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你要相信,邪永遠勝不了正
楚辭在腦海裏搜羅一圈,問:“她是誰?”
“你既然已經猜出來了,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小女孩走回來,抱住女人,委屈癟嘴:“姐姐.……不.……喝.……”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殺了人,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女人輕手拍撫著女兒,唱著民謠安撫她入睡。
低聲回答她的話,卻比刀子還要尖銳:“報仇。”
黑夜裏的白雪,髣髴噬心燒骨的一團火,讓人難以自控:“當年我們的祖輩是如何對待蕭辰的,她就要如何報複我們!”
攝提城之所以能結束分裂、進行統一,全都是英雄蕭辰的功勞。他的功勞越大,就會被心懷叵測的人嫉妒,想方設法把他幹掉。
登山男的父親就是主導者。他私下召集十多個州的州長,一番合謀,策反了蕭辰身邊最得力的幹將,抓住他的侍女為誘餌,將他擒在手中。
蕭辰被擒,如羊落虎口,難以生還。
在殺死他之前,他們用了無數種世間罕見的毒藥,在他身上試煉,讓他丟失尊嚴的同時,還逼迫他食用他們的排泄物.……在眾人的嘲笑聲中,生生被折磨至死。
這一切,侍女親眼所見。
客棧裏的客人,全都不是普通的遊客,他們都是侍女精挑細選的、當年參與過迫害蕭辰的十幾個州長的後代。
而這個侍女不是別人,正是曹瑤瑤。
“至於我,”女人偏過頭,發尾處的白發髣髴一夜之間增加了許多,“就是那個幹將的後代。”
楚辭心口一陣刺痛,夢境和現實的重疊,讓她心如刀絞。她能夠肯定,這個蕭辰的投身者,應該不是別人,就是那個喜歡跟著她怯生生喊姐姐的宿莽。
她的傻弟弟,原來遭遇了那麽多的艱難險阻.……
“你或許還不知道吧,當初大雪即將封山前,城裏所有人都被通知離開,而她瞞著所有人,就是為了今天的複仇。”女人放下女兒,悄無聲息走到她身邊,像個施展巫術的巫婆,“救人和害人,就跟天堂地獄之別一樣,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如果你擁有一個比至親還有親的親人慘死在他人手中,還是以如此屈辱的方式死去,你該如何做?
楚辭流著淚,淌濕整張臉龐。
白矖姐姐失蹤後,崦嵫山就正式交到她的手中。可這千百年來,她不斷找尋筳簿的下落,對於檮杌和蠅蝗的攻擊也是三心二意的應付,卻從未重視起來。
崦嵫神山失去繚繞的仙霧,徹底成為一座廢山時,她才恍然徹悟,為了保住神界僅存的嫽澧族人,耗盡神軀和精魂。而後雖得到帝居的庇護,兩次入陣,也是險象環生,甚至讓他丟掉了一條手臂,如今更是陪她找回宿莽的魂魄,高燒不退,性命堪憂……
數十萬年的歲月,於別人是成長,於自己是荒廢,搭上無數條生靈性命的荒涼度日,想想也是可笑。
“楚辭啊,你也累了,閉上眼睛休息吧,餘下的事,自會有人幫你處理的……”
女人的聲音中帶著清冷的蠱惑,髣髴正將她舉起來,在她放棄掙紮的時候投入畫地為牢的萬丈深淵。
眼皮越來越重,精神的疲憊達到了一個頂點,眼皮翕合的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少.……
“姐姐,你不能睡。”
是蔣薜荔的聲音。
她被反捆著手,懸掛在一個黑漆漆的地方,聲音在四周回蕩,“姐姐,你並不是一無是處,相反,你為了保護崦嵫山和各族,跟檮杌和蠅蝗鬥了上千年,是仙界那群廢物龜縮起來,任由妖、魔兩界欺負我們.……姐姐,你沒有錯,自古戰爭必定有流血犧牲,戰死的生靈們從未埋怨過你,成為凡人,也是我們心甘情願的……姐姐,你是我們的主心骨,連你也放棄了挽救崦嵫山,那我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體內的黑翳在浸染半瓣心髒的時候,被恍然複蘇的靈力驅趕,耀眼的光芒逐漸占據身體的每一寸骨骼,喚醒沉睡的神元。
楚辭睜開眼,一把撳住女人的脖子,臉色聲冷:“冤有頭債有主,曾經傷害過宿莽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可與此無關的人,我也不會傷害!”
鬆開手,她裹進帝居的身體,將他負在背上,留下最後一句:“萬物到頭終有報,如果不想將來有人把手報複到你女兒的身上,趁早收手。”
帳篷開了又闔上,黯淡無光的夜色裏,纖細的影子負重,身軀卻身輕如燕,落下的步子好似雪片般落地無聲,更無印記。
女人呆若木雞,這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子,明明脈息全無,即將身消玉損,卻還能在下一秒恢複如此強大的神力。
憶起她那番話,再摸了摸脖子上那股陰柔的力道,已知此話絕非危言聳聽。
再看向熟睡的女兒,那天真活潑的模樣,令女人深感羞愧,臉埋進膝蓋裏,嗚咽哭泣。
客棧大堂
曹瑤瑤從二樓居高臨下走下來,兩個被她控製的女大學生將靈均三人分別捆綁在木柱上。
她一走進,蔣薜荔就氣不打一處來:“早該想到是你了,你這個妖怪!我告訴你,一旦你觸犯殺人罪,死後無**回,跌進冥界的烈獄受盡焚心的折磨!”
曹瑤瑤壓根沒將她的警告放在心上,一揮手,那些昏睡中的凡人當即蘇醒。
她一個個對上他們驚恐瑟縮的視線,露出陰戾的笑容:“怕嗎?你們這些愚蠢的凡人!”
眼神一冷,四具屍體豁然掛在他們的眼前,膽小的人昏過去了,卻被女大學生用水潑醒,繼續這慘無人道的折磨。
好幾個人哭著喊著,又跪又拜的求饒:“我的蕭辰哥哥,從不畏懼惡勢力,也絕不向人低頭。可你們的祖先,欺負我術法不精,壓他有情有義,不斷用惡毒的手段摧殘他的意誌,最後讓他魂飛魄散!”
她發出烈獄般的尖笑,刺痛每個人的耳膜:“他們當初怎麽欺負我的蕭辰哥哥,今日,我就讓你們知道,什麽叫做痛心徹骨的折磨!”
一聲怒吼,稗子草從她的頭頂長出來,翠鈿浮上額頭,綠光在身後籠罩,以妖的麵目,催發他們體內的毒。
江蘺頓覺腹痛難耐,好似有無數的毒蟲在他的體內啃咬,連接在一起的骨骼,好似斷裂成了碎渣。
不隻是他,像被圍在豬籠中的凡人也同樣痛得口吐白沫,渾身抽搐。一時間,整個鬼哭狼嚎,可怖至極。
蔣薜荔見他臉色煞白,半個身子都躬彎了下來,好似拉得繃直的弓弦,青筋暴突,血液逆流:“你對他做了什麽!”
怒不可遏的質問,換來曹瑤瑤雲淡風輕的一笑:“自然是好東西。”
她嚐試著驅動靈力,可怎麽也捏不出訣來。一定是剛才那碗麵,她在裏頭下了遏製靈術的藥。
該死!
顧著檢查有沒有毒,卻忘了查看有沒有其他不對勁的東西!
靈均虛弱咳了咳:“你應當……咳咳咳……知道我們是誰,這麽做……隻會讓咳咳咳……你再也無法見到你的蕭辰哥哥……”
曹瑤瑤無所畏懼:“它已經魂飛魄散了,怎麽可能還能見得到!”
蔣薜荔收到靈均的暗示,立馬替她自圓其說:“如果是旁人或許無能為力,可我們引以為傲的聖女,卻可以!”
楚辭!
她斂下猙獰的麵孔,狠戾看向她們:“我怎麽知道你不是在騙我?更何況聖女隻剩下半條命,如何能幫我的蕭辰哥哥?”
“不試一試,怎麽知道不行?”
曹瑤瑤猶豫了,她放下雙手,催毒的動作緩了下來,江蘺等人也從極度難以控製的痛苦中得到了緩解。
在她的示意下,其中一個女大學生轉身飛奔離開,另一個則上了樓。很快,鹿及的州長被押了下來,整個人瘋瘋癲癲,好似剛從精神病院裏揪出來:“明月、秋風、良辰美景奈何天……”
將他甩進被畫地為牢的豬圈中,橫七豎八倒著人,一個個被折磨得神誌不清。
雪已停。
燈光忽明忽滅間,門嘩啦一聲被掀裂,砸向曹瑤瑤。後者側身一閃,避開粗重的大門。
有閃電從天際劈下來,雷聲轟鳴,晃白的光圈落在石階上持身正立的麵孔上,她身上負著人,每一步,像是踏著遍地是血的荊棘,嬌豔的花朵在她的身後,黯然失色。
她一步步邁進來,燈光刹那亮起,好似在給她鍍了層神意縹緲的光紗,燦爛奪目。
蔣薜荔激動不已,眼淚都快要留下來。女英雄的出場,就是震撼人心:“嫂子,盤她!”
楚辭一個銳利的眼神,束縛三人的繩索刹那間鬆綁。將帝居放到收銀台的木板床上,又把自己的羽絨服蓋在他的身上。
探了探他的額頭,退燒了。
“等我一下。”
像是在跟一個撒嬌的喵咪說話般,俯身親他。
蔣薜荔扶著腦袋昏沉的江蘺,緩步走過來,靈均謹慎墊後,以防曹瑤瑤的偷襲。
“你有辦法讓蕭辰複活?”
楚辭言簡意賅:“沒有。”
走到幾人前列來,王者之氣肅穆淩然,反問:“你想見他嗎?”
曹瑤瑤冰冷的臉色轉為怒號:“見或不見,又有什麽意義?”
“沒有意義,就錯失相見的機會了嗎?”
“好。”
曹瑤瑤攥緊雙拳,眼神化為陰戾滲人,“等我殺了他們,替他報了仇,才有臉麵去見他。”
不等其他人有所反應,她仰頭朝上,繼續催發他們體內的劇毒,昏沉沉的江蘺刹那蝕骨焚心,痛得骨頭都浮在皮囊外,滾落在地,扭曲得不成人樣。
蔣薜荔抱著他,手心貼在他的額頭尚,心像被丟進油鍋裏又煎又炸。滿地掀起灰蒙蒙的雪灰,氣急了,抽出瓊枝撲上去與她廝打。
兩者從大堂打到後院,滿地的落雪成了她們攻擊彼此的障礙物,雞鳴狗叫,豬嚎貓嘶。
“把解藥交出來!”
“向從我身上取走東西,首先得戰勝我。”
“你要報仇,憑什麽拖累他?”
蔣薜荔垂下瓊枝,在地上劃出一條淩冽的弧線。飛散的雪花從天而降,落在兩人的頭發、肩膀和腳上。
“我原本也打算放過你們。”曹瑤瑤手持草葉做成的雙劍,眼底閃過一抹柔意,“菱角我避開了有毒的,是那些人貪心不足,非覺得你們的菱角大些,要跟你們換……是你們的善良害了自己,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他們又何其無辜?後人的事情,有什麽必要承受前人遭下的孽?”
曹瑤瑤笑她死腦筋:“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說的是傳承。可為什麽沒有說傳孽?因為他們不敢!怕報應!瀕死才幡然醒悟,可那有什麽用?傷害已經造成,永遠也無法彌補!我問你,如果路幽昧死了,餘下他的後代,你是報仇?還是不報仇?”
蔣薜荔被她說得啞口無言,一時語塞,不知還如何反駁。
她低下頭,捫心自問:是呀,如果是自己,該怎麽做?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做不到大度原諒姐姐肚子裏那個孩子,尤其是那個孩子,還有一半路幽昧的骨血。
捂著頭,被兩難的抉擇所牽製,拋下瓊枝,無法再與曹瑤瑤對抗。
“你有句話說錯了。”
楚辭從廊簷走出來,被烏雲遮蔽的彎月突然投射一道暈白的月光,澤光閃閃,隨著她移動的方向落下滿地銀潤,“那個孩子體內,還有另一半的愛。”
她抱住蔣薜荔,輕哼著兒時的歌曲,驅趕席卷在她心口的懼怕與不安:“你要永遠相信,邪永遠勝不了正。”
曹瑤瑤嗤之以鼻:“說得真好聽!如果檮杌和蠅蝗死了,餘下他們的後代,你選擇報仇?還是不報仇?”
“我報完仇,然後讓我的後代再次受到他們的迫害?冤冤相報何時了?如果非要隱忍才能結束所有的一切,我願意成為那一個終結者!”
“可不是所有的生靈都有你這麽大度,你是神,而我隻是個妖!”
“並非神都是宰相肚裏能撐船,也並非妖便是小肚雞腸之輩。”
楚辭把妹妹抱在懷裏,笑著說,“我捆綁了自己那麽多年,最後還是無法參悟師父給我的教誨。而你,從一開始就把自己放得很低,以雲泥之別來禁錮自己,與我又有什麽區別呢?”
有些話,光是用言語來安撫隻是堆爛大街的廢話,毒雞湯誰都會說幾句,可又有什麽用,說到底,得將心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