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月滿西樓
一進內室,待到那扇門關上後,便恍覺安靜了不少。
周昕才剛一坐下,便已迫不及待的向麵前的許鴻文問道:“先生可有法子能解我眼前困局?”
許鴻文麵上神色不變,卻十分迅速的拱手一揖,回道:“從殿下那日未聽在下勸阻開始,在下這些日子每日便都在苦思對策。”
他這番話一時間又讓周昕聽得有些尷尬汗顏,但麵上卻絲毫不顯,隻是又誠懇的向著他道:“這一回,我一定按照先生教我的來!”
誰料許鴻文卻是搖了搖頭,繼而歎了口氣,這才道:“在下也隻能提出一個可行的法子,但此法亦是有風險,到底如何,還需要殿下自行決斷。”
他這話雖仍是好言相勸,但這會的周昕哪裏還聽得進去,隻又掐了掐眉心,極力克製著心中的不耐,放緩聲音道:“無妨,奪權之路,本就是風險和利益並存,先生隻管將法子說出來,剩下的自有我來決斷。”
話已至此,那許鴻文這才歎了口氣,然後便鄭重道:“還請殿下明日一早便進宮,求得聖上將主審興安候府的差事派到您頭上。”
這話一出口,周昕先是愣了愣,而後便也漸漸反應過來,又開始掐著眉心,久久未開口言語。
瞧著他這副模樣,許鴻文也隻有又出聲同他分析道:“在下自然知曉,要讓殿下自斷一臂絕非一時之間便能下決定的,但眼下侯府大勢已去,離事情敗露也隻是時間問題,屆時一旦殿下還未下定決心要棄車保卒,怕是連手上僅剩的主動權都沒有了。”
周昕這會仍是不說話,眼神閃爍間卻似是有所意動,很快,便又聽那許鴻文接著道:“而眼下若是殿下選擇主動出擊,親手將侯府送上這斷頭台,此舉看在聖上眼中無疑是殿下自證清白之舉,殿下便也能借此挽回在聖上心中的分量,同時還能將侯府同殿下之間的牽連過往的證據親手毀滅。在此之後,此間事除了殿下,便不會再有任何人知曉。”
過了許久,周昕這才放下手慢慢抬起頭來,目光銳利的盯著許鴻文,徐聲問道:“那若是侯府垂死掙紮,拚死也要拉著我一同下水呢?”
許鴻文立馬又是一揖,迅速回道:“在下先前便同殿下說過了,此舉有利有弊,風險與收獲並存,但在下自會想法子將殿下需要承受的風險降到最低。”
他迎著周昕的目光,絲毫不懼,又接著道:“據線報傳回的消息稱,侯府世子妃張氏於半月前便已秘密產下一名男嬰,侯府這些日子一直閉門不見客,那張閣老便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孫女和曾外孫都不得法門,殿下便可由此入手。”
他這話雖未完全說明白,但周昕此時早已聽得是茅塞頓開,略一思索,便立馬放聲大笑道:“能得先生相助,實在是我之福!”
周昕越是細想,便越覺此法精妙,望著眼前依然恭謹冷靜的許鴻文,不由便讚許的向他承諾道:“先生放心,等到他日事成,首輔之位非先生莫屬!”
聞言,許鴻文麵上這才露出了一副受寵若驚之色來,立馬便垂頭俯首謝恩。
此間事了,待到眾幕僚紛紛散去,隻剩周昕一人獨坐於靜室之內,他思慮良久,這才側身拉下了身後屏風隱蔽處的一根流蘇墜,不過片刻,便有一人自屏風後的那一扇牆麵的暗門內閃身而出,單膝跪在他身側。
聽著動靜,周昕也沒轉頭去瞧那人,隻是沉聲道:“立刻去查一查這個許鴻文,看看他到底是哪邊的人。”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立馬應了聲是,轉眼便又閃身掠進那扇暗門中不見了,而隨著一陣細微的響動過後,那牆上原本的那一處暗門也就此隱蔽不見,看起來也就是平平無奇的一堵牆而已,絲毫未見玄機。
此時,遠在千裏之外的古靈今夜又是久違的失眠了。
原本這些日子因每日都不得閑,一般從早起她便是一頭紮進酒樓的各項事宜中不得抽身,因此每晚回來後也都是迅速洗漱倒頭便睡,可今夜她卻又開始睡不著了。
明日便是酒樓開門營業的日子了,她這會早就躺下許久了,卻也仍是睜著兩隻大眼,好半天都沒有睡意。
酒樓的名字也於前幾日定了下來,因著長公主名諱中的“月”之一字,這酒樓的名字便也直接定為了“月滿西樓”。
大淵朝自然是沒有李清照和那一首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的,但因著許洛留下的幾卷未經發布的書稿,長公主卻是知道了李清照這位女詞人,同時也被她的才華所折服。
因此在酒樓名字一事上,一群人還在冥思苦想時,長公主便想也不想的脫口便道:“不如就叫‘月滿西樓’算了。”
當時古靈還愣了半晌,略一思索,便也同意了。
無他,這名字既雅致又有意思,別家的酒樓大多都是三個字的,隻自家的酒樓另辟蹊徑,弄出了四個字來,想也能想得到,等這招牌掛了上去,甭管識字還是不識字的,都會對自家酒樓印象深刻。
於是,酒樓命名這一茬也沒生什麽波折,便就此定下了。
經過了半個多月的集體培訓,上至幾名掌勺大廚,下至酒樓打雜跑腿的,如今也都是換了一副模樣,前日經過了長公主和蔣管事的驗收,立馬決定了明日便要開門迎客了。
這也就意味著,自己在這涇河縣剩下的日子也不過就是這幾天了。
等明日開業,再過上幾天,自家便也要同長公主一同上京去了,屆時若無意外,隻怕是要有好些年都無法再回來了。
一想至此,古靈便又是期待又是擔憂。
京城的種種繁華盛景,她早就從各人的口中聽說過了,且顧和興也自有心結,一心便想著能姐弟重回京城,將原身父親顧大富的泰興記奪回來。
古靈也答應了要幫他,畢竟占了原主的身子,就得擔負起原主應盡的責任。
而擔憂,也是因從前本是鹹魚一條,如今卻不得不跟著家人一同跨進京城那一口大水缸裏,是清是濁還不甚分明,未來前途也無法預料。
但她畢竟來自於現代,見多了曆史書和各類文學作品中的奪嫡之爭的殘酷,便也有些惶惶,害怕自家也會如那曇花一現般,就此零落在這殘酷的紛爭之中。
然而已無退路,就必須向前。
再說了,這會在京城之中,還有他在等著她。
輕歎了口氣,古靈又摸索著從枕頭下摸出了那一隻荷包,從中取出了那一方小像放在眼前。
月光透過紗窗照了進來,古靈便就借著這一抹月光,將那小像又細細端詳了一番,這才心頭略定,很快便又將其收回到荷包中,放回枕頭下麵,然後便閉上眼,定神睡去。
而此時遠在京城的鬱乘風,也早已從階下囚轉變成了科舉貪汙案的重要人證,不日便要被提審,想來翻案也就是這幾日了。
隻是眼下武淵帝遲遲還未定下主審此案的人選,而原本一片平和的朝堂上,每日也都有人為此而爭論不休,幾次更是堂而皇之的就在大殿之上動起手來。
對此,武淵帝卻也隻是聽之任之,不置一詞。
看樣子,這位皇帝也是想借此徹底對這藏汙納垢的朝堂上下進行一次清掃了。
此時的京城,儼然已經被攪亂成了一潭渾水,而遠在異國他鄉的淵朝船隊,此時也正麵對著茫茫大海,進退兩難。
寬敞的船艙內,此時兩旁的座位上早已座無虛席,一眾使臣這會皆在爭論著,到底是繼續前行還是返航回程。
良久,仍是爭論無果,眾人也隻得又紛紛將目光投向了坐在首位上的嚴清歡,等待著他出聲定奪。
感覺到了眾人的目光,嚴清歡也隻是略微挪了挪位置,而後便淡然道:“直接回淵朝便是,沒必要返程。該買的咱們都已經買了,這些種子和作物不能長時間跟著咱們一同漂在海上,需得盡快回國找地方種下。”
眾人一聽此言,又是一陣嘩然,這時,便聽下方有一人出聲問道:“大公子,那位小公主……咱們就這麽放著不管了?”
聞言,嚴清歡也隻是搖了搖頭,道:“人都上船了,還怎麽送回去?若是再往回跑一趟,耽誤時間不說,又要耗費大量錢財采買物資,不值當。”
眾人頓時便又是麵麵相覷。
理是這麽個理沒錯,但等那位小公主跟著船隊一同到了淵朝,又該如何?
有人又開始歎氣懊惱,沒有在船隊起航前細細將船上各處都再檢查一遍,這才讓那位部落首領的小女兒帶著一名女奴混到了船上,甚至一直等到船隊在海上航行到了第四日才被巡邏的衛兵發現。
眾人正愁著,卻又聽嚴清歡問了一句:“這事有什麽可愁的?”
還未等下頭的各人有所反應,便又聽他朗聲道:“左不過就是兩名女子,等到了陸地,給她們些錢財,將她們安頓好便罷,此後的事也都與我們無關了。”
此話一出,坐在他下首位的那使者便也立馬點頭應道:“不錯,這人又不是咱們請來的,而是人自己偷偷混進來的,沒道理咱們還得將人視為上賓,隻等船到岸了便安頓好她們,就已是仁至義盡了。”
瞧著下麵還有幾人麵帶疑慮,使者便又勸道:“眾位且好生想想,那部落首領想必是一早便得知這小公主的想法,於是非但不阻止她來糾纏咱們大公子,反而權當沒看見。從中便可得知,這位首領對於此事倒是樂享其成得很呢。”
話音剛落,立馬便又有一名使者歎了口氣道:“我看此事便就這樣吧,想想那首領也是不易,周邊兩個部落都對他們虎視眈眈,焉知他其實也是想讓小公主跟著咱們一同走了,也好就此避開一樁禍事。”
這名使者家中便有一名女兒,船隊遠航,離家近一年的工夫,他此時對家中親人的思念早已溢於言表,隻是不住的歎氣。
見狀,原本還不依不撓的的幾人便也漸漸收了聲。
最後,嚴清歡便也適時開口道:“那此事就這麽定了,等到船隊靠岸,便找處宅子將她們安置下來。”
眾人紛紛應下了。
渾然不知的緹娜這會還沉浸在出海遠行的新奇感之中。
她自記事起便一直生活在部落周邊,在部落裏雖也能望見這一望無際的海麵,但像這般被大船載著在海麵上航行,還是第一次。
此時的她站在甲板上,依靠著船舷,張開雙臂便有陣陣海風迎麵而來,讓她不由得便生出了一種自由自在的暢快感。
站在她身後的女奴汀這會也隻是有些手足無措的護著她,嘴中還不住低聲勸著:“主人,咱們還是回船艙裏去吧,這裏風太大了……”
緹娜這會哪裏能聽得進她的勸阻,隻在這兒停留了片刻,便又興奮的小跑著往別處去了,女奴也隻得無奈跟了上去。
她們已經上船有近四日了,沒被發現之前,兩人一直躲在堆放貨物的貨艙中,隻偶爾由女奴汀趁著夜深偷偷溜到廚房裏去找些吃的帶回去。
於是在經曆了接連幾日的“廚房小偷”事件後,埋伏已久的巡邏衛兵便在昨晚輕鬆就將摸進廚房的汀抓了個正著,而後又順藤摸瓜的尋到了仍藏在貨艙中的緹娜。
眼瞧著直到這會,船隊也依然沒有返航將她們兩人送回去的意思,單純天真的緹娜心中早就樂開了花。
她就知道,他是肯定舍不得將她再送回去吃苦的。
主仆兩人身上這會早就換上了淵朝姑娘的服飾,昨夜她們被抓獲時,汀還深怕這些淵朝人會毫不留情的將自己兩人扔下船去,可她們卻隻是被帶到了一間幹淨的船艙內,很快又有人給她們送來了熱水和幹淨衣物。
在海上雖要比在陸地上更涼快些,但兩人已經在貨艙內藏匿了三個日夜,周身的氣味也確實令人難以忍受。
也就是因為嚴清歡差人送來熱水和衣物的舉動,頓時就讓緹娜更加深信他隻是不善於表達,心裏卻還是記掛著她的。
而作為旁觀者的女奴汀,卻深知根本就不是如此,可這會沉浸在戀愛中少女哪裏能聽得進她的勸告?
汀望著不遠處那笑容燦爛宛若海燕一般自在的少女,隻覺得心情異常沉重。
遠離了故土,還不知道明天又會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