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賈崆峒(四十五)
鳳姐兒暗想:“鴛鴦素習是個可惡的,雖如此,保不嚴他就願意我先過去了,太太後過去,若他依了便沒話,倘或不依,太太是多疑的人,隻怕就疑我走了風聲,使他拿腔作勢的那時太太又見了應了我的話,羞惱變成怒,拿我出起氣來,倒沒意思不如同著一齊過去了,他依也罷,不依也罷,就疑不到我身上了。”想畢,因笑道:“方才臨來,舅母那邊送了兩籠子鵪鶉,我吩咐他們炸了,原要趕太太晚飯上送過來的我才進大門時,見子們抬車,太太的車拔了縫,拿去收拾去了不如這會子坐了我的車一齊過去倒好“邢夫人聽了,便命人來換衣服鳳姐忙著伏侍了一回,娘兒兩個坐車過來鳳姐兒又道:“太太過老太太那裏去,我若跟了去,老太太若問起我過去作什麽的,倒不好不如太太先去,我脫了衣裳再來。”
邢夫人聽了有理,便自往賈母處,和賈母了一回閑話,便出來假托往王夫人房裏去,從後門出去,打鴛鴦的臥房前過隻見鴛鴦正然坐在那裏做針線,見了邢夫人,忙站起來邢夫人笑道:“做什麽呢?我瞧瞧,你紮的花兒越發好了。”一麵,一麵便接他手內的針線瞧了一瞧,隻管讚好放下針線,又渾身打量隻見他穿著半新的藕合色的綾襖,青緞掐牙背心,下麵水綠裙子蜂腰削背,鴨蛋臉麵,烏油頭發,高高的鼻子,兩邊腮上微微的幾點雀斑鴛鴦見這般看他,自己倒不好意思起來,心裏便覺詫異,因笑問道:“太太,這會子不早不晚的,過來做什麽?“邢夫人使個眼色兒,跟的人退出邢夫人便坐下,拉著鴛鴦的手笑道:“我特來給你道喜來了。”鴛鴦聽了,心中已猜著三分,不覺紅了臉,低了頭不發一言聽邢夫壤:“你知道你老爺跟前竟沒有個可靠的人,心裏再要買一個,又怕那些人牙子家出來的不幹不淨,也不知道毛病兒,買了來家,三日兩日,又要у鬼吊猴的因滿府裏要挑一個家生女兒收了,又沒個好的:不是模樣兒不好,就是性子不好,有了這個好處,沒了那個好處因此冷眼選了半年,這些女孩子裏頭,就隻你是個尖兒,模樣兒,行事作人,溫柔可靠,一概是齊全的意思要和老太太討了你去,收在屋裏你比不得外頭新買的,你這一進去了,進門就開了臉,就封你姨娘,又體麵,又尊貴你又是個要強的人,俗話的,`金子終得金子換',誰知竟被老爺看重了你如今這一來,你可遂了素日誌大心高的願了,也堵一堵那些嫌你的饒嘴跟了我回老太太去!“著拉了他的手就要走鴛鴦紅了臉,奪手不行邢夫人知他害臊,因又道:“這有什麽臊處?你又不用話,隻跟著我就是了。”鴛鴦隻低了頭不動身邢夫人見他這般,便又道:“難道你不願意不成?若果然不願意,可真是個傻丫頭了放著主子奶奶不作,倒願意作丫頭!三年二年,不過配上個子,還是奴才你跟了我們去,你知道我的性子又好,又不是那不容饒人老爺待你們又好過一年半載,生下個一男半女,你就和我並肩了家裏人你要使喚誰,誰還不動?現成主子不做去,錯過這個機會,後悔就遲了。”鴛鴦隻管低了頭,仍是不語邢夫人又道:“你這麽個響快人,怎麽又這樣積粘起來?有什麽不稱心之處,隻管與我,我管你遂心如意就是了。”鴛鴦仍不語邢夫人又笑道:“想必你有老子娘,你自己不肯話,怕臊你等他們問你,這也是理讓我問他們去,叫他們來問你,有話隻管告訴他們。”畢,便往鳳姐兒房中來
鳳姐兒早換了衣服,因房內無人,便將此話告訴了平兒平兒也搖頭笑道:“據我看,此事未必妥平常我們背著人起話來,聽他那主意,未必是肯的也隻著瞧罷了“鳳姐兒道:“太太必來這屋裏商議依了還可,若不依,白討個臊,當著你們,豈不臉上不好看你給他們炸鵪鶉,再有什麽配幾樣,預備吃飯你且別處逛逛去,估量著去了再來。”平兒聽,照樣傳給婆子們,便逍遙自在的往園子裏來
這裏鴛鴦見邢夫人去了,必在鳳姐兒房裏商議去了,必定有人來問他的,不如躲了這裏,因找了琥珀道:“老太太要問我,隻我病了,沒吃早飯,往園子裏逛逛就來“琥珀答應了鴛鴦也往園子裏來,各處遊玩,不想正遇見平兒平兒因見無人,便笑道:“新姨娘來了!“鴛鴦聽了,便紅了臉,道:“怪道你們串通一氣來算計我!等著我和你主子鬧去就是了。”平兒聽了,自悔失言,便拉他到楓樹底下,坐在一塊石上,越性把方才鳳姐過去回來所有的形景言詞始末原由告訴與他鴛鴦紅了臉,向平兒冷笑道:“這是咱們好,比如襲人,琥珀,素雲,紫鵑,彩霞,玉釧兒,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縷,死聊可人和金釧,去聊茜雪,連上你我,這十來個人,從兒什麽話兒不?什麽事兒不作?這如今因都大了,各自幹各自的去了,然我心裏仍是照舊,有話有事,並不瞞你們這話我且放在你心裏,且別和二奶奶:別大老爺要我做老婆,就是太太這會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平兒方欲笑答,隻聽山石背後哈哈的笑道:“好個沒臉的丫頭,虧你不怕牙磣。”二人聽了不免吃了一驚,忙起身向山石背後找尋,不是別人,卻是襲人笑著走了出來問:“什麽事情?告訴我。”著,三人坐在石上平兒又把方才的話與襲人聽道:“真真這話論理不該我們,這個大老爺太好色了,略平頭正臉的,他就不放手了。”平兒道:“你既不願意,我教你個法子,不用費事就完了。”鴛鴦道:“什麽法子?你來我聽。”平兒笑道:“你隻和老太太,就已經給了璉二爺了,大老爺就不好要了。”鴛鴦啐道:“什麽東西!你還呢!前兒你主子不是這麽混的?誰知應到今兒了!“襲人笑道:“他們兩個都不願意,我就和老太太,叫老太太把你已經許了寶玉了,大老爺也就死了心了。”鴛鴦又是氣,又是臊,又是急,因罵道:“兩個蹄子不得好死的!人家有為難的事,拿著你們當正經人,告訴你們與我排解排解,你們倒替換著取笑兒你們自為都有了結果了,將來都是做姨娘的據我看,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你們且收著些兒,別忒樂過了頭兒!“二人見他急了,忙陪笑央告道:“好姐姐,別多心,咱們從兒都是親姊妹一般,不過無人處偶然取個笑兒你的主意告訴我們知道,也好放心。”鴛鴦道:“什麽主意!我隻不去就完了。”平兒搖頭道:“你不去未必得幹休大老爺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雖然你是老太太房裏的人,此刻不敢把你怎麽樣,將來難道你跟老太太一輩子不成?也要出去的那時落了他的手,倒不好了。”鴛鴦冷笑道:“老太太在一日,我一日不離這裏,若是老太太歸西去了,他橫豎還有三年的孝呢,沒個娘才死了他先納老婆的!等過三年,知道又是怎麽個光景,那時再縱到了至急為難,我剪了頭發作姑子去,不然,還有一死一輩子不嫁男人,又怎麽樣?樂得幹淨呢!“平兒襲人笑道:“真這蹄子沒了臉,越發信口兒都出來了。”鴛鴦道:“事到如此,臊一會怎麽樣!你們不信,慢慢的看著就是了太太才了,找我老子娘去我看他南京找去!“平兒道:“你的父母都在南京看房子,沒上來,終久也尋的著現在還有你哥哥嫂子在這裏可惜你是這裏的家生女兒,不如我們兩個人是單在這裏。”鴛鴦道:“家生女兒怎麽樣?`牛不吃水強按頭'?我不願意,難道殺我的老子娘不成?”
正著,隻見他嫂子從那邊走來襲壤:“當時找不著你的爹娘,一定和你嫂子了。”鴛鴦道:“這個娼婦專管是個`九國販駱駝的',聽了這話,他有個不奉承去的!“話之間,已來到跟前他嫂子笑道:“那裏沒找到,姑娘跑了這裏來!你跟了我來,我和你話。”平兒襲人都忙讓坐他嫂子:“姑娘們請坐,我找我們姑娘句話。”襲人平兒都裝不知道,笑道:“什麽話這樣忙?我們這裏猜謎兒贏手批子打呢,等猜了這個再去“鴛鴦道:“什麽話?你罷。”他嫂子笑道:“你跟我來,到那裏我告訴你,橫豎有好話兒。”鴛鴦道:“可是大太太和你的那話?“他嫂子笑道:“姑娘既知道,還奈何我!快來,我細細的告訴你,可是大的喜事。”鴛鴦聽,立起身來,照他嫂子臉上下死勁啐了一口,指著他罵道:“你快夾著Б嘴離了這裏,好多著呢!什麽`好話'!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都是好畫兒什麽`喜事'!狀元痘兒灌的漿兒又滿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羨慕人家女兒作了老婆,一家子都仗著他橫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老婆了!看的眼熱了,也把我送在火坑裏去我若得臉呢,你們在外頭橫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爺了我若不得臉敗了時,你們把忘八脖子一縮,生死由我。”一麵,一麵哭,平兒襲人攔著勸他嫂子臉上下不來,因道:“願意不願意,你也好,不犯著牽三掛四的俗語,`當著矮人,別短話'姑奶奶罵我,我不敢還言,這二位姑娘並沒惹著你,老婆長老婆短,人家臉上怎麽過得去?“襲人平兒忙道:“你倒別這麽,他也並不是我們,你倒別牽三掛四的你聽見那位太太,太爺們封我們做老婆?況且我們兩個
也沒有爹娘哥哥兄弟在這門子裏仗著我們橫行霸道的他罵的人自有他罵的,我們犯不著多心。”鴛鴦道:“他見我罵了他,他臊了,沒的蓋臉,又拿話挑唆你們兩個,幸虧你們兩個明白原是我急了,也沒分別出來,他就挑出這個空兒來。”他嫂子自覺沒趣,賭氣去了
鴛鴦氣得還罵,平兒襲人勸他一回,方才罷了平兒因問襲壤:“你在那裏藏著做甚麽的?我們竟沒看見你。”襲壤:“我因為往四姑娘房裏瞧我們寶二爺去的,誰知遲了一步,是來家裏來了我疑惑怎麽不遇見呢,想要往林姑娘家裏找去,又遇見他的人也沒去我這裏正疑惑是出園子去了,可巧你從那裏來了,我一閃,你也沒看見後來他又來了我從這樹後頭走到山子石後,我卻見你兩個話來了,誰知你們四個眼睛沒見我。”
一語未了,又聽身後笑道:“四個眼睛沒見你?你們六個眼睛竟沒見我!“三人唬了一跳,回身一看,不是別個,正是寶玉走來襲人先笑道:“叫我好找,你那裏來?“寶玉笑道:“我從四妹妹那裏出來,迎頭看見你來了,我就知道是找我去的,我就藏了起來哄你看你В著頭過去了,進了院子就出來了,逢人就問我在那裏好笑,隻等你到了跟前唬你一跳的,後來見你也藏藏躲躲的,我就知道也是要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