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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玉奴三世還君恩(四)

  呼-——

  從渾渾噩噩中清醒過來的蕭寶卷,渾身虛軟無力,癱倒在地上,淩亂的白色西裝上遍布口紅印。


  水龍頭嘩啦啦響著,水花四濺,衝醒整個混沌的思緒。扔掉髒兮兮的外套,踉蹌著步伐走出狀如岩洞的男廁,震天響地的dj聲晃入他的耳膜。


  七八個保鏢見他出來,立馬一擁而上,替他保駕護航:“蕭經理,您沒事吧?”


  蕭寶卷不耐煩揮手,一時沒看路,險些從兩節大理石階上跌倒。下一瞬,玻璃杯摔落在地,滿地杯盤狼藉。


  他是沒摔倒,卻撞上了一個酒吧的服務員。


  “你走路沒長眼的嗎?”保鏢惡人先告狀,指摘女服務員的不是,“你們酒吧的負責人是誰,趕緊給我滾出來。要是我們蕭經理有什麽差錯,你們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一番吵嚷喧鬧,好多人聞聲湊過來。一時間,整個過道被擠得水泄不通。


  急匆匆趕來的酒吧老板諂媚賠笑,不斷道歉:“真是十分抱歉,我代她向您道歉。您放心,我們立馬采取措施,從今以後,您不會再見到她了。”


  “慢著!”


  蕭寶卷揮開保鏢的攙扶,神誌混沌蹲到女服務員跟前,捏住她的下頜,加了幾分力道,“抬起頭來。”


  女服務員嚇得渾身發顫,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掙脫蕭寶卷的桎梏,不斷朝後挪。


  蕭寶卷麵露不耐,有兩個保鏢立馬擒住女服務員的手臂,不讓她反抗。


  “蕭寶卷!”


  一杯冰涼徹骨的水潑得蕭寶卷滿臉水花,猝不及防,也防不勝防。眾人倒吸一口涼氣,整個場麵瞬間安靜。


  女子氣勢洶洶揪住他的衣領,聲聲威脅:“蕭寶卷,誰允許你把我移出自己的生命之外?”


  保鏢頭目率先反應過來:“你們愣著幹嘛,抓住她!”


  “住手!”蕭寶卷慢條斯理抹了把臉,耷拉著背,滿臉桀驁朝她招了招手,“你你你,過來。”


  紮了馬尾的女子一瞬不瞬盯著他,沒動。


  蕭寶卷從褲兜中掏出一把小梳子,對著牆邊的鑲嵌的大理石牆鏡,不緊不慢梳著:“我告訴你,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啊疼疼疼——”


  女子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反手撳住他的手臂,將他丟進一旁的包廂。裏頭正在鬼哭狼嚎的一群人見到蕭寶卷這個霸王,心頭一怵,頓時作鳥獸散。


  蕭寶卷被伺候了二十多年,第一次遭到如此野蠻對待,不怒反樂:“你個小丫頭片子——”


  伸出的食指被反掰,疼得蕭寶卷嗷嗷作響。


  被反鎖在外頭的保鏢們個個心急如焚,倒也不是有多關心他,隻是蕭寶卷要是少了根頭發,董事長非得剝了他們的皮不可。


  “彪哥,這下怎麽辦?”


  “要不硬闖進去?”


  正在他們猶豫不決之時,裏頭再次傳來蕭寶卷的嘶吼聲:“你們幾個是豬嗎,還不快來救我-——”


  被喊彪哥的保鏢頭子示意他們開撞,可是這門太硬了,怎麽都撞不開。


  “彪、彪哥.……”酒吧經理瑟縮著肩膀,討好一笑,“我這裏有鑰匙。”


  彪哥臉上掉下三條黑線,一把奪走那把鑰匙:“有也不知道早點拿出來?”


  鑰匙還沒插進孔中,門被人從裏頭拉開。女子英姿颯爽甩了兩下馬尾,徒餘裏頭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蕭寶卷:“以後要是讓我知道你再對其他的女人有非分之想,別怪我拳下無情!”

  保鏢們懾於她的氣場,誰也沒膽子攔著。


  “你們是死人嘛,還不過來扶我起來!”


  蕭寶卷被眾人扶到皮質沙發上,忍著皮肉之痛,怒不可遏,“把她給我查清楚,我要她所有的資料!”


  有人嘀咕:“可她帶著口罩,看不清楚麵目……”


  蕭寶卷一個眼鋒掃過去,那人悻悻然低頭,不敢多說一句。


  “我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查清楚她的底細之後,給我……”


  有人立馬諂媚道:“是,我們一定會好好教訓他!”


  “說得好!”


  蕭寶卷狠狠踹了他一腳,“誰允許你動她?要教訓也是由我來!”


  眾人敢怒不敢言,隻好點頭如搗蒜。


  繁華的街道在急匆匆的腳步下逐漸後退,拐角進入一條幽黯的小巷口。


  摘下口罩的潘玉兒,淚水浸濕了整個眸眶。終於……終於再見到他了……她掩著唇,後背抵上冰涼的牆壁,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最後一世,她三翻四次的找尋,可怎麽也尋不到他的蹤跡。後來她才知道,仙界為了避免他與他界有所接觸,特意設下了結界。


  有人影靠近,還遞過來一方絲帕:“擦一擦吧。”


  潘玉兒掀眸,遠處燈光投過來一抹光線,映射淚眼婆娑的眸眶:“我看到他了……我終於找到他了……”


  話落,一把撲到楚辭懷中,哭得稀裏嘩啦。


  楚辭輕柔拍撫著她,卻在見到自己逐漸顯現出來的身軀後,陷入了驚詫。


  潘玉兒很快也止住了哭意,鬆手的刹那,楚辭的四肢又再次透如無物。


  二人均愣,旋即大膽猜測:“是不是隻要在這個陣法之內,有人觸碰你,就可以讓你一直保持……”


  潘玉兒觸了下楚辭的肩膀,果然如她們所料。


  “要不要告訴他?”


  楚辭抬起手臂看了眼,旋即搖搖頭:“暫時不要。”


  目前就她們二人進入琉璃移魂陣法之中,一旦出了陣法,這個觸碰就毫無作用。與其讓他牽掛一時,不如等自己修補精元和神軀後,再好好與他傾訴衷腸。


  又傳來一陣腳步聲,二人心頭一凜,旋即進入防禦狀態。


  “是我。”


  細滑如流水般的聲音,浸透深夜的沉涼。


  月色灑落在俊拔的長軀上,勾勒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輪廓。


  楚辭愣住,有些不可置信:“你……怎麽也進來了?”


  “陣法是我開啟的,你們能進來,我為何不能進來?”


  那日,‘黑袍’將顳葉冥條注入謠迷石中,旋即教授他開啟陣法的口訣:“小子,接下來要怎麽做就看你的了。”


  話落,阻住他的結界消失了。


  雙手摟緊如浮萍般飄落的楚辭,確認她並無大礙後,旋即看向神秘的‘黑袍’:“你究竟是誰?”


  ‘黑袍’不答,如鷹般直擊長空,餘音飄散如煙:“下次再見,我會告訴你!”


  月光在他的肩上披上一層銀紗,楚辭有些摸不準他此時的脾性,他這一進來,是不是意味著連接出入口的通道關閉了?

  “過來。”


  他忽然開口。


  楚辭抿了抿唇,朝他走過去。溫柔的手掌握住手心的刹那,她顫了一下:“你……”


  身軀逐漸顯現,某人的唇角揚起一個深濃的弧度。楚辭恍然大悟,他一定是在啟動陣法過程中感知到了。

  “跟我走。”


  語氣不容置喙。


  潘玉兒默默跟在他們身後,髣髴看到了當年的自己與蕭寶卷。


  隻因一個閃瞬的念頭,便為她造出了一極致奢靡的玉壽樓。他們不到百歲的女兒夭折,他便脫下華服容冠,為她超度守歲。為博她一展笑靨,心甘情願成為她的奴隸,躬身洗手為她做羹湯……


  可如今,孟婆的一碗湯,讓他忘卻了前塵往事,也改變了他的性情。為了能夠再進入到他的生命軌跡當中,她隻好以粗暴的方式強行擠進去。


  郎君在,妻亦隨。


  夜深人靜,萬家燈火逐漸滅去。


  楚辭環住雙腿,整個人埋在沙發上。餘光始終徘徊在不遠處的大床上,滿臉緋紅。廚房的燈光亮著,隱隱傳來沸騰開水的‘噗噗’滾動聲。


  一個小時前

  “陣法隻能維持半個小時。”


  他開車載著她們,喉結不緊不慢滾動。


  潘玉兒臉上一白,有些手足無措:“那接下來該怎麽辦?”


  如此,是不是意味著她永遠無法與他相守?


  楚辭也有些著急,不為自己,為她:“有沒有辦法能夠加長陣法的時間?”


  紅綠燈口,他緩緩降下車速,踩刹車。紅燈倒計時六十秒,語速一如秒針的跳動:“琉璃移魂陣本就是鬼蜮之術,一旦關聯之人被它盯住,陣法啟動的時間與他的壽命一致。”


  潘玉兒隻覺胸口髣髴被人狠插了一刀,精神恍惚,嘴唇囁嚅許久,聲線沙啞:“你的意思是……他還有兩盞茶的功夫……就、就要位列仙班了……是嗎……”


  紅燈的秒數倒計為一,閃動幾下,旋即變為綠燈。帝居啟動車子,對後座欲強行使用冥法的潘玉兒警告:“在陣法催動術法,必會遭到反噬,百害而無一益。”


  楚辭咬咬牙,看向帝居:“現在就載我們回洞穴酒吧。”


  既然預料到深愛之人即將離開,唯一能做的便是陪在他的身邊。


  對於楚辭的反常表現,帝居雖不理解,卻緊了緊掌中的小手,這才解釋後半截:“啟動陣法前,他的確隻能活半個小時。當陣法的車輪滾動時,他的命數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什麽意思?”


  潘玉兒已經亂了方寸,再無思考的能力。


  “或許,”車子駛過一路燈清亮的梧桐甬道,無數黃葉驚飛而起,“是他自己動了自己的命數。”


  陣法鎖定蕭寶卷的命數時,年輪上的確顯示了他的壽命。可一轉眼,上方的齒輪左搖右擺,旋即影射出一個晃動的數字。


  “半年嗎?足夠了。”


  潘玉兒鬆開催動冥力的雙手,闔眸,夾雜著甜味的苦澀在喉頭間蔓延。


  不久後,車子停落在這棟公寓樓。


  上了22層,指腹隨手指了指正對電梯口的2201:“蕭寶卷就住在這裏。”


  然後,帝某人就拉著楚辭進了2202,‘嘭’地一聲,把潘玉兒隔在了門外。


  楚辭:“……”


  “我不喜歡跟外人同住。”


  帝居換完鞋,又從鞋櫃中取出一雙白色拖鞋:“你自己換還是我幫你?”


  從始至終,他的左手一直牽著她的右手。


  楚辭笑,也半蹲下身,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他看了沒看一眼,直接將她扛在肩上,又扔進沙發中,邊替她脫鞋邊反問她:“在你趁機占我便宜的時候,有想過自己是外人嗎?”

  楚辭樂不可支,拉起二人密不可分的手:“誰占你便宜?”


  他忽然靠近,將她逼至沙發角落,單臂撐在沙發上,灼熱氣息縈繞在二人的鼻翼:“加勒比輪船,那個吻。”


  轟然一聲,紅暈爬滿整張臉。楚辭被他戲謔的笑容整得麵紅耳赤,推搡著他:“我、我去看看玉兒……”


  長臂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她撈了回來:“不必擔心,隻要她想,自然會有人收留她。”


  “……”


  楚辭整張臉紅得像瑪瑙,緊咬著下唇,不敢再吭一聲。


  見她如今不經逗,帝居心頭一軟,指腹沿著她的下頜往上,從貝齒下解救出滲出血絲的下唇:“餓不餓,給你煮些吃的?”


  她搖搖頭,又匆忙點頭。


  帝居被她這舉棋不定的搖擺逗樂,起身:“陪我過去。”


  楚辭忙撒開他的手,透明的身軀埋進沙發中,紅著臉催他:“你快去吧,我在這裏等著就好。”


  頭頂的燈光暈白,燈罩上鏤刻著的臘梅投射在木質茶幾上,暈染出一幅寒梅傲雪圖。


  門外有了響動,楚辭一個激靈,迅如疾風般走到玄關處,透過門上的貓眼朝外看。將潘玉兒留在外頭,終究放心不下。


  寬敞的走廊邊,燈光打在兩道凝視彼此的長軀上,表情卻截然相反。


  鼻青臉腫的蕭寶卷捂著臉從電梯出來,瞥見自家門口立了個人,凶神惡煞一掃:“你誰啊?”


  背對著蕭寶卷的身軀一愣,如同播放慢電影般緩緩回頭,見到他的刹那,眼睛泛紅:“真的……是你……”


  見到她的第一眼,蕭寶卷頓覺渾身血液不斷湧向腦門兒,呼吸都變得急促。搜腸刮肚半天,胸無點墨的他終於還是想到一句詩——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她的雙眼清湛澄澈,像極了山澗裏的涓涓細流。借著明晃晃的光線,蕭寶卷迷醉在她的眼眸裏:“你……怎麽會出現在我家?”


  難不成連天使都看不下去,要來拯救他了嗎?


  “找你。”


  平鋪直敘的兩個字,卻飽含著繾綣深濃的情意,讓蕭寶卷再次如遭雷劈。


  天啊,這都被他猜對了?

  心劇烈的跳動,髣髴有人在裏頭上了馬達,不斷加速。可他雖混賬,卻也沒到殺人放火的地步,怎就需要天使的拯救了呢?


  再仔細觀察,立馬渾身戒備。剛就覺得她帽簷上的菡萏分外熟悉,原來是在洞穴酒吧裏襲擊他的蒙麵女人。


  氣不打一處來,猶如一頭炸了毛的紙老虎,四肢攤開,不斷跳動揮拳,還妄圖用聲音開掩蓋內心的驚慌:“我、我告訴你,我可是會好幾套拳法,你要是敢過來一步,別怪我不客氣!”


  潘玉兒忍住眼淚,向前走了好幾步,深情款款同他道:“蕭寶卷,你願意娶我嗎?”


  蕭寶卷險些被這句話嚇得魂飛魄散。


  這不廢話嗎?

  誰會願意娶一個來路不明、初見時就對自己暴力相向的女人?

  “我警告你,趁我沒報警前,你趕緊滾。否則,你就等著吃牢飯吧!”


  潘玉兒不想逼迫他,可他們如今隻有半年的時間,她沒法再等下去。深吸一口氣,開始胡編亂造:“其實我是你媽媽給你安排的相親對象,卻因為你故意爽約,讓這頓飯不歡而散。我一時氣不過,就想給你點教訓。”


  似乎有點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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