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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何必

  涇河縣。


  失蹤了近三天的張縣令突然又在第四日清晨被縣令府早起出去采買的婆子給發現了。


  當時那婆子帶著兩個丫頭,正打算趕早去買齊當日所需的新鮮蔬果,才一出府,便見著縣令府的大門前不知何時被人丟下了一隻麻袋。


  那麻袋瞧著鼓鼓囊囊的,一時之間摸不準情況的婆子也沒敢貿然走過去瞧,隻得又折返回去稟明了府上的大夫人,大夫人這才派了府上的一群打手前去一探究竟。


  值得一提的是,這十幾名打手正是被長公主好生修理了一通的那幾人。因張縣令的失蹤,如今闔府上下亂作一團,大夫人便也沒工夫去料理這些人,隻是將人都狠狠逼問了一通,發現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這才作罷,隻等著將張縣令尋回來了,再行處置。


  這會,十幾個身上還掛著彩的壯漢再也沒有了先前的威風,大多數都是耷拉著腦袋,認命的跟著管家一同往門口而去。


  等瞧見了那躺在地上鼓鼓囊囊的麻袋,壯漢們倒也不囉嗦,直接便圍了上去,七手八腳的便將那麻袋解開了。


  再之後,眾人便發現,這麻袋裏裝的竟是已然失蹤了三天的張縣令。


  縣令府當即又是一通雞飛狗跳。


  當然,府上還有一個鄭姨娘也一同失蹤了,這事大夫人自然也是知曉的,但這事卻壓根也沒人去管。


  左不過就是個妾室,哪有人真的將她當回事。


  偏偏那天真的鄭心蘭此時已經被賣到了不知要去往何處的一條花船上,還日日都想著,若是等張縣令得救了,必然會派人來尋她。


  而對於這種女子,花船上的鴇母也多得是手段來對付,總能教她乖乖聽話。


  張縣令在這失蹤的三日裏,每日便隻能靠著喝水度日。


  長公主臨行前交代了說需得餓一餓他,便沒人再給他施舍一粒米糧,等到這三天過去了,張縣令吃了這麽大的虧,一回到府上,便就此躺了好些天,連床都下不了。


  好不容易等到人緩過來了,還未等他上本參奏,卻是等來了上頭一道抄家的聖旨。


  麵如死灰的張縣令躺在床榻之上,身邊再無一人,耳畔聽到的都是府中家奴的哭罵聲和眾小妾的咒罵。


  早有聽了風聲的姨娘,這會已經自己卷了錢財跑路了,可這府上的奴仆卻都是要被官府統一收押,再另行轉賣出去的。


  渾渾噩噩的張縣令至今都沒想明白,怎的才過了幾天工夫,他便已經走到了如此末路。


  等來了張縣令被革職查抄的消息,古靈一家也準備要趕往京城了。


  因著酒樓開業的事情,自家已經是在這涇河縣耽擱了許久的工夫,聽長公主所言,這會就算是走水路趕著上京,大約也是趕不上鬱乘風那樁案子開審的日子了。


  不過眼瞧著大局已定,古靈倒也不擔心,隻又匆匆打點好了酒樓和點心作坊的相關事宜,便準備要隨著長公主一同赴京了。


  臨行前,長公主又接到了從京城傳回來的一封信函。


  看完了信,長公主便拉著古靈,笑道:“出海的船隊也趕在這時回來了,等咱們抵達京城,你便去看看,他們這一趟帶回來的東西裏麵有沒有你心心念念的那些。”


  聞言,古靈自然也是喜不自勝。


  而自打得知了再過幾日便要啟程去往京城,就連一貫表現得如同小大人一般的顧和興也都是興奮得整晚睡不著覺。


  原先放在古靈那兒的銀票,古靈也同他說好了,等到了京城,這些銀票便全當做是他投資入股了,到時候新的酒樓開業,後廚裏可少不了人。


  對此,顧和興自然是舉雙手讚成。


  他現在便已經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等他們那位好二叔顧大貴見著了姐弟兩後,又會作何反應。


  長公主府的船才從涇河縣的碼頭出發,而遠在京城那邊,外出探險近一年的船隊也在此時即將抵達風雲暗湧的京城。


  還未抵達京城,嚴清歡便已經收到了從京城傳來的消息。


  對於此時朝中的緊張局勢,嚴清歡卻是並無甚反應。


  這些事早就與他無關,他如今隻是想著,等到了京城,便立刻前往長公主在京郊處的幾處莊子,再尋上數名伺弄莊稼的好手,趕緊將他這一趟弄回來的數種新作物種下,以觀後效。


  猛然又想起了如今船上多出來的那兩名異國少女,嚴清歡原本還略顯平淡的麵上這才有了些許變化。


  他蹙著眉,盡管雙眼早已模糊到無法看清紙上的字跡,卻是絲毫不妨礙他這會在身邊侍從的幫助下,在麵前信箋上寫下了數行文字。


  帶信箋上的墨跡幹透,侍從這才小心翼翼將其疊起卷好,塞入綁在信鴿腿邊的小竹筒內,又將竹筒蓋好,這才捧著鴿子,自窗前便直接將其放飛了出去。


  聽得了鴿子的振翅聲遠去,那侍從這才又折返回來,瞧著自家公子這會仍坐在案桌前,卻也不知道他此時在想些什麽。


  回想起方才隨著信鴿一同傳過來的密信,侍從便又斟酌著開口道:“大公子,咱們可要加快行進速度?”


  坐在桌案前的青年聞言,也隻是抬起一雙純淨通透的眸子,一動不動的盯著他,麵上卻帶了些許疑惑。


  見狀,那侍從便又訕笑了幾聲,又提醒他道:“屬下就是見著方才那信件內說,說是這一回那科舉貪汙受賄案一開始本是二公子負責暫代審理的,隻是不知為何這主審又換成了大皇子……屬下便想著,二公子這會隻怕是心中頗有些不平罷……”


  侍從的想法倒也是簡單,隻想著以二公子的性子,好不容易能當得一回大事,可這到手的差事還沒捂熱呢,眼見著就被人生生搶走了,隻怕是二公子這等的少年人定是要不服氣的。


  而嚴府闔府上下皆知,若是二公子心裏不痛快了,免不了又要鬧上一回離家出走。


  侍從又有些擔憂的瞧了瞧仍端坐在案桌前的青年,一想至此處,便不由歎了口氣。


  然而還沒等他接著說下去,卻聽得方才一直沉默不言的嚴清歡卻是突然開口問了句:“嚴一,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跟著我的?”


  侍從愣了片刻,便立馬回道:“回大公子,屬下自公子六歲起便跟著公子了,至今已有二十年了。”


  嚴清歡仍坐在原地,卻隻是換了個令他覺得更舒服的姿勢,一手放在案桌上支在下頜處,一雙眼望向窗外。


  此時有陣陣海風從窗口湧入這一間船艙內,直將兩人的衣衫都吹得獵獵作響,也是在這時,嚴清歡才開口道:“你已經跟著我二十年了,自然是知曉我的脾性,但你可曾跟過阿樂一天?又怎知他如今還會那般耍孩子氣?”


  淡漠的言語聽在嚴一耳中,直讓他不覺便雙頰一熱,良久,才極不自然的咳了一聲,低頭道:“大公子說得是,是屬下僭越失言了。”


  聽得了嚴一話語中的悔意,嚴清歡這才微一點頭,便不再言語。


  微鹹的海風吹在臉上身上,倒也頓感涼爽,如今船隊已極接近京城,船隻白日裏在海麵上行駛,便也能教人感受到頭頂那一輪烈日的灼人熱意。


  嚴一瞧著自家大公子仍是定定望著窗外,卻再也沒敢開口打擾他,正欲悄悄退出這一間船艙,便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前響起,緊接著,艙門便被人直接推開,而後便響起了一名少女清脆的聲音:“歡!你陪我一起去外麵走走好不好!”


  少女如今的漢話倒是越來越好了,雖在發音上還略有些怪異,但至少也是能令得普通人都毫不費力的能聽懂了。


  嚴一這般無奈的想著,皺著眉便欲上前去將這少女客氣的請出去。


  可那少女卻似是早就知曉了他的意圖,隻一個錯身,少女便如同泥鰍一般溜了過去,轉眼間便衝到了嚴清歡麵前。


  他並未轉過頭瞧她,少女卻兀自席地而坐,雙手撐著下巴,歪著腦袋瞧著他的側臉,笑容明豔。


  一見此景,嚴一也不好再強硬的請這少女出去,隻是皺著眉上前幾步,對著那少女道:“緹娜公主,大公子今日身體略有不適,怕是不能陪著你了,還請你回去吧。”


  緹娜聽得連頭也不回,隻伸出一隻手來,極其敷衍的朝身後擺了擺,渾不在意的道:“你這人,真煩人。”


  還未等嚴一有所反應,便又見她將那一張明豔的笑臉湊到自家大公子身前,緩緩道:“我看你今天也不像是身子不舒服啊,不過,我還是願意就坐在這兒看著你的。”


  不著痕跡的往後挪了挪,嚴清歡這才轉過頭來,一雙眼狀若望著眼前的少女,其實根本就看不清她的麵容。


  “船隊後日便可抵達京城,屆時我自會讓人給你安排好住處。”嚴清歡神色淡淡,話語間卻是毫不含糊。


  “我有些乏了,要休息了。”


  這話聽在嚴一耳中,無論如何都是極明顯的送客之意了,可緹娜卻是好似完全沒聽懂一般,隻睜著一雙大眼,淺藍色的瞳仁如同此刻瀲灩的海水一般,其中仍帶著笑意,開口便衝著嚴清歡道:“沒關係!你可以休息,我就在你旁邊守著就好!”


  僵持良久,嚴清歡這才總算皺起眉來,好半晌,才開口道:“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緹娜,如果你不想被我扔下船去,就最好放棄再來糾纏我。”


  原本熱情的少女這才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頓時也不再衝著他笑了,隻是又定定望著他,片刻後,才終於起身,將一頭栗色長發一甩,便轉身迅速離開了船艙。


  見那少女終於離開了,饒是嚴一也不由鬆了口氣,而後又想到了自家大公子曾胡編亂造的那些話,便又有些擔憂的問道:“大公子,若是等她到了京城,發現你根本就沒有什麽未婚妻子,那該如何是好?”


  青年這會也隻是緩緩起身,行至窗前,迎著風眯起眼來,皺著眉思慮良久,這才轉頭回道:“實在不行,就想法子尋一個未婚妻好了,左右隻需要等上幾個月,船隊便要再次啟航遠行。”


  聞言,嚴一也隻得努力控製住微抽的嘴角,無奈搖頭。


  即便是身為嚴府的侍衛,他都知曉府上的老爺和夫人近些年都在為了長子的婚事而發愁。


  可偏偏大公子情形特殊,他們又不願意勉強他。


  老爺夫人提起此事,嘴上雖都說著且隨他去吧,其實心裏倒是比誰都急。


  嚴一這會也忍不住歎了口氣,其實那小公主若不是個異國女子,他倒也不會像這般攔著她來找大公子。


  隻是每回回到府上,夫人都要將他叫過去特意叮囑一番,直說是那異國女子都不甚懂禮,交流起來又不方便,讓他千萬要將大公子看好了,可不能教他帶了個異國女子回來當媳婦兒。


  事實證明,夫人也是壓根沒料到,這些問題根本就無需擔心,因為自家大公子平日裏清冷禁欲的就跟那些深山老廟裏的僧人一般,就差吃齋念佛了。


  能讓他提得起興趣的,大約也隻有從未見過的植物和種子了吧。


  可人總不能跟那些個花花草草瓜果蔬菜過一輩子吧?

  一想至此,再望著自家大公子那令人賞心悅目的側臉,嚴一便隻覺心裏一陣泛苦。


  他這會甚至都有些開始羨慕起家裏頭跟在二公子身邊的嚴三了。


  二公子平日裏雖瞧著是有些不著邊幅、玩心又重,可人家明年就要成親了,然而明明身為兄長的大公子卻壓根就沒對女孩子動過心,老爺夫人又不願勉強將他留在身邊讓他娶妻生子。


  聽著侍從不住的歎氣,嚴清歡麵上神色也仍未有所動,隻是靜靜感受著海風撲麵而來的感覺,沒再開口說一句話。


  即使身在海上,眾衛兵也從未放鬆訓練。


  這會,甲板上正站著二十多名衛兵,正迎著海上的烈日,嚴格進行著每日例行的操練。


  突見一道倩影從眾人身邊掠過,眾衛兵不由便停了下來,相互間擠眉弄眼的相視一笑。


  “那小公主還真是……有毅力。”


  良久,才有衛兵憋出了這麽一句話,隻一出口,便引得周圍一眾哈哈大笑。


  “可惜,這般深情,注定要付諸東流了。”


  有年輕的衛兵歎了口氣,搖頭道:“何必呢,離了家追著咱們跑到京城來,也不知以後還能不能再回到家鄉。”


  這群衛兵年紀皆不大,二十來歲的年紀,離家已近一年,眼看著船隊不日便能抵京,正是思鄉之情正切的時候,一聽這話,便又都打住了調小聲,皆沉默了下來。


  良久,人群中才又有人小聲道了一句:“咱們還是接著練吧。”


  眾衛兵便又默默站好了位置,繼續開始練起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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