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不以物喜而己悲
不!
不可能!
他們行事向來謹之又慎,與此人也是初次相見,怎麽可能如此輕易被他就看出了破綻?
心懷鬼蜮的兩人,已開始胡思亂想。
若此時他們中有一人拂袖而去,賭局將不再成立,留下的一方必成贏家,至於離開的那方,必成為媒體筆下冷嘲熱諷的對象;可若是他們同時離開,高陽和皇考兩大詩社因畏懼而逃離扈湖,此消息一傳開,他們在伯庸城便再無立足之地。
何騏驥抽出一翎羽箭矢,朝紉日做了個手勢,毫無破綻道:“禮儀之邦,尊讓為先。請吧,紉社長。”
“何騏驥,”紉日咬牙切齒,用隻有兩人聽得到的聲線罵他,“你還真是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
“咱們兩個,一半斤一八兩,你又何必自取其辱?”
何騏驥故作泰然拂開手中折扇,皮笑肉不笑。
紉日攥緊白羽長翎箭,冷冷睨他,滿口威脅:“你就不怕我將那件事捅出來了嗎?”
“一條船上的螞蚱,何苦自相殘殺?若你當初能全身而退,怎會要我給你收拾殘局?”
“你——”
鉦!
琴音斷,淩聲止。二人似從夢中醒來,映入彼此眼底的麵目,猙獰如鬼魅。
“二位,可是準備好了?”
帝居以修長指腹輕柔撳住上方的琴弦,姿態高雅清逸。薄唇微微翹起,似了如明鏡。
二人再次對視,隻一瞬,又很快錯開。驚魂甫定,此人果然不可小覷。適才,他們的心神被他的琴聲擾亂了心扉,險些暴露了那個隱瞞多年的秘密。
“投壺與那事相比,簡直不堪一提。”
“你先撤,”何騏驥把玩手中的翎箭,握住頭尾兩端,猛地一折,雙眸陰沉狠辣,“我會向那人稟告。”
月光深邃幽謐,如水般的銀白光縷傾瀉大地,籠罩整座文化底蘊濃鬱的伯庸城。
圜院內,地處西邊的一處居室。窗欞微敞,秋風隨同銀光一並進入縈繞香霧的內室,徐徐撩起梁柱垂鉤兩旁的輕薄紗簾。
正中央處,一檀木圓桌上靜擱那八寸二尺的絲桐古琴。薄煙嫋嫋,銀紗鋪灑琴弦。似夢似幻中,竟凝成了一團絲滑如玉般的精致五官,集月光之精華。
婀娜身形落地,如瀑布的青絲長發垂落,珊瑚般晶瑩的紫眸不疾不徐睜開。螺鈿眉黛深濃,緩緩移向半暗不明的床榻。那裏,有她記掛了兩世的男子。俊美如儔,麵如刀削,頎長挺拔。
帝居,我來了。
楚辭步履輕緩,紗裙浮動於空,半透明的身軀一步步靠近呼吸沉穩的帝居。素手輕柔摩挲他堅毅的輪廓,逐一描摹線條紋理,深深銘刻於心。
師父曾說,我們二人之間本是金玉良緣,卻因我數萬年前的肆意妄為,犯下了彌天大罪,從此命途注定多舛。若非我的連累,你興許早已成為叱吒風雲的仙族至尊。
而神界,也不會淪落到如今的幾近滅絕之狀。
楚辭闔上紫眸,鼻尖翕合間,瑩潤澄澈的淚水染滿雙睫。一滴淚落,身後的場景一寸寸倒退,髣髴進入了時光隧道。
數萬多年前,巍峨高聳的崦嵫山,光澤濃密,神仙之氣四處繚繞。
“怎麽樣,找到了嗎?”
“回稟白矖聖使,並未尋到聖女的蹤跡。”
虞美人樽台中的冷豔女子,一雙湛藍色的丹鳳眼細而長:“天黑之前,若不能將聖女找到,領罰後,下凡曆劫。”
跪伏在地的神女聞言,神情驟然慌亂,忙不迭四散尋人。
自媧皇以身補天,形神歸於混沌後,崦嵫山便由這位遺世獨立的白矖聖使接管。她話不多,卻說一不二。又因性情孤高,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唯媧皇所賜的虞美人瓔珞和笙簧最為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