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稀奇
也不知是因著那兩碗豬手湯的緣故,還是因著久違的同某人在睡前互道了聲晚安,總之在公主府的第一個晚上,古靈倒是睡得十分踏實。
一夜好眠,第二日也起了個大早,估摸著這公主府冷冷清清的,長公主大約一時也住的不習慣。
古靈便招來了兩名侍女,一問之下才知道,昨日的午飯和晚飯長公主也都是在這府上吃的,隻不過那新來的廚子好似也摸不準長公主的喜惡,端上去的十幾道菜統共也沒被吃掉多少不說,還被主子皺著眉斥了一聲“浪費”。
歎了口氣,古靈便也沒再多問,而是又央著兩名侍女帶她去這府上的大廚房裏轉一轉。
自己院裏的小廚房雖好,但這會卻仍是光溜溜的隻得炊具而不見食材,若想做些吃的,還是要想法子去大廚房轉上一圈,順些食材回來才好。
府上的侍女這會雖還都不知這位古姑娘的身份,但她畢竟是長公主這麽些年裏唯一帶回府上住下的人,再加上這位一來就住在了這離公主寢院最近的蘭茵院裏,府上各人自是不敢怠慢,一聽她隻是想去大廚房裏轉一圈,再拿些食材回來,便也立馬應下了。
等到古靈領著兩個侍女取了一堆食材,皆是兩手不空的回了院子後,便也發現長公主這會也已經在自己這小院裏等著了。
隻是她今日麵色確實算不得太好,斜倚在廊下的貴妃榻上,見著古靈回來了,也隻是有氣無力的瞟了她一眼。
想起昨晚的事,古靈這會也驟然有些心虛。
“周姨,您瞧,我剛去大廚房裏轉了一圈,拿了好些食材回來,正好,我這就去給您做早飯!”
十分心虛的丟下了這句話,古靈立馬腳下生風一般的往小廚房溜了,見狀,原本跟在她身後的兩名侍女也隻得匆匆遙向長公主行了個禮,便也很快起身追著古靈去了。
好不容易脫離了長公主的視線,一路逃也似的衝到了小廚房,古靈也不禁有些懊惱。
照理說,昨晚自己同鬱乘風私下會麵的事,長公主應當是不知情的,怎的自己方才一見了長公主,就跟做錯了事一般的異常心虛呢?
再次歎了口氣,望著放在案桌前的一眾食材,古靈很快又調整好了心情,擼起袖子就開始做飯了。
來公主府後做的第一頓早飯,古靈做了一道山藥雞絲粥,再加上一道紅豆牛乳小卷,搭配脆生生的炒萵筍。
這些家常菜品做起來簡單,也不算費時,山藥粥益氣,其餘兩樣也皆是圖一個清淡。
兩個幫著打下手的侍女看了這些菜色,心裏原本還頗有些忐忑,然而等到硬著頭皮將這清粥小菜端到長公主麵前,卻發現昨日還對大廚房的菜品百般嫌棄的長公主也恍若是換了個人一般,對這些簡單的菜品非但沒有半分嫌棄,反倒是用的極香,任誰看了都覺得她此刻胃口極好的樣子。
忍著心驚,再到一會古靈從小廚房裏出來了,長公主也隨手招了她過去,這一老一少便如同那市井街頭尋常可見的母女一般,麵對麵圍著一張小幾,旁若無人的喝起粥吃起菜來了。
當然,古靈也沒忘了給這兩個侍女留飯,人家畢竟也幫著打了下手的,多做兩人份的飯菜對於她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
於是,兩個侍女便一臉受寵若驚的謝了恩,而後才戰戰兢兢的又回了小廚房,果然也見著鍋灶上還剩了些粥和菜,另還有兩個小卷。
麵麵相覷的兩人猶豫片刻,最終也沒能抵得過那奶香四溢的小卷的誘惑,十分麻利的就動手盛了粥,就窩在小廚房吃了起來。
雞絲粥才一入口,兩個侍女皆是雙眼一亮。
明明算不得太驚豔的味道,卻也依然能在入口的工夫就俘獲了味蕾。
細碎的雞絲這會也已經同濃稠的粥水熬煮混在一起,粥水鮮滑中還能時不時品嚐到依然帶著生脆口感的山藥。
很快,剩下的那小半鍋粥連同剩下的炒萵筍和小卷也都被兩人一掃而光。
而此時在外頭廊下坐著的兩人,也都是不緊不慢的喝著粥。
古靈才夾了一筷子炒萵筍,就聽得長公主突然開口道:“對了,興文方才差人來過,還一同送來了一條海鯛魚,說是昨兒同你說好的,我已經讓人送去冰窖裏頭藏著了。”她捧著碗,有些疑惑的抬起頭,又問道“你要這玩意做什麽?”
暗暗又在心裏給靠譜的蔣管事點了個讚,古靈這才向她解釋道:“是昨日蔣管事帶著我們去那玉饌樓吃了一道金齏玉膾,我便想著弄上一條海鯛魚回來,自己嚐試著改良一下。”
聞言,長公主這才點了點頭,又想著古靈提起的金齏玉膾,頓時也是一陣沉默。
也是這時,古靈才想起來,之前蔣管事也曾提起過,這玉饌樓的牌子還是先帝所賜,隻因先帝對這一道金齏玉膾格外偏愛。而那已逝的先帝,自然也就是長公主的父親了。
想來是提起了長公主的傷心事,古靈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正搜腸刮肚的想著話,就又聽長公主笑道:“想做就做吧,那玉饌樓的金齏玉膾,也早就不是當年吃著的那般滋味了。”
她這會麵色如常,仿佛剛剛沉默著還略有些沮喪的人也完全不是她一般,隻淺笑著又對古靈道:“正好,我也能嚐嚐你做的金齏玉膾是個什麽滋味。若是做得好,就在咱們自家的酒樓裏也擺出來。”
見她如此,想來是不願意提起以前那些傷心事了,古靈便也順著她的話,笑著回應:“我昨兒便也是這麽想的,到時候萬一那玉饌樓的金大廚要來找我算賬,周姨您可得幫我攔著他。”
渾不在意的揮了揮手,長公主也終於被她逗得笑了起來,“放心吧,他可不敢來找咱們的麻煩,你放手去做就是了。”
見她終於不再板著一張臉,古靈心下也暗暗鬆了口氣。
等到吃過了早飯,蔣家的馬車也早已在公主府外恭候多時了。
臨走前,古靈還順道問了長公主一聲,見她在府上待著也無聊,便向她提議道,不若今日也跟著自己一同去各家酒樓吃吃喝喝,就當是放鬆心情了,等到晚上回來,再用那海鯛魚給她做上一道金齏玉膾,這一天也就不算是太無聊了。
然而長公主也隻是躺回了那一張貴妃榻,懶洋洋的回了一句:“你們年輕人自去玩吧,在街上看見什麽好玩的,想買就隻管買回來,我今日還有正事,就不跟著你們折騰了。”
說罷,她便直接轉了個身,隻給古靈留了個背影。
見狀,古靈也隻得應聲離去了。
想想也是,長公主本就在涇河縣那邊停留了許久,這會一回京,想來也確實是有不少正事要忙。
然而古靈也仍還是有些疑惑,要說正事,在她看來,眼下不管是蔣家的產業還是長公主手下的產業,其實也都是由蔣管事一手操持著的,而長公主則隻需在一旁看著,在重要關頭下了決斷,便立馬就有人去執行。
所以今日到底有什麽正事?
左右想不明白,古靈略一琢磨便也釋然了,還是老老實實先跟著蔣管事繼續去吃吃喝喝好了,畢竟過了今天,就連她自己也要開始迎接連軸轉的忙碌生活了。
皇城。
今日雖不上早朝,武淵帝卻也起了個大早。
近來頗為得寵的靜妃伺候著他穿戴整齊,而後兩人便也坐在一起用了早膳。
席間,靜妃也順口問了一句。
“皇上今日起得這般早,莫不是一會還要見什麽人?”
武淵帝近來倒是愈發欣賞起靜妃這股子聰慧勁兒了,聞言,也隻是微微頷首,這才道:“皇妹昨兒便往宮裏遞了牌子,隻說是有事要求朕,也不知到底是何事。”
聞言,靜妃也明顯吃了一驚。
“算來長公主已有好些年不曾進宮來了,這一回倒真是難得了。”
聽她說起此事,武淵帝也不由歎了口氣,“是啊,自打駙馬過世,皇妹就再也沒進宮來過,每回逢著宮裏設宴,差人請她,她都不來,今日倒確實是稀奇了。”
武淵帝倒也沒多想,畢竟長公主自成婚後,就一直安安分分的,讓她將兵權交出來,她也是不吵不鬧的照做;寡居了這麽些年,武淵帝也曾提起過,說是想再給她尋一位駙馬,然每次提起這事,也都被她一口拒絕了,也因此這麽些年過去了,長公主也仍是孤家寡人一個,隻每年蔣家交上來的銀子卻是隻多不少。
想起此前幾十年間的種種,武淵帝也不由又歎了口氣,這才對著靜妃道:“過往幾十年間,朕虧欠她頗多。”
聞言,靜妃趕忙放下筷子,捧著他搭在桌上的一隻手,柔聲勸他道:“皇上莫要這般說,生在皇家,許多事本就身不由己,皇上憂心社稷,長公主雖也有犧牲,但臣妾私以為,看著如今這盛世,想來即便是長公主心中曾有怨,如今也都不在意了。”
聽得這一番安慰,武淵帝心裏果然也好受了些,隻拍了拍她的手背,雖未出聲,麵上的神色卻也不再是方才那般的黯然自責了。
見狀,安靜候在一旁的內侍心中也都不由歎服,靜妃娘娘這手段,看著雖沒什麽出彩的,然而效果確實出奇的好,幾乎每回都能哄得陛下開懷。
等到主子們用完了早膳,自有奴才過來撤下空碟餐具,武淵帝又在長樂殿逗留了一陣,這才起駕往前頭的養心殿去了。
皇帝的步攆到了養心殿沒多久,長公主便也遞了牌子,由宮人領著過來了。
這一對皇室兄妹倒是有多年都未如現在這般麵對麵交談過了。
望著風華依舊的長公主,武淵帝微微張口,正想緬懷舊事感慨一番,不料長公主卻壓根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
等到揮退了宮人,長公主也直接起身行至武淵帝身前,行了大禮參拜,直將武淵帝也驚到了。
畢竟自當年賜婚的聖旨送到長公主手上後,他也是聽說過了,當時年輕氣盛的皇妹可是單槍匹馬殺回了京城,雖沒找他這個皇兄的麻煩,卻是直追得那許洛都跳了護城河。
此舉無疑也是在宣泄她心中的不滿。
然而就是這麽個倔脾氣的皇妹,他還真沒見她低過幾次頭,眼下倒確實是稀奇了。
此時養心殿內再無他人,武淵帝也沒有刻意端著,伸了手便想將她扶起來,語氣中也不忘假意帶了些責備的意思:“皇妹這是作甚,你我兄妹之間,有什麽事直說便是,何必如此?”
然而他到底是失算了。
連年耽於酒色,即便在盛年時他也曾是眾皇室子弟中武藝佼佼者,然而到了這晚年,也隻同個正常小老頭沒什麽區別了。
於是,這一拉之下,跪在地上的長公主身子也分毫未動。
武淵帝正覺有些尷尬,便見得跪在眼前的長公主終於抬頭出聲了。
“皇兄,這麽些年,臣妹幾乎從未求過你什麽。”她此時雖是一臉正色,然雙眼一接觸到武淵帝的視線,那雙眼中就無端多了許多落寞和戚然,直讓武淵帝看了也有些想扭過頭去,不敢再同她直視。
“今日進宮,臣妹隻求一事。”
聞言,武淵帝歎了口氣,“說罷,到底是何事,隻要條件允許,朕都答應你了。”
長公主麵色仍未有絲毫動搖,眼中神色也依舊帶著淒涼落寞,好半天才顫著雙唇道:“臣妹想收一名義女。”
武淵帝登時就愣住了。
見狀,長公主立馬就拉住了他停在半空中的手,急迫的道:“皇兄也知道的吧,我這一回去涇河縣小住,在那遇到了一個孩子,我想收她為義女,還望皇兄成全!”
說來武淵帝對他這位皇妹的動向,也確實算得上是了若指掌。
秦昭明返京後,也將在涇河縣的所見所聞事無巨細的皆報了上來,其中就提到過,長公主似乎對那個開飯館的小姑娘格外關照。
隻是當時武淵帝也隻當長公主是一時興起,又因著那小姑娘手藝不錯,這才對她有幾分另眼相看,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眼下他這個眼裏隻剩下銀錢的皇妹,竟會動了收義女的念頭。
一時間,武淵帝心中又開始琢磨開了。
單論此女身份,倒也算不得複雜。眼下看來鬱家雖同嚴家重歸於好,但鬱家人此時仍是一介布衣,在這京中,也翻不起什麽浪濤來。
倒是那小姑娘,秦昭明之前怎麽說的來著?
武淵帝不禁摸了摸下巴,這才想起來,秦昭明似乎也說過,此女抓錢手段也頗為高明,再加上有一手好廚藝傍身,就是在涇河縣那等的小地方,也能讓她將飯館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如此想來,讓她來接替長公主成為皇室的錢袋子,倒也不失為是一件好事。
望著眼中神色連連閃爍著的武淵帝,長公主自然明白,他這會應是已經將此事利弊算計得差不多了,於是也生生忍住了將要冒出頭來的那一抹冷笑,反而更加用力的抓著他的手,神色間也頗有些激動起來。
“就連臣妹的這點心願,皇兄都不願答應了麽?”
武淵帝迅速反應過來,忙反握住她的手,好言安慰道:“怎會!朕少時最疼的就是你這個妹妹了,隻是.……為何非要收義女,不若朕替你挑選一名宗室子弟,收為義子豈不是更好?”
聽得皇帝語氣有所鬆動,長公主也終於平息了心緒,麵上仍帶有戚然之色,卻是異常堅定的搖了搖頭,道:“臣妹同那丫頭有緣,就算隻得這麽一個義女,也勝得過三四個兒子了。”
聞言,武淵帝隻覺她這番話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隻是隨口說說,然又想著長公主這會還在等著自己的一個答複,便也很快調整好神色,輕咳一聲,略一琢磨,便低頭向著她道:“如此,此事就依你,既然你喜歡那孩子,朕明日就下旨封其為縣主。”
見此行的目的終於達成,長公主也一改之前的滿臉戚容,而是笑中帶淚的凝望著自己的皇兄,複又退開行了個大禮,口中呼道:“謝皇兄成全!”
昔日皇室中最為驕傲的皇女,如今失了兵權和夫婿,就這般跪伏在自己身前,武淵帝心中隻覺莫名痛快,隨之而來更多的則是對手握大權、可掌他人前程的絕對掌控感。
這些都令他無比陶醉。
他麵帶微笑,也隻有這一刻,他才像是一個疼愛胞妹的兄長般,隨手就將跪伏在地上的長公主扶了起來。
“無需謝朕,隻要是你能過得快活些,這些都算不得什麽大事。”
長公主麵上帶笑,眼角還未來得及擦拭的淚痕也分外明顯,口中說的卻是:“得此一女,臣妹此後當然會過得快活些,這些都賴皇兄成全。”
聞言,武淵帝便也哈哈大笑道:“如此,便封她為安樂縣主,隻望朕的皇妹日後安寧快樂,再無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