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許洛
這事還要從二十九年前說起。
??京城有兩大世家，一是嚴家，再就是許家，這兩家雖是世家，可能在幾代天子眼皮子底下繁衍生息這麽些年，靠得就是絕對的忠誠和足夠的懂事。
??兩大世家幾乎每一代都隻會有一名出類拔萃的後生入朝為官，至死都為朝廷鞠躬盡瘁，深得天子信任。
??比如這一代的嚴玨和許洛，不出意外的話兩人也都應當在朝中效力直至告老辭官，可二十多年前的許洛，卻著實是有些擔不起家族重任的。
??兩大世家延綿百十餘年，族中人口雖多，但嫡係統共也都隻有那麽一支，且兩族又都信奉不納妾正門楣的清正之風，因此許洛年輕時雖渾了些，但許家也別無他選。
??要說那會的許洛有多渾，簡直是渾到了一種境界，除了打家劫舍偷雞摸狗殺人放火的事他不敢做，上至逛青樓戲花魁，下至當街調戲小姑娘一類的事簡直都被他做了個遍。
??許家也拿他沒辦法，嫡支就隻出了他這麽一個好苗子，他那弟弟雖品行端正，在學問上卻是寸步難進，天賦受限，為人也及其木訥不懂變通。
??因此隻要許洛沒有做得太過，許氏族中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由得他去了。
??再說當年的長公主也才不過雙十年華，卻早就在苗疆蠻荒之地征戰多年，闖下了赫赫威名。
??那一年，正值長公主又立一功，捷報才傳回朝中沒多久，緊跟著信使一起回來的就是一道賜婚的聖旨。
??為了收回長公主手中的兵權，聖上竟賜長公主和許洛於年後完婚，並賜公主府，完婚後夫妻兩人便長居於京城。
??年輕氣盛的長公主雖在外征戰多年，但到底也清楚這許洛是何許人也，又對皇兄的卸磨殺驢行為憤懣難平，當即就氣得七竅生煙，不怒反笑，待到戰事平定後，便立馬單槍匹馬殺回京城，直將當時還在花樓裏喝酒的許洛都攆得跳了護城河。
??也是因為那一回許洛慌不擇路的跳了河，再醒來後，就如同換了個人一般。
??長公主說起這些往事，感慨頗多。
??“我到現在還想著，若不是當年我將他攆得跳了河，後來我也不會跟他經曆了那麽些事，大概現在也會好過一些，但當他仿佛換了一個人一般的重新站在我麵前同我說話時，我那會甚至還有些慶幸。”
??都說到這兒了，古靈也能猜到後頭發生的事了。
??“失憶”了的許洛整個人宛如新生，搖身一變成了翩翩佳公子，不同於原先的紈絝許洛，這位換了芯子的老兄幾乎是一出場就俘獲了長公主的芳心。
??賜婚一事，自然也就是水到渠成了。
??多年後，雖一直未能育有子嗣，但兩人也一直恩愛如初，許洛也逐漸向長公主坦明了身份，隻說他是自一處遙遠的國度穿越而來，並不是從前的許洛了。
??長公主也從一開始的震驚逐漸平靜接受，畢竟他愛的是那一個人，並不在乎他到底來自哪裏。
??兩人本也以為能一直相伴到老，可十二年前，突逢禍事，有一自南疆而來的術士原要給長公主下蠱，以報自家多年前在南疆被長公主滅門的慘案，好巧不巧的，這原本要下到長公主飲食中的催命蠱卻被許洛擋了下來，蠱蟲下到了許洛身上。
??那術士被抓了現行之後便當場自盡了，而許洛的身子眼瞧著也被那蠱蟲摧殘的一天天消瘦下去。
??期間長公主也不是沒有想辦法讓人去南疆尋找精通蠱藥的能人異士，可一來京城距離南疆路途甚遠，信息流通極不方便，二來盡管南疆一帶已經收複了有十餘年，可原住民對於淵朝的軍隊和百姓仍是抱有敵意的，這找人解蠱便更是難於上青天。
??蠱蟲折磨了許洛近兩個月，就連當時的太醫院院首都斷言他絕不會活到第三個月，而望著愛人一天天消瘦下去的長公主也已經撐到了極限，她甚至已經打算好了，等許洛走了，她便也隨著他去了，左右這世間也再無什麽牽掛。
??盡管長公主極力掩飾，可許洛也還是早就看出長公主已然一心求死，等到自己一命嗚呼後便也會隨他而去。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許洛躺在病榻上笑著告訴她，說他感覺到了來自故鄉的呼喚，是他在故鄉的親人在呼喚著讓他回去，也隻有他回去了，才能活下來，等待再次與她重逢的機會。
??最終，許洛也確實如太醫斷言的那般，在被種下蠱蟲後的第三個月便走了，隻是他走時卻與常人不同，原本因被蠱蟲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病體竟然在他走後變得跟生前別無二致不說，他甚至至死也都是臉上帶著笑的。
??長公主原本還覺得他說的那些話都是在騙她，可當她看著自己夫君躺在棺中那一張栩栩如生的麵貌，那時的她幾乎是在一瞬間就相信了他同她說過的那些聽起來極荒謬的話語。
??於是她重新振作起來，將手上剩餘的兵權盡數交還，一心投入到了母族的產業上來，為的就是能盡可能的多掙些錢，以供船隊遠洋探險帶來的巨大消耗，指望著探險的船隊能替她去尋找許洛的故鄉。
??古靈聽得甚是唏噓。
??從長公主所描述的種種跡象來看，她自然清楚，這許洛應當是和她一樣的穿越人士，至於彌留之際所說的什麽“感受到了來自故鄉的召喚”自然也都是騙妻子的鬼話，為的不過就是能讓妻子抱著一股信念存活於世。
??至此，古靈也終於明白，為何偶有食客提起當朝長公主，眾人便皆是一致認為她晚年簡直就是掉進了錢袋子裏，除了錢，再沒有什麽人和事能提起她的興趣來。
??講完了這些積壓在心中多年的往事，長公主也忽覺一身輕鬆，見古靈久久未能言語，她又有些緊張的盯著古靈，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小姑娘，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的故鄉到底在哪裏？你們又是怎樣才能再穿越過來？”
??幾乎是一瞬間，古靈就已經有了對策。
??她有些遺憾的舒了一口氣，這才抬頭對著長公主道：“不瞞您說，我是怎麽過來的，我自己都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也是在故鄉經曆了一次落水，這才莫名其妙的在這具身子上醒過來。”
??她這會已經有些不忍再直視長公主那一雙眼睛，但一想到許洛至死都希望長公主是能夠活著走下去的，古靈便立馬又正色道：“但我能肯定的是，許洛他應當確實是回到了故鄉，因為我在故鄉的一些書籍上看到過類似的案例，可因為畢竟有如同我們這般經曆的，在千萬人中都難求一個，所以大家也都是把這些東西當話本子來看的。”
??一聽這話，長公主立馬就抓著她的手，整個人麵上都因激動而染上了幾分不正常的潮紅，“你說的是真的？”
??還沒等古靈回話，她又一臉喜色，如釋重負的跌坐回了椅子上，嘴中還在不住的喃喃道：“是了，那一定就是許洛回去了……他確實活了下來，他沒有騙我.……”
??見狀，古靈這才在心裏悄悄鬆了一口氣。
??“想來也確實是如此了，所以您千萬不要放棄讓船隊出海探險的想法，我現在雖也不清楚我們的故鄉到底在哪，但想來隻要船隊走得夠遠，終有一天，我也能以此身踏上故土，我相信許洛也會在那裏一直等著您的。”
??說完了這些，古靈又在心裏默念了幾聲“罪過”。
??騙人確實是她的不對，但既然是穿越前輩的意願，自己怎麽也得幫著他繼續執行了。
??又在小店裏逗留了許久，直至蔣管事和那名喚冷香的侍女一同過來，以關心長公主的身體為由，這才好歹將長公主哄出了門，臨走前，長公主還一臉喜色的拉著古靈，說明日再來找她。
??古靈自然也隻能點頭應下了。
??等回了店裏，古靈不禁又感歎著，如長公主那般強勢堅強的女人，最終也都沒能過了這情字一關，想來若不是許洛去之前準備好的說辭和小把戲，長公主大約真的也早已隨他一同去了。
??反觀她和鬱乘風，兩人雖已經互相表明心跡，但要論感情，兩人相處統共才不過半年，就連古靈自己也有些驚訝，自己竟能在現在這般情形下仍堅持為他守著鬱家，等著他脫身回來。
??這會這麽一想，連古靈都覺得自己多多少少都有些無法理解自己了，也難怪那便宜弟弟顧和興整日都拿自己當傻子一般看待了。
??歎了口氣，轉身落下了門板，古靈這便打算去後廚看看還有沒有剩下的熱水，打算洗漱一下便直接睡下了。
??想來她方才同長公主聊了這麽半天，古氏她們應當是已經睡下了吧。
??可等她行至後廚，一掀簾子，便見著又是齊刷刷的四雙眼睛望向了自己。
??這.……想來方才有蔣管事他們在，自己和長公主的那一番談話，應當是沒有被她們聽到的吧？
??有些摸不準主意的古靈試探著開口問了一句：“怎麽了？你們怎麽都還沒睡？”
??話一出口，古氏便有些緊張的問她道：“怎麽樣，長公主都問了你些什麽？她沒為難你吧？”
??看來她們果然沒有聽到自己同長公主之間的談話。
??古靈送了一口氣，這才耷拉著一張臉，語氣有些低落的道：“就是問了我那些點心方子從何而來，然後又拉著我談了談往後的生意。”
??她歎了口氣，“一想到以後就都要給碎月軒打工了，我這心裏啊，就莫名堵得慌。雖然長公主開出來的報酬著實不少，但姨母你也知道的，我這人懶散自在慣了，最怕有人管著我了。”
??聞言，古氏倒是長舒了一口氣。
??隨即，她又輕嗔了古靈一句：“這有啥，隻要她給錢就成，左右你那點心生意也交給了永安那孩子，你隻需帶帶幾個徒弟便能坐著拿錢，就這，你還能不樂意？”
??眼瞧著自家姨母這一關大約算是過了，古靈立馬就又露出了笑臉，“是是是，姨母說的是。對了，方才長公主還同我說了，她這一趟來，也是為了表哥的案子來的，她還同我說，姨父在京城那邊也已經找到門路了，想來表哥這事，總算是能有些眉目了。”
??這一手岔開話題顯然是正好擊在了古氏心坎上，她原本還有些懷疑古靈是否沒有對她講真話，這會也早就將那點疑慮拋之腦後了，略顯蒼白的臉上也滿是抑製不住的喜色。
??“那就好……那就好.……”
??好說歹說將古氏哄回去洗漱睡覺，等到圍在後廚的人都走完了，古靈也終於能坐下歇口氣了。
??這一天的經曆著實有些奇幻了，表麵上雖瞧著她麵不改色的，其實她心裏也多少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自打來了這大淵朝，她從一開始的謹慎小心，到了現在也逐漸融入到了當今的生活中，行事說話也同這裏的人沒什麽區別了，可每當午夜夢回時，她總覺得有些不踏實，就怕現在的種種不過都是一場夢境。
??一同經曆了這麽大半年，她已然是不舍得再同這一大家子人分開了。
??她也不是沒有試著在淵朝的典籍野史和遊記見聞中尋找描述穿越者的隻言片語，可結果都以毫無收獲而告終。
??當她都已經開始逐步接受，大概自己就是這個架空位麵中唯一的穿越者這一事實，可今天長公主一行人的到來，徹底解開了她心中的疑慮。
??原來早就有穿越前輩造訪這個架空朝代，隻是這名前輩很明顯沒有試圖改變曆史進程，也沒有如同前世看過的那些幻想小說裏的主角一般，製造出一些超前的物品和武器來，而是僅僅憑借著自身本事，在這個朝代立足。
??他甚至沒有留下過一篇“借鑒”前世文豪的詩詞。
??古靈先前在舊書鋪子和書店裏還曾讀到過他的詩集文章，翻閱下來也都應是他原創的。
??這是真令她有些佩服了。
??明明可以憑借著現代知識，在這裏悠閑的做一個文抄公，既能搏名又能得利，這個許洛卻偏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說起來，就連自家姨父當年也都不是許洛的對手，要不然這狀元也不會點到了許洛頭上。
??古靈靜靜在後廚坐了許久，越是感慨，她就越是有些遺憾，沒能親自見上許洛一麵，好讓她也能親眼目睹這個前輩的傳奇風範。
??可這樣一個驚才絕豔的前輩，最終竟是以一種如此憋屈的方式離場了。
??古靈自然不會相信他同長公主所說的的什麽“感受到了來自故鄉的召喚”。
??想來他身死之前也應當是用了諸如現代的特化之類的手段，利用化妝技巧將自己收拾得看起來如同生前一般，這才騙過了長公主，讓她深信他確實是回到了故鄉等著她而已。
??心中感慨萬分，又想到說不定鬱乘風也很快就能脫身，古靈一時間也再沒有了睡意，而是就這麽坐在後廚的小板凳上，呆呆盯著熄滅的灶膛裏的那兩點火星，半天沒挪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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