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自身難保
眼看著已經到了七月初,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起來,京城裏頭的年輕姑娘也都開始換上各色的紗衣錦緞,個頂個的鮮妍靚麗。
??蘇祭酒府上,這會也已經開始悄悄的尋摸好了相熟的穩婆,直接將人都請來府上住著了,為的就是拘著那五公子夫人,不教她再出去惹禍。
??其實若是依著蘇老夫人的性子,多半是要直接將這麽個禍害休棄了送回她自己家中的,可畢竟念在她腹中孩兒即將就要瓜熟蒂落,這才約束好了闔府上下,一點口風都沒教人透露給她,隻等著她生下了孩子,再來同她清算。
??別家若是有媳婦即將生產,闔府上下不說都是興高采烈的,那至少也都是提起這事便麵有笑意,可這祭酒府裏頭的主子們如今卻都是一副如臨大敵麵色灰敗的模樣,幾個女眷更是每日都得翻來覆去的將那朱語梅從頭罵到腳,也絲毫不嫌煩。
??這情形,較之三個多月前朱語梅剛回京那會,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那會她才一回京,府上便專程接了她回來每日好生養著,滿以為那事辦成了,縣主那邊怎麽也得有所表示,可沒料到,縣主非但連提也沒提這事,甚至府上的大公子夫人差人上門遞了帖子,都被侯府的下人趕了出來,直言縣主不想再看到他們府上的人。
??等到派去遞帖子的人灰溜溜回了祭酒府,蘇祭酒這才察覺到情形不對。
??按理說若是朱語梅辦好了縣主交代給她的事,府上派去的人是斷然不會被如此對待的,這可是連侯府的門都沒讓進。
??蘇祭酒趕忙招來他的第五個兒子,讓他自去同朱語梅問個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五公子回去一問,一開始朱語梅還稱病抱恙不願見他,直到他使了些銀兩,這才從她身邊的丫鬟碧螺口中得知了她們此去涇河縣發生的事。
??等到五公子唯唯諾諾的將這些都講與蘇祭酒一聽,蘇祭酒這才明了,感情自己這個整日心思重重的兒媳竟將侯府交代給她的事兒辦砸了,這才累得府上的人吃了閉門羹。
??蘇祭酒當即一口老血悶在胸口,顫顫巍巍端起手邊的茶杯,就朝著庶子額頭擲了過去,指著他的鼻子罵道:“看看你娶了個什麽東西回來!怎的竟這般無用!”
??蘇祭酒畢竟年事已高,眼看著馬上也到了要退出官場的年紀了,可生了這麽些嫡子庶子,卻沒有一個頂用的,兩個嫡子成日隻知道啃老本,就靠著他給謀得的兩個閑差度日,半點不思上進;而剩下的四個庶子,前麵三個也都不大頂用,書讀得就更是一般了,隻剩下最小的老六看著倒是個肯用功的,腦瓜子也比幾個哥哥靈光了不知多少倍。
??於是蘇祭酒隻得將最後的希望全數寄托在最小的老六身上,先是陸續將幾個庶女都嫁了出去給老六鋪路,又讓幾個兒媳四處發動關係,想要將老六弄到太學裏去念書。
??可那太學哪是那麽容易進的。
??太學每年招收的學生數額皆是固定,皇子皇孫自是無條件便能入得太學,剩下的王公大臣每年也皆能分得一兩個名額在手上,尋常官員若是沒有名額,那也隻能和眾多學子一般憑借著自己的本事考進去了。
??可每年慕名來參加太學考試的學子數不勝數,最後也隻得寥寥七十餘人錄取,這幾率實在是太小,便是在這人才濟濟的京城裏頭,也沒人能拍著胸脯稱自己一定能被太學錄取。
??當然,諾大的京城也不止有太學這麽一間學府,其餘大大小小的書院也是有的,隻不過那其中最好的白鹿書院比起太學來,也都差了不是一星半點,畢竟就連皇室子弟也都是要在太學裏讀過書才能出來的。
??且不說能跟皇室子弟以及王公大臣的後輩一起念書,單是能在這些年輕人麵前露個臉,萬一孩子之間意氣相投玩到了一起,那好處便是不可言喻的了。
??也因此,蘇祭酒是鐵了心要將老六一個庶子弄進太學去好好鍍鍍金,說不得還能攀上哪位皇孫又或是上頭那幾個大學士家的孫兒,到時那好處就是不可限量了。
??也是在這時,才嫁進祭酒府沒幾個月的朱語梅跳了出來,先是搭上了縣主那條線,借著侯府的關係給老五謀了個差事,那差事雖也隻是個不起眼的閑差,但總歸是有好過沒有吧。
??接下來,朱語梅又打著去幫縣主做事的由頭,隻帶了兩個丫鬟婆子便去到了涇河縣那麽個小地方,好在那涇河縣的知縣是祭酒夫人家不知道哪一支的遠方侄子,朱語梅過去了也總算能有個安全地兒落腳,畢竟她那會剛懷上孩子,雖說老五隻是個庶子,但這畢竟也是老五的長子,能穩妥還是穩妥些為好。
??轉眼間幾個月過去了,朱語梅也總算是全須全尾的從涇河縣回京了,滿心歡喜的蘇祭酒見她什麽也沒說,還自以為她已經完成了縣主交代的事兒,便趕忙想法子讓大兒媳遣人去侯府遞了帖子,結果就吃了閉門羹。
??如今看來,打算著從侯府手上弄來一個進太學的名額也是不成了,且前些日子在侯府門前竟又發生了那些事,直鬧得京城上下人盡皆知,眼看著聖上都有些坐不住了,蘇祭酒甚至近日還聽聞聖上竟真的派了黑騎離京去徹查涇河縣縣試考生行賄一事。
??沉浮官場幾十年的蘇祭酒自然能看出其中利害,這是侯府要開始倒黴了的節奏啊。
??他當即悔得腸子都青了。
??若不是因著朱語梅進了自家門,自己也不會同侯府扯上關係,現在因著她,朝中上下簡直都將自家視為是同大皇子和侯府一個派係的,若是真被查出來侯府在科舉一事上動了手腳,大皇子倒是不至於出大事,可這祭酒府怕是就得跟著侯府一起倒黴了。
??祭酒府上下一片罵聲,朱語梅兩口子也隻得夾起尾巴做人,而府上的蘇老太太也是就等著她肚子裏的那團肉落地,便要一紙休書將她送回家去。
??這樣禍家的媳婦兒,他們府上是斷斷不敢再留下的。
??京城中儼然已是山雨欲來的緊張局麵,侯府門前也不再如往日那般人來人往,此時人人皆自危,深怕同侯府扯上關係,屆時便要一同跟著倒黴。
??而大皇子近日竟也似乎有了些要壯士斷腕的意思,明麵上不僅同侯府分得清清楚楚的,背地裏似乎還在上折子攛掇聖上徹查侯府,也不知打的是什麽主意。
??總而言之,如今的侯府,任誰看在眼裏,都是一副大廈將傾之勢。
??因著當年縣主騙婚一事,聖上早就對侯府積怨頗深,隻不過礙於侯府當年的從龍之功這才一直隱忍不發,可這會侯府竟公然開始站隊插手皇子間的奪位之爭,這已然就是觸及到了聖上的逆鱗。
??風光已然不再,連黑騎都派出去了,可見聖上心中早已不再顧念著舊情了。
??這日一大早,朱雀街上便有一輛十分不起眼的馬車駛了進來,沿街上沒什麽人,越是靠近侯府,那人就越少得可憐了。
??可這一輛馬車去的方向卻正好是去往侯府那邊的。
??這會一名車夫滿頭是汗的坐在車架上,手中的鞭子一下下的抽在拉車的那一匹馬身上,時不時還要回頭往馬車裏瞧一眼,時刻關注著車裏那人的動靜。
??而此時坐在車裏的,赫然是個一襲白衣的婦人,麵色瞧著有些發白,纖長的手指死死抓著窗簾一角,另一隻手則護著那高高隆起的小腹,看上去已是十分不適的樣子,卻還要咬牙撐著。
??發覺這會車速漸漸慢了下來,她忍著不適,嘶聲朝著外頭喊了一句:“繼續跑,不許停下來!”
??外頭那車夫聞言周身立馬就是一顫,手上不由自主的就加了些力氣,一鞭子抽下去,直將那馬兒抽得嘶鳴不止,蹄子一邁,眨眼間速度便提了上來。
??馬夫嚇得趕忙又拉緊了手中的韁繩,苦著一張臉回頭道:“夫人,可不能再快了啊.……您可不能拿自己和腹中的孩子開玩笑啊.……”
??靠在車內的朱語梅這會一張臉更難看了,額頭蒙上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強忍著腹中強烈的不適感,咬著牙喊出了聲:“孩子算什麽.……沒有了還能再生,眼下連我自己的命都難保了……誰還去管他!”
??外頭的車夫此時也是麵如考妣,嘴唇哆嗦了半天,眼見著頭上的汗都要滴到眼睛裏了,這才抬起一隻顫巍巍的手擦了擦,卻還是半天沒說出來一句話。
??他自然知曉她說得不錯,可眼看著這人都將要臨盆了,若是在路上出了什麽萬一,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可眼看著已是勸不住自家主子了,這會又好不容易趁著府裏看守疏忽,教他們主仆兩個能偷跑了出來,朱語梅當即便要去侯府尋縣主救命。
??車夫也不知道如何勸她,再說了,左右他也隻是一個小小車夫,說的話在主子麵前不值一提。
??可一路上馬車跑得飛快,一是怕府裏頭的人發現了追了過來,一則是怕她忍不住立馬便要臨盆,這會聽著馬車裏頭傳來的女子壓抑著的痛呼聲和陣陣響動,車夫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好幾次都想調轉馬頭,直接往附近的醫館方向而去。
??馬車好不容易行到侯府門前,車夫連忙勒馬,還沒等馬車徹底停穩便直接跳下車來,落地時沒站穩還差點崴了個跟頭,他也沒顧得上看,隻顧著掀了簾子,趕忙看向車內的朱語梅,待到見她麵如金紙躺在車內,痛得幾乎坐不穩,車夫便也手足無措的立在原地,過了好半天才敢開口問上一句:“夫人,咱們到了,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或者小的帶您去找家醫館……”
??原本還氣若遊絲躺在車廂內的朱語梅這時確實立馬就睜開了眼,掙紮著用手肘撐住地板想要起身,車夫見狀,也顧不得什麽了,趕忙又跳上車,小心翼翼將她扶了起來。
??她這會滿頭青絲早就被汗水打濕,一縷縷的貼在額頭麵上,看起來十分狼狽,早就不複平日裏的秀美,她咬緊一口銀牙,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話:“.……扶我下去……趕緊去敲門……”
??車夫這會也隻得聽了她的吩咐,先是扶著她下馬車,卻發覺她此刻幾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便隻得咬了咬牙,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跳下馬車,穩穩落在地上,立刻便向著侯府大門跑去,等到了門口,瞄了兩眼,這才又小心將人放在地上,讓她靠著牆坐著,自己則跑到門前捶起了門。
??聽著陣陣急促的捶門聲,朱語梅隻覺得小腹陣陣墜痛襲來,幾乎令她痛得要呼出聲來,可那緊閉著的侯府大門卻一直不見打開。
??車夫隻知道不停捶著門,任由一雙手痛得發麻,卻還是不肯停下來,見狀,朱語梅無力的晃了兩下頭,這才深吸一口氣,開口道:“別敲了,你一會就站在這門前往裏頭喊,若是縣主不肯出來見我,我今日就敢在這侯府門前拚著生下這孩子。”
??話音未落,站在門前的車夫卻猛地聽到侯府側門吱呀一聲,竟是從內裏打開了。
??裏頭這會正站著一名小廝,斜著眼先打量了車夫一眼,然後又伸出頭去瞧了瞧坐在門邊上的朱語梅,這才從口中發出了“嗬”的一聲輕笑,對著兩人勾了勾手道:“進來吧,縣主答應見你們了。”
??聽得這話,斜斜靠著牆坐在地上的朱語梅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而後便對著車夫道:“你將我抱進去吧。”
??車夫也隻得低聲應下了。
??待到車夫抱著朱語梅跟著那小廝進得了侯府,所到之處都能瞧見有侯府的下人三兩個湊在一起,對著兩人指指點點,甚至毫不避諱的就當著兩人的麵議論道:“你瞧瞧,這當下人的都能將主子抱在懷裏了,當真是.……嘖嘖嘖。”
??也有下人輕笑道:“你也不想想,人家本來就是個妾生的,又嫁了個不受寵的庶子,平日裏鬱鬱寡歡的可不就得玩些別的花樣……”
??登時,車夫隻覺一股熱血直充腦門,激得他身子不由自主的就開始顫了起來,也是在這時,懷中早已麵如金紙的朱語梅輕輕在他胸口一捶,示意他不要妄動。
??車夫立馬就低下頭來,不再左顧右盼,隻是牢牢跟著那領路的小廝,一路往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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