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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情淺至深日日惦(三)

  《道德經》有雲:萬物有象,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除此外,還有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而變六十四爻,從此周而複始變化無窮。


  八卦中的圖騰,幹為馬,坤為牛,震為龍,巽為雞,坎為豕,離為雉,艮為狗,兌為羊,分別代表八個異象的意思。”


  八卦之向多如牛毛,可細數,統共歸為先天八卦和後天八卦兩種。吾伯還向她解釋,前者為伏羲氏發明,後者為周文王所創。


  句句篤定,好似親眼所見一般。


  後細想,也不無可能。


  這世上無人知曉吾伯的年紀,且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魄和玄力,沒有上萬年是修煉不來。這麽往前推算,倒也符合。


  可他獨掌洛閣這多年,除了阿鬆,再無親近之人。


  “您當初為何選擇收留我呢?”


  這個問題盤亙在心頭許久,在繼任掌權人前一日,她終於脫口發問。


  一個晃神,和芷陰惻惻閃到她的身後,臉色猙獰:“既然你都不喜歡,那就一局定勝負吧!”


  楚辭目光沉了下來,小短槍在指尖纏繞,對準和芷,琉璃彈珠彌散高空。


  成功了?

  不!還太早!

  她屏息凝神,白霧逐漸從眼前消散,有道烏泱泱的影子在光與影的交疊中幽幽浮現。


  不止一個,是三個:高華丘、蔣薜荔和江蘺。


  他們被困在玄雷煆造的籠圈裏,目光呆滯,仿佛被人攝走七魄,徒餘毫無主導能力的三魂,不知今昔是何年。


  “或許你該問問他們,被自己人攻擊的滋味如何啊?”


  和芷冷笑著,像是一條纏人妖冶的美女蛇,不斷遊走在她的身邊,將落井下石的意味發揮得淋漓盡致。


  楚辭深吸一口氣,動作矯健撲過去。誰知半路殺出一股淩厲的旋風,烈馬的嘶鳴聲在她眼前怒吼著,猛牛、金龍、梟雞緊隨其後。


  陣法已經被和芷啟動,如今之計,唯有破陣而出。


  心頭淌過一抹皮裏陽秋,說怪,卻也道不出個所以然。


  八卦陣裏的四大生靈使出各種招式將她困住,洶湧而過的旋風帶著濃重的陰戾,刮得四肢身軀血痕斑斑,借此耗損她的靈力。


  楚辭盤腿坐直,拇指和食指輕觸,搭在腿彎上,不作任何動作,卻已顯出渾然天成的遺世獨立姿態。


  漸漸地,腿部往上,凝結出了威力巨大的結界。


  四獸不甘示弱,趁結界還未搭建成功,驅動水柱和旋風繞至她的腦後,聚成一把尖銳的火槍,從她的百會穴刺入。


  轟隆巨響,有光束從中迸射,仿佛天地合一之後產生的效力,水柱狂風停止,悠悠飄下半塊碎步。


  坐觀一切的和芷托著腮,將半塊碎步接住,笑:“還以為你能撐個個把小時,是我太高看你了。”


  喉頭嗤笑了聲,不過如此。


  看台上忽然一陣騷動,水柱被切割成兩半,水簾好似剛從金山漫過來,光澤瀲灩。和芷手中的布帛掙脫她的束縛,悠然升空,在極地呼嘯的旋風中,殘留一條迤邐的光線。


  一條手臂從水簾中伸出,布帛與斷裂的衣衫嚴絲合縫的貼緊,完美契合。

  手掌不過翻覆,巨大的水柱猛然傾瀉。以龍為頭,烈馬和猛牛長身嘶鳴,雞尾拍濺,髣髴裹挾著千軍萬馬的勢頭,朝和芷湧來。


  來得正好!


  和芷後退數步,雙掌凝出兩團巨大的光環,呈銀月彎鉤的模子,將水柱接連劈砍,沒曾想‘抽刀斷水水更流’,不知被它們步步緊逼,還濺得滿臉水花。


  “八卦陣可不是這麽用的。”


  楚辭從水柱中娉婷走來,往那一站,白衣黑發,眉黛清麗,微微揚眉,就是世界矚目的中心,“不知道沒關係,今天我就讓你長長見識!什麽叫老祖宗留下的寶!”


  遮蔽在上頭的烏雲煙消雲散,天空湛藍,透射出絲絲縷縷的暈光,恰好落在她的身後,髣髴鍍了身金光。


  銀白色的機括再次啟動,餘下四獸不似之前的四位那般凶狠殘虐,反而漾出千層波光,普照萬物的清容。


  又一個扭轉,八卦陣根據陰陽五行之術,庚金克殺,是為七殺。注水揚風,獵獵雄起,寒光照金甲,將身處乙陰木中的和芷困得毫無還手之力,亦無處可逃。


  楚辭穿風而來,每走一步,就有股潛在的引力朝和芷身上桎梏枷鎖,不論她如何掙紮,都逃不出錯綜複雜的八陣圖。


  “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嗎?”楚辭如山巔高懸的一顆岩鬆,端雅清秀,“你不該自作聰明,暴露自己的弱點。”


  被喚醒的江蘺三人相互攙扶著過來,看台上早已人去樓空,充分詮釋了什麽叫做‘樹倒猢猻散’。


  “他們在哪裏?”


  “俱樂部。”


  方穀一蹙眉:“她答得太快,小心有詐。”


  和芷放聲大笑,從眼底到眉梢的嘲笑顯而易見:“你們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落在我手中嗎?”


  楚辭不讓她再多說廢話:“你們先去找帝居和老太君,我隨後就到。”


  三人走後,和芷突然就不掙紮了,一屁股坐在青磚地上,悠然愜意地看著楚辭:“你真以為我會那麽傻嗎?”


  “你輸了。”


  “那又如何?成王敗寇在我這裏,隻是一句少不了台麵的廢話。”


  廢話不多說,楚辭離開八卦陣,身後傳來和芷如利劍般的刺耳聲:“別白費功夫了,你成不了救世主!他們本來可以各過各的生活,就因為你自以為是的插手,最終會害了所有人。”


  邁出去的步子頓了下,楚辭迎著流光閃爍的光芒,托起半懸在空中的瑪瑙雪玉:“你費盡千辛萬苦布置這個局,不就是想要用它來救人嗎?”


  這一刻,存在心頭的疑惑豁然開朗。


  她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奪走它,可她卻沒有這麽做。反而一直不斷牽製自己,讓自己不得不順著她的軌跡往下走。


  原來真正的目的,是在這裏。


  可這一次,自己不會再輕易被她奪走主動權。


  和芷動了動身體,反而被陣法箍得愈緊,越緊,她笑得越是放肆:“真是有生之年聽到的最搞笑的一句話,小姑娘,我是該說你裝腔作勢還是愚蠢至極呢?你難道不知道六界是如何傳我的嗎?我一個殺人如麻、心狠手辣的琵琶妖,居然存有救人的心?”

  “那你怎麽解釋它的存在?”


  楚辭拿著那頂棒球帽,頭部籠起深墨色的弧度,掌心凝了一團火焰,眼看就要靠近棒球帽的邊沿。


  “住手!不許碰它!”


  和芷忽然變了個人,無數戾氣席卷她的全身,仿佛被深淵魔鬼附了身。禁錮著她的八卦圖發生強烈的震蕩,水柱和旋風逆向而動,嘯聲凜冽,不過片刻,淹沒了整個對戰台。


  九宮寰圖光圈內擠出一雙手,指甲鋒利如刀,頓在楚辭的跟前,刺破周遭的空氣,怒吼:“你們還杵在那裏做什麽,當吉祥物嗎?別怪我沒提醒,隻要抓住她,洛閣可就是你們的天下了。”


  腳下的地麵震蕩,淹沒看台的水池沸騰,好似被扔進了油鍋裏煎炸,霧氣彌漫。


  楚辭蹲下身,有淩冽的風聲從頭頂呼嘯而過,兩把五尺妖刀,上頭沾染了殺氣騰騰的戾氣,回旋,再次朝她攻來。


  她翻了幾個跟鬥,魚腸刀與妖刀碰撞出刺激的火花,趁此,用靈術探尋隱身不出的對手,逼他現身。


  頭頂的風呼啦啦的吹,一身墨點長袍的夏蜉蝣從天而降,妖刀隱沒在他的身後,三分陰戾七分危險。


  “啊——”


  是蔣薜荔的驚懼聲。


  楚辭使了個假招式想要支開擋道的夏蜉蝣,被他直接識破,成為一頭當之無愧的攔路虎。


  雙臉腫脹,皮囊出現或大或小的墨色斑點,他分開雙膝蹲下,雙手與腳踝持平,開始顯露妖體——蟾蜍。


  楚辭剛才腦中就有一閃而過的懷疑,如今見到他的本體,更加確定心中所想:“蟾蜍一族二十年前遭惡性報複,無一生還,而你,卻是漏網之魚。”


  火紅色的舌頭噴出殺傷力極強的唾液,被楚辭戳中家世,眼底的怒火迸射而出:“這一切,不都是拜你們洛閣所賜嗎?”


  當年,蟾蜍的死對頭螞蟥為了消滅它們,找上洛閣,開了個天價要買下蟾蜍一族的棲息地。


  “可你錯了,真正害蟾蜍滅族的並非洛閣。”


  “殺人凶手為了替自己開脫,都會不厭其煩的喊冤叫屈,你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楚辭唇角抿成一條線:“洛閣做事,一向敢作敢當。你自己傻,硬要六界的智商也向你看齊嗎?”


  “……”


  夏蜉蝣隻當她在為洛閣開罪,能腐蝕一切的唾液攻擊迅猛,不給楚辭半點喘息的時間。


  一旁悠哉觀戰的和芷,掌中拖著洶湧,默不作聲用暗術逆轉八陣圖。


  “殺了你,讓千麵閻羅也嚐一嚐什麽叫做痛心疾首的滋味!”


  楚辭從他的腿彎處掃過,魚腸刀以迅雷之勢劃出一刀,猩紅的血液濺灑,腐蝕對站台上的青磚。


  忍辱負重二十年,複仇才剛剛開始。


  “可惜,你報錯了仇,最後隻會讓真正的仇家逍遙法外。”


  “小丫頭,想要騙我活命,你還嫩了點!”


  楚辭臨危不亂,譏誚他:“烈獄已成空,厲鬼在人間。還記得你們是為了什麽而舉族搬遷的嗎,夏蜉蝣族長?”


  怎麽可能會忘記?

  當年,為了救一個蚯蚓精,蟾蜍和螞蟥進行了一場迄今為止最為慘烈的大決鬥。蟾蜍一族雖然贏了,卻也死傷慘重。

  出於各種條件考慮,夏蜉蝣決定舉族搬遷。起初一切順當,神不知鬼不覺,可當它閉關調息之時,螞蟥偷溜進來,手段毒辣滅了它們蟾蜍一族,還將‘它’的腦袋懸掛在家門口,以此泄憤。


  ‘它’不是別人,而是蒙受救命之恩的蚯蚓精。


  等等,似乎有什麽不對勁。


  夏蜉蝣臉一凜,大驚失色,卻又不敢相信。


  “其實你早有懷疑,隻是始終不敢相信,畢竟它用自己的命換了你的。”楚辭識破他的想法,魚腸刀抵住正在與八陣圖鬥爭的和芷,“可如果它的存在就是為了挑撥蟾蜍和螞蟥的開戰,按照這個邏輯推算,一切的解釋就順理成章了。”


  夏蜉蝣順著魚腸刀的方向看過去,目光沉了下來:“它是你的人?”


  是了,這麽推理,籠罩在眼前的迷霧豁然明朗。


  和芷笑,讓人不寒而栗的那種:“夏蜉蝣,你知道什麽叫做心誌不堅難成大事嗎?”


  諷刺他被三言兩語忽悠,調轉槍頭攻擊自己人。


  隨後又朝楚辭看了眼:“死到臨頭,居然還有膽量挑撥離間。”


  與此同時的俱樂部大堂內


  江蘺護住蔣薜荔,擋在身後。麵前是笑得一臉玩味的郭彪、麵無表情的路幽昧,還有……陰戾凶狠的蔣九翼。


  “小美人兒,乖乖束手就擒,我還可以考慮給這倆人留一個全屍。”


  蔣薜荔眼角噙著淚:“爸,你快醒醒啊,你怎麽可以跟這些人同流合汙呢?”


  蔣九翼雙手從後伸出來,整了整襯衫上的立領口子:“你還真以為我是被蠱惑的嗎?我的小荔枝,你還是太單純了。”


  說完又朝她招手,疾言厲色:“趁我還沒動殺念,你趕緊過來!”


  “爸……”蔣薜荔指著路幽昧的鼻子,氣勢洶洶罵道,“是不是他教唆你的?姐姐也是受他連累才才遭綁架的。”


  郭彪不喜被忽略,硬生生擠出來,嬉皮笑臉搶鏡頭:“美人兒,你的邏輯沒有錯,可兩者恰恰相反。你這位道貌岸然的父親,為了得到整個帝氏茶莊,不惜利用自己的大女兒,主動與和芷合作,而你口中這位偽君子為了救你的姐姐,這才……”


  他邊說話,手掌不動聲色搭過來,還沒碰到腰就被江蘺鉗住,要不是抽得快,鐵定像和芷一樣不見半條胳膊。


  高華丘對付路幽昧,蔣薜荔還在試圖與蔣九翼溝通,卻被他接連攻擊。江蘺怕蔣薜荔吃虧,一心二用,蔣九翼利用蔣薜荔的心軟,側身攻擊江蘺,後者不察,又被郭彪偷襲,腹背受敵。


  高華丘氣得不行,將兩人拽到身後,一步步後退:“我不管你對蔣九翼有多深的父女情,請你現在看清楚,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疼你寵你的溫柔父親,他的理智已經被魔鬼吞噬。正是你的一時心軟,讓他有機可乘!”


  “好了,別說了。”


  江蘺勉強壓住高華丘的肩膀,不讓他再多說半句。


  高華丘恨鐵不成鋼瞪了他一眼:你就使勁護著吧,總有一天會被她給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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