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浮生皆若夢之九
屏風後將一切盡收耳底的帝居垂眸靜默片刻,這才不緊不慢出現:“三位久等了,晚輩帝居,見過三位長輩。”
“帝東家貴人事忙,我們能理解。可把我們長輩晾在前廳那麽久,難道一句道歉就完了嗎?”
神了,分區的當家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跟掌權人叫板。
江蘺翻了個白眼,嘟囔著:“要不是你們硬闖進來,還帶了個不定時炸彈,沒把你們轟出去就已經很不錯了。”
一句話,踩中了殷宗的地雷,跳起來滿腔怒火怒吼:“從哪個土堆裏冒出來的家夥,這麽不知天高地厚。”
江蘺反唇相譏:“從人堆裏來的,你呢,屎坑嗎?”
“你個混小子,看我不揍得你滿地找牙。”
“來啊,這麽多年,什麽凶神惡煞的罪犯我沒見過?”
夏蜉蝣三下五除二攔住殷宗:“今天咱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挑起戰爭的,怎麽?難道你想當甩手掌櫃嗎?”
殷宗心頭的火被這句話澆滅了,不滿瞪了眼江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如牛飲水般咕嚕咕嚕灌進喉嚨。
從始至終,帝居與路幽昧都按兵不動,用眼神觀察不斷凝視對方,似笑非笑。
片刻,路幽昧開始進攻:“表弟,你也看到了,這件事必須得解決。”
帝居見招拆招:“於公,路副總的業務範圍並不涉及這一塊,要出麵,也該是蔣九翼總經理。於私,這是在談公事,路總的稱呼有點不合時宜。”
“好,帝掌權。”
路幽昧從左往右做了個手勢,表示自己會保持沉默。
這一招,就是商場的老狐狸慣用的伎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兩個地區的情況我都了解了,”帝居始終保持不動聲色的態度,“你們有什麽解決辦法,都可以提出來。”
“簡單!”殷宗是個急性子,也是個直腸子,“既然東茝也是帝氏茶莊的一份子,一方有難,就該八方支援。”
“沒問題。”
這麽爽快?
殷宗與夏蜉蝣相互對視一眼,滿眸的不可置信。
恰好這時,秋蘭端著五杯茶走過來,悄無聲息朝帝居頷了下首。
帝居心領神會,然後不緊不慢坐上主位:“還有什麽要求嗎?”
夏蜉蝣笑了聲,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表情:“既然帝掌權都這麽說了,那我們也不再瞞著了。是這樣的,南冉的情況想必您也清楚了,我們這次打算跟你商量一下關於融資的事情。”
夏蜉蝣說完,還故意停頓了下,偷瞄帝居的反應。瞥見依然氣定神閑喝茶的帝居,他倒是先慌了,下意識反問道,“不知道掌權您意下如何?”
孫子兵法有雲:兩方交戰,率先露出底牌的人,就會成為輸家。
帝居品完香茗,以不變應萬變:“路副總,關於南冉融資的事情,你事前知道嗎?”
太極終於打到了路幽昧頭上,他倒也是一臉泰然處之的表情:“略知一二,當然,最終的決定權還是在掌權手中。”
果然是老狐狸,皮球又踢回來了。
帝居輕擱下茶盞,掀眸看向殷宗,幽沉的眸子深邃如海:“北汨也想融資嗎?”
如鷹眼般敏銳的眼神帶著與生俱來的威懾力,原本暴跳如雷的殷宗開始有些瑟瑟:“如、如果能讓北汨茶莊屹立於世界之林,融資其實也是一項不錯的選擇……”
“我明白諸位的意思了。”帝居霍然起身,雙手負在身後,長軀俊拔如山脊,“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晚輩,融資的事情帝居不敢擅自做出決斷,待我和奶奶商議之後,再給二位一個最終確定的方案,如何?”
“好說好說,可畢竟時間不等人,掌權可否給個具體時間?”
夏蜉蝣依然維持著麵上的笑容,雙腿愜意抖動,手中的鼻煙壺也放進了衣兜中。
一個人,越是對在意的事情把握越大,身體呈現出來的狀態越是慵懶散漫,因為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帝居將他的一舉一動盡然收攏入眸,他這句話,卻包含著另外一層含義:倘若最後的舉措並非如他所願,那麽他將有可能離開南冉。
夏蜉蝣為南冉茶莊工作了二十餘年,裏頭的重要崗位想必都是他的心腹。一旦離開,那麽整個南冉茶莊必將麵臨癱瘓。
這隻笑麵虎,果然不能小覷。
落日的餘暉彎如月牙,暈染了天邊的一抹祥雲。
楚辭站在石階旁,紫眸溫柔地看著那道垂眸沉思的長軀,白色襯衫染滿了鮮紅的落霞。
“啾啾啾——”
寬大的廊廡上頭垂掛了一毛竹鳥籠,裏頭的金絲雀脆聲響亮,歡呼雀躍的跳動著。
楚辭朝它笑了笑,抬至半空的手緩緩放下,瞥見瓷玉小碗已經空空如也,腦中浮出了一個主意。
纖步輕挪,如同散步一般走到他身旁,故作神秘問他:“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帝居悄然斂回深眸,不緊不慢回她:“金絲雀的叫聲有些刺耳,等下就把它送走。”
楚辭坐在石凳上,單手托著腮邊,一瞬不瞬盯著他。
“怎麽了?”
帝居含著笑,眸眶中倒映著一張如雕琢美玉般的清容,紅唇輕啟:“我有故事,你有茶嗎?”
他挑了挑眉,故作啞然:“講故事,一般不都是配酒嗎?”
“可你對酒精過敏,不是嗎?”
的確如此。
帝居側身到了杯茶,手一觸,冷如寒冰:“看來得重新再溫一壺茶了。”
“空腹不好喝茶,傷胃。”
帝居瞬間明了她這個拐彎抹角的用意,原來目的在這兒。
恰好秋蘭端著托盤走來,香噴噴的氣味瞬間彌漫整個垂柳亭:“少爺,你從回來就沒吃過東西,又得跟那幾個老狐狸鬥,身體怎麽受得了?老太太說了,這晚飯,不能一掃而光,起碼也得吃下一半,不然回去就要我罰跪!”
又來這一套。
這兩人,都一大把年紀了,還玩著小朋友的把戲。
指腹從冰涼的瓷窯茶杯中沾了點水,趁秋蘭不注意,摩挲著紋理粗糙的石桌,寫下三個字:要多久?
楚辭樂不可支,是在問她這個故事需要多久嗎?
“一個小時。”
這樣你就可以細嚼慢咽,以便於腸胃的蠕動和消化。
“蘭姨,勞煩您一個小時後再過來。”
秋蘭有些驚訝,這次居然這麽主動配合,難得難得:“那你得保證將它們都吃完!”
楚辭凝眸看著他側顏的輪廓,埋藏在心底某片柔軟的湖海逐漸泛起層層的浪花:“這個故事,得從數萬年前西王母的蟠桃園開始說起.……”
“想好了嗎?”
“嗯!”
“不後悔?”
“不後悔!”
“把衣服脫了。”
“早就脫完了。”
筳簿回眸,紋繡精致鳶尾花的織錦雲緞持在一雙嫩白如雪的柔荑中,在他眼前歡暢擺動著,清美的笑容髣髴一塊大石,‘撲通’一聲掉落心湖,一石激起千層浪。
“誰在哪裏?”
一冷硬聲從不遠處傳來,鎧甲隨著移動的步伐而鏗鏗哐哐撞擊著。
“得罪了。”
緊實的長臂一把摟上楚辭的纖腰,足尖一躍,清風拂麵之中,飛上了柔軟的雲霄。
適才發現他們的天兵天將當即追了過來,趁此時,楚辭將剛才握在手中的織錦雲緞鋪開,掌心凝了團靈力。刹那間,無數的鳶尾花飄浮在空中,阻擋了天兵天將的追擊。
“哈哈哈……”
看著這張笑靨如花的清容,帝居眼底一片柔軟。親自來一趟天庭,不為欣賞蟠桃園,也不衝蟠桃而來,隻為捉弄西王母手下的天兵天將。
六界,也就隻有她敢這麽膽大妄為。
轟!
天穹開始烏雲滾滾,原本輕軟的祥雲成了最尖銳鋒利的刺片。驚雷轟隆,一道閃電劈下,擋住了他們的前路。
是雷公和電母!
筳簿眼眸一深,將楚辭護在身後。突破花陣的天兵天將聚集在一起,聲勢浩大,追擊的距離逐漸縮短。
“好像鬧得有些大了。”
可語氣中絲毫沒有的膽怯,反而越發興奮。
筳簿無奈輕笑,誰能想到,一向持身自律的仙界太子,居然有一日也會成為攪亂天庭秩序的一員。
心中一動,笑著問她:“想不想看六界落下漫天的花雨?”
楚辭驚喜睜眸,點頭如搗蒜。
大掌接過她的雲緞外袍,指腹摩挲上方繁密又精巧的針線,臂力一震。
雷公電母遭到一股凜冽的攻擊,回力雖猛,卻並未傷及元神。
“老頭子,你快看。”
電母話還沒講完,漫天的鳶尾花瓣從天而降,輕如羽毛,落在他們二人的肩頭。
遮天蔽日的烏雲逐漸消散,一道金色的光束透過疊密的雲層,灑落鎏金般的光澤。楚辭被這恢宏的花海場麵所震撼,抬手,接住其中一片花瓣,眼眸氤氳了視線。
從沒有人對她如此之好,不惜得罪天庭也要博她一笑。
“喂,你——”
對話被打斷。
一股強勁的風力驟然襲來,摧枯拉朽般。失去神識前,下頜抵上了他的胸口,紫眸裏全是胸前那隻銳利又強悍的龍爪。
“疼……”
腦袋一片混沌,像極了被攪得不成樣子的漿糊。緩了半晌,才勉強找回自己的知覺。
楚辭揉著暈乎乎的腦袋,四壁清冷,有水滴濺落在石頭的聲音,是個小山洞,可卻沒有他的蹤影:“喂,你在哪兒?”
喊了半天都沒人回應,她便走出山洞,外頭一片浪聲濤濤。繁密的樹林遮天蔽日,灑落的斑駁如刀裁的光線,暈眩了她的眼眸。
頂著烈日一路找尋,別說人影,連個鬼影都沒看到。跑得太急,也沒注意腳下,被石頭一絆,整個身軀撲倒在了白沙地裏。
又氣又急,抓了把沙子猛朝遠處亂擲:“居然敢丟下我一個人跑了,以後可千萬別讓我再看到你,否則……”
“否則怎麽?”
“剁掉四肢,醃成人彘!”
反射弧有點長的楚辭心頭咯噔一下,迅速回眸,光影凝成白圈的弧度灑落在他的頭頂,映照一張棱角分明的五官,眼睛在看到她紅腫的腳踝處時,眉峰高蹙。
撲通撲通!
心頭的脈搏,如擂鼓般劇烈跳動。
“疼嗎?”
她掩著胸口,垂眸回避他的眼神:“廢、廢話,換你被絆倒一次試試?”
筳簿隻覺心頭如被針紮了下,滿是懊惱:“這裏不能施法,暫時先忍一忍,好不好?”
他都這麽說了,她隻好點點頭。
可這浩瀚無垠的六界,居然有一處是無法施展術法的,著實讓她感到好奇:“這裏是什麽地方?”
“南極。”
她點點頭,忽而又驚叫一聲:“南極仙翁的洞府?”
被她一驚一乍的反應逗樂,筳簿在她無比期待的眼眸中頷首:“我已經找到靈芝,想不想去看看?”
自然是想。
“快抱我去看看。”
向來穩重持禮的筳簿被她坦率的性情驚了下,臉上不自覺染了抹微紅:“男女授受不親,我還是先給你找藥治療。”
楚辭當然不會這麽輕易讓他走,唇瓣上下翕合,如金筒倒豆子般喋喋不休道:“摟都摟過了,還怕抱嗎?再說了,男女授受不親也得視情況而定。”
見他還是冥頑不靈,幹脆再下一記猛藥:“你不帶我去,我就自己去看!”
“誰膽敢擅闖南極仙府?”
一碩大的腳蹼震顫了整個地與,沿著滿是疙瘩的四肢向上,麵無表情的蟾蜍精冷冰冰看向他們二人,驟然噴出一洶湧澎湃的水柱。
清逸的氣息靠近,楚辭抿著唇攀上他的肩胛,心頭腹誹,現在還有‘男女有別’的概念嗎?
好不容易躲過蟾蜍精的攻擊,二人一路朝西走,誰知半道上居然碰到一個會行走的人參精,正躺下樹蔭底下,悠然愜意的曬著太陽:“又來一對偷靈芝的蠢貨。”
“……”
楚辭一時氣不過,單腿跳過去,不由分說拎起他,“蠢貨說誰呢?”
“誰回答就是誰咯。”
楚辭忍俊不禁,指尖揉了揉人參精傲慢不羈的臉:“第一次見到這麽蠢的人參精,自己罵自己。”
“明明是你先回答的,蠢的人是你才對!”
人參精也被逼急了,掙紮著要擺脫她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