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縱然此時情意深濃(三)
“不,帝居沒有殺人!”
“如果帝居沒有殺人,你看到的畫麵是什麽?監控錄像自己也會弄虛作假嗎?還有楚辭,既然自己的丈夫沒有殺人,她為什麽不幫忙澄清,而是選擇沉默?除非.……”
有人被說服,接過他的話茬:“除非她自己也是矛盾不已。一方麵,殺人犯是自己的丈夫,她做不出大義滅親的事情;另一方麵,她受不住道德的煎熬,始終在徘徊著。兩相為難之下,隻要選擇不吭聲。”
蔡斌的觀點被一而再再而三駁斥,髣髴被擠兌到牆角的草,心焦不已,卻又不知如何替他們辯解,隻好一個勁兒的說‘他們不是那種輕賤他人生命的人’‘也不可能在警局動手殺人’。
水杯落地,裏頭還沒來得及放茶葉,滾燙的水花濺得哪裏都是。
“手滑了。”
這一鋒芒畢露的行為,來自始終未說話的局長,眾人靜默。
他慢條斯理收起文件,攤放在桌上:“說說你的看法。”
眾人把目光看下身殘誌堅的湯容長。
他隻搖搖頭:“你們錯了。”
緘默不語的湯容長,將局長室的一群人從左往右掃了一遍,一開口,像是打開了的話匣子般,毫不吝嗇誇人:“帝居如果要殺人,楚辭會替她放火。”
這就是所謂的‘夫唱婦隨’!
驀然間,蔡斌想起帝居被帶離力大解的牢房時說過一句話:“我要殺人,也不會當著她的麵兒。”
他對他們再了解不過,深愛一個人,就算是對方想要毀天滅地,也會心甘情願追隨,幹得酣暢淋漓。
蔡斌的觀點,終於被肯定,還沒來得及笑,又被其他人一句話給整蒙了:“可如果帝居跟力大解早年有恩怨呢?”
就像金龍,他蟄伏在伯庸大學那麽久,就為了一點點折磨那些曾經上傷害過自己孫女的人!
湯容長也不否認:“就要看接下來的調查結果了。”
怕就怕.……
“可那幾個人不讓我們插手。”
局長揚手就給雙胞胎中的哥哥一個耳刮子:“什麽那幾個人,人家是上級,要懂禮尊卑。”
胖墩子敲了下腦袋:“我們不妨做一個假設,如果當時帝居沒有殺人,那蔡斌和監控錄像記錄下的畫麵是假的,難不成有人設置了障眼法?”
不自覺的,眾人的視線聚焦到正欲悄咪咪離開的局長頭上:“局長,你要去哪裏!”
局長摸著後腦勺笑笑,咽著口水解釋:“那個,這裏太悶,我出去抽根煙.……”
可拉倒吧,您老是戒煙大使,都幾百年沒抽煙了,突然犯煙癮,騙誰呢?
黑壓壓的一群人將他拽回座位上,痛心疾首逼問他:“局長,真是你做的嗎?”
“身為一局之長,居然知法犯法!”
“你和帝居是多年的網友,現在這麽做無異於將他置於死地。局長,你怎麽能犯這種糊塗事?”
“安靜!”
畢竟是幾十年的局長,威嚴還在,斥責聲一出,眾人不敢再多言一句。
他朝湯容長使了個眼色,讓他趕緊替自己解圍。
誰知後者隻是掃了個不輕不重的眼鋒,越過他,朝後排的書上看去:“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看來不坦白是不行了。
“關於這個障眼法,其實.……”
別拖長音了,倒是快說。
門被撞開,望風的雙胞胎弟弟氣喘籲籲:“不好了,審訊室出事了。”
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他就被擠到牆角,偏頭一看,還能在轉角瞧見一抹隊尾。
腳下覆上來涼冰冰的東西,雙胞胎弟弟嚇得觳觫,媽耶,這髒兮兮的老頭是誰?趴在地上磨蹭什麽?擦地板嗎?
他萬分艱難抬頭,天爺啊,是……是:“局長?”
誰打上了他?
還悄無聲息離去?
局長動了下嘴,氣若遊絲:“快……快帶我去一號審訊室……”
他猶豫了。
剛才哥哥離開前,沉著臉給了他一個重要的任務:看好局長,別讓他跑了。
他覺得奇怪,局長好好的,為什要跑?
第三分局的人都到齊了。
關鍵時候,沒有局長,還有齊隊坐鎮。他的地位在眾人心中,已然是第一位,無人可取代。
“都站住!”
總局來的兩個小跟班守在一號審訊室門外,居高臨下擺手,“想給下馬威嗎?現在才來,不覺得太晚了了嗎?”
另一個笑著附和:“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誰知道這地頭蛇卻按捺不住,主動跑來挑釁了。”
說完兩人又笑了。
總局一共來了七八個人,其中三個破案能力強、偵查速度快。尤其在審訊方麵,沒有他們駕馭不了的犯人。
其餘人,包括這兩個,都是他們的跟班,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什麽樣的人養什麽樣的狗,還挺橫的。
湯容長沒理會他們言語中的譏諷:“崔隊,關於監牢殺人案,我查到了一條新消息。”
裏頭靜了一會兒,門開了。
為首的模樣粗獷,一對眉頭又粗又厚,黑黝黝的,再貼上一個月牙,還真像包公。
可那雙浸透著凡塵俗樣的眼睛,根本不似包公那雙清澈明湛。
一門之隔,眾人卻看到裏頭陳列的龐然大物。
這是帝居寄存在他們這處的催眠機器,隱隱還看到有幾位穿著工作服的人。
“你打算催眠帝居?”
“他現在是凶手,”崔白仗著膘碩的身材,毫不客氣俯睨蔡斌,“而且,你還是指認凶手的人證!”
“不,他不是凶手。”
‘三人幫’中,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瘦子吹著口哨:“喲喲喲,齊隊長,現在是什麽情況?人證要悖逆良心,要推翻自己的口供?”
蔡斌焦急著解釋:“我沒有要推翻,我隻是站在公平的角度。”
“公平就是不能放過帝居這個殺人凶手!”
“你……你們強詞奪理!”
又是一場口頭上的刀光劍影。
湯容長阻止他,麵向崔白:“一條新線索,指向性明顯。”
崔白猶豫片刻,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誰也沒說話。回到局長辦公室,被眼前的畫麵驚愕到了:雙胞胎弟弟昏倒在地,失血過多,被送去了醫院,而局長下落不明。
“疼,你下手就不能輕一點?”
胖墩子橫了蔡斌一眼:“誰讓你動手的?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可他們把鞭子抽到我們身上了,難道還要坐以待斃嗎?”
“斃你個頭呀。”
局長一失蹤,瘦子和高子就以無人管理分局為由,強行接管分局。
蔡斌不服,他們含沙射影罵人,也是年輕氣盛,兩隊人直接動手。
這下更好,他們又有理由冷嘲熱諷了。此事後,湯容長被喊進原局長辦公室,三人都不是善茬,估計在給他下馬威呢。
意外的事情接二連三,三分局內的人,個個士氣低落,唉聲歎氣。隻有雙胞胎哥哥紅著臉查著監控錄像,緊繃的臉遍染冰霜。
監控裏,雙胞胎弟弟攙扶著沒有一絲力氣的局長放到沙發上,轉身找手機叫人來。
在他講電話的當口,看似弱不禁風的局長突然睜開眼睛,虛晃了下身體,拿起置物架上的花瓶,狠狠朝雙胞胎弟弟砸下去……
崔白撳下鍵盤,畫麵暫停,兩側的高子和瘦子像古時候欺壓窮苦百姓的打手,神色倨傲看著湯容長:“你還有什麽話說?”
湯容長髣髴被聽到般,目視崔白:“我有些話隻能單獨跟你說。”
“還真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兩人看樣子都不打算走,各坐在沙發的兩側,像極了古時候三足鼎立的局麵。
崔白看似粗獷霸道,實際上沒啥心機,就是被兩人利用的棋子。
湯容長霍然起身:“那我無話可說。”
“等一下!”
高子叫住他,隨後看了眼瘦子,兩人從他身後走過去,瘦子還故意撞他,偷雞不成蝕把米,人家沒動,自己反而被彈到門框上,門撞在牆上,發出重重一聲‘嘭’。
高子:“.……”
湯容長把門關上,高子拽著瘦子過來聽牆根。
“你們不是正拿帝居沒有辦法嗎?我有辦法讓他認罪。”
說這句話的是湯容長。
那個什麽催眠機器,試過幾次,對帝居壓根沒啥作用,真懷疑買的是不是冒牌貨。
兩人對看一眼,高子抬起手,警服裏藏著一個小型對講機。
圓通寺是一座由石頭堆砌而成的寺院,石子堅固,又黑又結實。摞成筆直高挺的形狀,肅穆沉靜中讓人心神安寧。
大殿內,羌蕊手持著三根香,上頭是淺黃色,底部幾厘米是淺紅。香抵在額頭,跪下,深深彎腰,朝麵前的佛像鞠躬跪拜。
如此反複,十數次。
隨後,殿內的人開始繞佛像轉圈。
鷙垢候在大殿外,目不轉睛看著她從殿前繞到後方,再在暗光的餘影中出現,佛像兩側列了兩排白色的燭火,清容被火光映照,全身染了紅,好似從滿地荊棘中走出來,渾身是血對他笑。
他僵住,胸口劇烈起伏著,眼底也染了紅。
再回過神來時,她又隨人流繞到殿後,別人都在喃喃自語著所跪求的事情,唯獨她始終默不作聲,看似並無所求。
完事後,他跟在她身後,走到統一燃香的地方,把買來的東西扔進去,雙手合十。
水泥圍成的裏牆,除了出入口,四周架起高高的鐵絲網,無數燃燒的香和紙錢相互纏繞著往上飛,有些黑灰粘在鐵絲網上,竟像一縷無依無靠的鬼魂。
“要不要去庭院坐一會兒?”
他別過身,佯裝未看到她垂下來的眼淚。
羌蕊默不作聲擦著淚,點點頭,又發覺他看不到,壓低嗓子應他:“可以。”
葉子由綠轉黃,輕飄飄晃蕩在枝頭,時而掙脫枝節的束縛,掉落在地上。寺裏有專門打掃的僧人。他們過去的時候,恰好碰到一個僧人拿著掃帚,一心一意清掃腳下的樹葉。
“剛才求了什麽?”
掃帚與地麵的摩擦聲,沒有灰塵,卻飄來一縷清香。
羌蕊深吸了兩口,是純白如雪的白蘭花:“沒求什麽。”
有些事,求人不如求己。
“那還來這裏?”
他有些奇怪。
羌蕊摩挲幾下白蘭花的花瓣,僧人看過來,眉梢半銀半黑,慈愛朝他笑了笑。
她也回以微笑,雙手合十鞠了一躬。
想來就來,哪有什麽理由?
上了台階,是一處長廊,路徑不同,卻是四通八達的,不論選擇哪一條廊道,都可抵達庭院不同的拱形門。
“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小故事嗎?”
她站在其中一個廊口上,腳下有一排黑螞蟻爬過。左側有綠意悠悠的水塘,右側則是蕭蕭竹葉。
他裝作不記得了:“什麽故事?”
何止記得。印象極其深刻。
是她兒時喜歡看的《仙劍一》,有人跟趙靈兒和李逍遙說,當他們走了一百米,睜開眼睛後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的此生最愛。
最後,他們真的相遇了。
他知道她的意思,卻還是忍痛割斷這份刻骨銘心的感情。
還沒出口,她已經走了小半路程,揚手在空中擺了擺,對他說:“我在終點等你。”
他快如疾風奔過去,拽住她的手腕:“你不可以離開我的視線。”
她沒回頭,掌下的手卻在發顫。
捂著臉,嗚咽著,卻始終不出聲。
那天早上起來,她躺在他的臂彎裏,頓覺全世界最幸福的一刻,莫過於此:清晨醒來,愛的人在枕邊,共同呼吸著同一片空氣,工作完回家,吃著他做的飯,餘生共此時。
還沒做完這個美夢,他突然抽回脖頸下的手,下床拉開窗簾,立在光線中的身軀,渾身罩滿冷冽的寒光:“我們談談。”
她擁著白色的被褥,烏黑發亮的長發垂在胸前,左手上挪,握緊,指甲嵌入掌心:“你說吧。”
“第一,這兩個星期,我們就已朋友的身份相處。有事一起商量,卻不可以幹擾對方的生活,尤其是在情感方麵,同意嗎?”
羌蕊沒抬頭,疊在一起的腳都麻了:“如果我不答應,你是不是就不會陪我出去?”
“是。”
“那我答應。”
“第二,你可以交朋友,前提是,不要離開我的視線。”
“好。”
可如今,破壞約定的是她。
羌蕊蹲在地上,抽回手臂,皓腕上還殘留著他的餘溫:“對不起,我不該破壞我們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