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法子
大理寺。
公堂之上,此時眾人的目光皆聚焦在胸有成竹的張閣老身上,他這會倒也仍是那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得了大皇子周昕的允許,當即便指著候在一旁負責記錄案件卷宗的文書,讓他們幾人騰出了一張桌案,並將那桌案整個都給搬到了堂下正中央來。
這會已經緩緩坐下了的周昕見狀,心中忍不住便又是一陣煩躁,然現下卻也隻得捏了捏眉心,繼而又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等著瞧這張閣老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張閣老倒也沒讓他失望,眼瞧著桌案板凳已就位,便絲毫不顧旁人的目光,朝著身後一揮手,那一直立在他身後的青年便立馬會意,抱著手中的匣子走上前來。
待到青年將那匣子置於案桌上打開後,眾人這才瞧清楚了,那匣子裏麵竟全是卷好了碼放整齊的案卷之類的東西。
見狀,饒是連見多識廣的刑部侍郎方知意都有些困惑不解了,正猶豫著是否要開口詢問,哪知張閣老卻也正好開口,向著眾人解惑道:“這些乃是老夫今日出門前備下的試卷考題,涵蓋範圍從縣試一直延伸到了會試考題。”
聽得此言,端坐堂上的周昕當即便是一愣,忽而又覺一陣不妙,正待出口打斷他,然而張閣老卻壓根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
“老夫雖不懂這案子要如何審,然這嫌犯是因有企圖賄賂主考官已提前取得試題才被關押至今,殿下方才也說了,他空口無憑,僅憑主考一人的供詞,也隻能證明這考官未收銀子,卻無法證明這考生究竟是否有企圖賄賂考官的舉動。”
張閣老一邊說著,那一張蒼老的臉上便也止不住的浮現出了幾分譏諷之色來。
主要嫌犯皆已招供,周昕卻仍不肯就此結案,無非就是想將這案子再拖上一陣子,好讓鬱乘風吃些苦頭。
此時張閣老也不屑於再掩藏自己的神情,隻望著堂上緊皺眉頭的大皇子,很快便又接著道:“如此,不如就讓這考生今日當著眾人的麵,當堂試題。”
話音一落,外頭立馬便是一陣喧嘩之聲,就連坐在堂中聽審的一眾官員也都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周昕又忍不住掐了掐眉心,這才抬起頭,十分嚴肅的望著堂下的張閣老,沉聲道:“張閣老的意思是,咱們今日就在這兒,等著這嫌犯將這些考題盡數答出?”
望著張閣老,周昕雖早就在心裏不住的咒罵著這多管閑事的老東西,然麵上卻仍是一派和氣,隻笑著出聲道:“若是他此番答題需得花費個兩三日,難不成咱們就都在這兒陪著他兩三日?張閣老也曾為科舉出過題,應當知道,考生答題,怕是急不來。若您今日強行要這鬱乘風在一日之內將這些考題作答完畢,他怕是也寫不出什麽好文章來,到時豈不是辜負了張閣老一番好意?”
聞言,張閣老卻仍是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甚至都懶得理他,隻將頭一偏,望著身邊的鬱乘風問道:“雖說這些考題範圍涵蓋極廣,但真要算下來也不過就是小半場整場考試的題量,常人一天半便可基本答完,你可有信心,在今日之內答完?”
常人能在一天半內答寫完畢的考題,若此時要讓他用一天的工夫完成,倒也並非不可,然眼看著現下這一上午的工夫都已是過了近半,且周昕是絕無可能陪著他們一直等到深夜的,這也就意味著,這些考題,鬱乘風必須得在四五個時辰內盡數答寫完。
想至此,方知意便也皺眉出聲道:“張閣老,此舉怕是還有不妥,不如將次試題的量減半可好?”
一聽此言,張閣老便是想也沒想的就拂袖搖頭,道:“那可不成,題出得少了,若是等他都答上來了,隻怕又要有人說他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老夫今日便親自守在這兒,既然此法是老夫所出,便理應由老夫在一旁監督。”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周昕也是退無可退,又顧慮到這老匹夫著實不好動,若是真將他惹急了,那幾乎便是同整個京城的學子為敵。
於是,周昕也隻得點頭應下了。
堂中的這一係列發展,變化之快,甚至令這會站在外頭隔牆聽審的嚴管事都聽得有些咂舌了。
看樣子今日這堂審隻怕需得等到晚上才能見分曉了。
思忖片刻,再抬頭一瞧,發覺緹娜這會還揚著臉試圖瞧一瞧牆那頭的情形,嚴管事也隻得出言喊住她道:“姑娘,看樣子今日這案子還需等到晚上才能有定論了,眼下時間也不早了,不如咱們還是先回住處去安頓下來再說吧。”
又夠著跳了幾下,卻發覺眼前這堵牆簡直有她兩個身子這麽高,緹娜也隻得放棄了,於是便又帶著女奴汀,跟著嚴管事一同原路返回。
隻不過走出幾步後,她又忍不住回頭瞧了方才三人駐足的那一處樹蔭,若有所思。
直到身後的女奴推了她一下,她這才又轉過頭去,趕忙追上了前麵的嚴管事。
三人回來時,嚴清歡卻已是坐在了附近的一家茶攤子上喝茶,車夫將馬車牽到了路旁的一處樹蔭下,這會也熱得不住擦汗,一見嚴管事領著人回來了,便十分恭謹的向他問了聲好,這才又躬身問著:“大公子許是在車上熱得慌,才下車喝茶納涼去了,小的這就去將他請回來。”
然,他還未轉身,便聽得身後傳來了嚴清歡的聲音:“不用了,既回來了,那便接著趕路吧。”
馬車於是載著心思各異的幾人,再一次行進了起來。
嚴管事這會仍在琢磨著方才堂上發生的那些事,便聽得嚴清歡出聲問道:“嚴叔,可是此案還有什麽波折?”
本來還沒想同他說這些的,然而他卻是自己問起來了。
嚴管事歎了口氣,也沒瞞著他,隻粗略又將方才在牆外聽到的那些動靜講了一遍,而後才又歎道:“我今日出門前,老爺和那鬱老爺兩人都未出門,也不知他們此時是否知曉此間發生的種種事。”
聽得他陣陣歎息,嚴清歡卻仍是一副淡漠的模樣,隻略略想了一會,便又道:“既是張閣老出手,此事必是無虞了。”
這一句話倒是讓嚴管事聽得有些意外。
皺著眉又思慮了好一陣子,嚴管事這才斟酌著開口道:“那鬱公子畢竟從未下場參加過科考,聽聞他縣試也才考過一場,如今要他當堂作文,怕是有些難度。”
聞言,嚴清歡卻是十分認真的搖了搖頭,這才道:“他的學識如何,我的確不知,然張閣老卻從不是那等不做無把握之事的人。”
一旁的嚴管事這才聽得一陣點頭,“這倒也是,我方才光顧著擔心那位鬱公子去了,倒是沒想到,能得張閣老看中的人,想來才華學識無論如何也不會太差,更何況老爺不是常說,那位鬱老爺是個有才的,如此,他家中的獨子也定不會差到哪裏去了。”
聽得兩人這般沒頭沒腦的一通交流,也不知是方才在外邊熱到了,還是陡一下船,這會那些不適應的感覺便湧現了出來,緹娜倒是一改常態,也沒再去糾纏著嚴清歡,而是都已經斜斜靠在汀身上睡著了。
望見了少女的睡顏,嚴管事便也立馬就降低了幾分音量,而嚴清歡也不願再多說,一時間,馬車內便又靜了下來,隻餘少女細微的鼾聲隱約可聞。
也不知過了多久,熟睡中的緹娜這才被叫醒。
她一睜開眼,便聽得身邊的女奴低聲向她道:“主人,我們已經到了。”
此處位於城西的一條巷弄之中,這會外頭仍沒有多少人,也不知是否也跑去那大理寺外頭看熱鬧去了。
嚴管事這會已經取出了鑰匙,將那一扇大門上掛的鎖打開,見著緹娜下得了馬車,等她過來了,便直接將那一串鑰匙遞給她,笑眯眯的道:“姑娘可要收好了,這便是大門及裏頭各處門鎖的鑰匙了,若姑娘要出門,又或是獨自在家中,都需的將大門鎖好了。”
緹娜接過了鑰匙,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她這會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眼前的這座宅子所吸引了。
得知這便是以後自己的家了,她已然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進去瞧一瞧了。
主仆兩人由嚴管事領著,在這宅子裏轉了個遍才罷休,這宅子裏一應陳設俱全,便是那女子的衣物也都提前備下了不少,等到樓上樓下都轉完了,嚴管事這才從懷中取出了地契並一遝銀票遞到緹娜手中。
“姑娘,這地契需得妥善保管,若是弄丟了,這宅子便不再屬於姑娘了。令外這裏還有二千兩銀票,姑娘略微節省些,可在京城生活十餘年無虞了。”
嚴管事交代完了這些,這才衝著兩女一拱手,道:“如此,在下這便離去了,兩位姑娘珍重。”
說罷,他便是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離去了。
也是在此時,汀這才有些慌了神,也顧不上許多了,直接便拉著緹娜,急忙道:“主人!他們都跑了,咱們要不要追上去?”
她心裏其實早就覺察到了,自己兩人肯定是會被那人丟下的,這會見著那馬車已然遠去了,那位公子也沒有再下來見緹娜一麵,便又有些害怕緹娜會做出什麽不理智的舉動來。
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緹娜此刻隻顯得異常平靜,站在門口,隻又看了那馬車遠去的背影一眼,便自顧自走進了院中,頭也不回的吩咐道:“汀,把門關上吧。”
而此時的馬車內,望著自家大公子這會仍是一臉淡然的閉目養神,嚴管事也隻得在心裏歎了一聲。
可惜了,那女子若不是異國來的,這一回若是能跟著大公子一同回府,府上的老夫人和夫人怕是要高興壞了。
想著那麽兩個年輕的姑娘便就這樣被扔在了舉目無親的京城裏,還身懷巨款,嚴管事便也有些心下不忍,隻是大公子都已經做了決定,他便也不會再多言。
他正想著,突然又聽得身邊的嚴清歡出聲道:“嚴叔,等回去了,你再派兩個人去附近守上一陣子吧。”
嚴管事立馬便聽懂了他的意思,當即便又捋著胡須,笑眯眯的應下了。
誰說大公子冷冰冰的一點都不近人情的,他們大公子明明就是個嘴硬心軟的好孩子。
自小便是。
嚴管事望著自家大公子,笑得十分欣慰。
一入八月,原本還略嫌白天長的人們便也能不經意的察覺到,天黑的時間倒是比往日都來得略早了一些。
此時許多百姓正吃完了晚飯,便又紛紛約著再去那大理寺外瞧一瞧,看看這堂審到底是個什麽結果。
眼瞧著那位當年便在京城中家喻戶曉的鬱公子,今日竟在朝堂之上做起了題來,眾人也都是直呼稀奇。
這等事情,也確實是史無前例。
眼瞧著這天已要轉黑了,還不知堂上這會又是何情形,於是吃過了晚飯的人們,便又約著一同往大理寺那邊去了。
正好夜間暑熱也已漸漸散去,此時拿上一把蒲扇,跟著三五好友或是家人一同前去瞧熱鬧,就當是飯後消食納涼了。
人群幾乎都是往同一個方向而去,這會倒也有人注意到了混跡在街上行人中的兩個異類。
看那兩人身形,應當都是女子,然而這大熱天的,這兩名女子卻都用頭巾將頭臉都包裹得嚴嚴實實,也不知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旁人見著她們,也沒敢去問,二女便也拉扯著,一溜煙的向著那大理寺的方向去了。
“主人,咱們還是回去吧……”
“怕什麽,回去的路我都記清楚了,等看完了熱鬧,咱們便回來就是!”
……
中午還瞧著有些發蔫的緹娜,這會整個人便如同重新活過來了一般,拉著汀便直奔上午嚴管事帶她們去過的那一處圍牆下。
等到汀氣喘籲籲的抬起頭來時,便見著緹娜這會已然是將裙子一撩,借著從牆內伸出來的那些樹杈,整個人都已經夠到了那圍牆之上了。
“主人!”女奴壓抑著嗓音,又是無奈又是驚懼。
緹娜這會都已經坐在了那圍牆上麵,晃著一雙腿,好不自在,聞言,便也回身向著下麵的汀露了個笑臉,道:“沒事,這兒一點都不高。”
她從前在部落裏便做慣了這樣的事,爬樹翻牆,哪裏高便跑到哪裏去,汀心裏自然也是清楚地,可這會畢竟是在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鄉,緹娜還是如此亂來,一時之間,汀也隻得仰著頭望著那坐在圍牆上的少女幹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