪改良成旗袍,穿在她的身上,有一種介乎女人與女孩的氣質雜糅著,再配上一張皎潔瑩白的漂亮麵孔,難怪會讓那麽多人念念不忘。
當然也包括他。
她問他為什麽會喜歡自己?
讓他想想,這件事該從何時說起呢?
伏白,是伏深專門為他重取的名字,是希望他一生敞亮,無愧於心。而他原本的名字,叫落捷君,父親曾是義和團運動的組織者之一。‘扶清滅洋’的口號,便是從他口中流出。
父親年輕時是一位裁縫,因手藝好被請入當時一家官宦之家,專門為他們裁剪衣服。當時的少爺年紀小,特喜歡他,每次一到自己練字,就會主動讓父親先聯係,一來二去,父親識的字越來越多,視野也越來越開闊。
他深知洋人的厲害,便召集了不少仁人誌士開始反擊,可惜到最後,還是以失敗告終。
而他跟娘親兩人,不得不亡命天涯。饑寒交迫之下,娘親死在了他的懷中。
“哥……”
傻丫頭像是感知到他的痛苦,手中被窩裏伸出來,四處摸索他的手掌,抓到後用力一握,好似得到了什麽奇珍異寶般,抿唇發笑。
傻裏傻氣的。
伏白摩挲瓷白如玉的臉頰,薄暈淺紅,美得驚心動魄,心底的悵惘悲涼在她的笑容中散了不少。
第一次遇見她,稚嫩得小臉就是這麽傻乎乎的盯著人家的水果糖,街麵上太亂,她卻一心隻有那些五顏六色的糖果,還留了一地哈喇子。
流浪多年,他早已練就一番銅皮鐵骨,可小丫頭不是,她那麽小、那麽軟,怎麽受得了槍杆子的掃射?
人一旦動了惻隱之心,就會不顧一切救人。
他亦然。
肩膀中彈的時候,他嗅到她身上的奶香氣,還有爹娘嗬護的天真爛漫。心有刺痛,那是他歆羨不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