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保鏢

  十月四日黃昏，陸澄一直休養到恢復他製作「守秘人」的神力消耗，才和白曄、丁霞君、易安來到玄都的前門大街會友鏢局。

  ——陸澄在玄都要找其他人不容易，但李俊義的位置實在顯眼，彷彿唯恐別人找不到他，無法為困窘的人排憂解難。

  玉麒麟回到玄都之後，如不外出,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店裡——玄都最繁華的商業街，最好的門市。

  ——「會友鏢局」，從前朝起，就是天下第一大鏢局，而李俊義就是會友鏢局最後一任總鏢頭，黑白兩道無人不服的天下第一武道高手。

  他成名之後,會友鏢局的鏢隊甚至不需要李俊義親自出馬行鏢，只需樹起有他名諱的旗子,哪怕是裝備了洋槍的綠林馬匪都要讓道。

  至於這個表面上前朝大大的良民,暗地裡是「紅蓮」定點清除前朝王公貴族的殺手的秘密，到了現在，也只有寥寥無幾的人知道。

  怎奈新時代之後，隨著鐵路在唐國的貫通，銀行匯兌業務的發達，鏢局已經沒落。任李俊義的武技如何通神，家大業大的會友鏢局反而因為船大難掉頭，轉型不成，首先被時代淘汰。

  早在十年前，會友鏢局已經停止了一切走鏢營業，如今幾乎是一家協助鏢師再就業的慈善機構。

  李俊義本人兼著秀帥部隊的武術教官，會友鏢局則變成了一個武術培訓學堂。

  鏢局的金字招牌依舊燦燦發光，武者的榮譽依舊不墜，還常有人力車夫在會友鏢局進進出出——近半的玄都腳行骨幹都是會友鏢局的前鏢師轉業——也憑這層人脈，李俊義在玄都的情報網不下於朱潛龍、於利發等人。

  陸澄向會友鏢局的夥計客氣報上自己的名字，確認李俊義在店之後求見。夥計不是超凡圈子裡的人,不認識他，更不知道他和玉麒麟的恩怨。

  「這位陸先生,有何貴幹？我們已經不接鏢了，也沒有賒欠南方的賬。」

  夥計狐疑道。

  「只要報及時雨來訪，求李鏢頭一同解決『火之精』事件。」

  陸澄道。

  近日「火之精」出沒玄都害人的詭異之事，早從腳行前同事口中傳到了鏢局，夥計明白茲事體大，走到鏢局裡面，一會兒就走出來，請陸澄他們進去。

  「玉麒麟」李俊義遣退了練功的徒弟，獨自在演武場等候。

  「李總鏢頭曾經說過要讓我三次，赤帝壇初次謀面讓了我一次，青帝壇捉拿石原又抵了一次。

  這一次我來請李總鏢頭抵最後一次——能否陪同我再去赤帝壇走一遭？」

  陸澄平靜道。

  李俊義的感應之中，陸澄已經傷痕纍纍，本來可以動用黃帝舍利的那手纏著綁帶，已經廢了。另一枚套著黑手套的手血氣微弱。而他的整個身體，不像一周前人間巔峰的白虎身，反而氣息紊亂至極，比普通人還不如，竟似在崩潰的邊緣。

  他心中感慨,秀帥和陸澄的冤讎無法消抿，可陸澄哪怕竭盡全力,也摸不到秀帥本人，反而自己技藝已窮，心身已耗。

  即便如此，陸澄還要強撐精神。

  「陸澄，你我之前議定：相讓三次之後，第四次交手，我便會向你全力出手——如果這一次抵掉，你可沒有身後路了。」

  玉麒麟可惜道。

  易安的眼眶不禁微紅，雖然她知道陸澄在誘騙玉麒麟，誘騙玉麒麟背後的人，他越是逞強，敵人心中陸澄越是顯得色厲內荏，不足為懼。

  但是，陸澄的狀況真的完全談不上好。

  她的眼淚太真了。

  丁霞君也自然而然的神色凝重——陸澄根本沒有通知自己就服下黑帝舍利，這一次他沒來得及準備任何抑制酒，誰知道陸澄的身體什麼時候爆雷滑入虛境。

  陸澄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玉麒麟憐憫他，他就利用玉麒麟的憐憫，把這個第一武人用做自己實力不足時的臨時打手，這是玉麒麟還智多星的欠債，陸澄毫不在乎他的死活。

  「『火之精』的事情無關我和秀帥的明爭暗鬥，只關乎玄都市民的安危。而今，我大致確定了罪魁禍首。

  ——我想李先生應該不會有出手的顧慮。」

  ——玉麒麟也有為市民消除「火之精」之心，卻對「火之精」的來路沒有頭緒，陸澄所謂往「赤帝壇」走一遭，竟似暗指是警長「朱潛龍」招引魔物。

  不過，玉麒麟心中卻似大石落下——不是「秀帥」犯渾就好——如果「朱潛龍」的確是犯下這等大罪，那就替「秀帥」除了這禍害。

  「再等夜深點，我和你們去赤帝壇，驚擾的市民越少越好。」玉麒麟道。

  秀帥和勞倫斯想除掉陸澄，又不肯敗壞威望名聲，刻意製造了如今這種表面和平，暗地洶湧的和平。

  那麼，輪到陸澄反過來利用這種表面的君子協議。

  很快，陸澄就會借玉麒麟實現他的目的。

  十月五日，零點。

  陸澄仍然讓林洋和雪姐分守白帝、青帝兩壇、擺出一副和平談判的樣子。自己只帶白曄、易安、丁霞君三人踏入了朱潛龍的把守地。

  青帝壇與秀帥分身一戰之後，兩方暫時都沒有交手的借口，陸澄報出為「火之精」之事而來，朱潛龍的警隊也沒有阻止他去見警長的理由。

  陸澄四人進入了赤帝壇。

  朱潛龍騎著他的B級大烏鴉，戒備著。

  不理會朱潛龍閃爍的眼神，陸澄直接道，

  「朱警長，近日我聽到玄都出現魔物害人的消息。雖然這不是我此行的事務，但作為調查員，我不得不前來請教。」

  朱潛龍道，

  「那還請陸先生相信我們警察的力量。

  ——玄都在戰後經歷了無數風浪都沒有事情，這次天也塌不下來。」

  陸澄不依不撓道，

  「朱警長——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我們唐國和泰西人談判的這個關頭，任何魔物在玄都出現，都會讓人聯想到有哪個野心家要效仿『神拳』的前例。

  這不是單純的治安問題，不是單純的異常事件，而事關唐人的清白。

  ——或者，說的更清楚點——事關我的清白。

  ——我不希望像上次青帝壇的不愉快那樣，又有人招引魔物，卻把髒水潑到我的頭上。這一次可比上一次更過分！」

  ——上一次，是朱潛龍誘導陸澄誤招了魔物，而這一次陸澄不會上第二次當，那他們就自己下場來招引栽贓。

  陸澄盤算過，目前最有能力招引「火之精」的唯有掌握赤帝壇之人。如果不是秀帥本人，唯有朱潛龍——很可能秀帥本人不願意粘鍋，就推出了朱潛龍這個白手套。

  ——現在想來，秀帥為什麼會提拔之前藉藉無名，連嚴駿人都不知道根底的朱潛龍出任營造社長，恐怕就是為了在陰謀暴露時有一個替罪羊吧。

  「我聽不懂陸先生的意思，但你得搞清楚，你是在指控一個警察！

  ——你有證據嗎？

  之前一周，我還曾經收到報案，有人在玄都招引血滴子，但等我到場，證據已經被銷毀，我們警隊只能看著嫌疑人揚長而去。

  現在你要血口噴警，你也得有證據！

  才過了這一周，又發生了『火之精』，誰知道不是上次那個嫌疑人有恃無恐，變本加厲地開始第二輪召喚。

  ——陸先生，我也很苦惱，我也很痛苦呀。

  過去一周，其實我已經錨定了嫌疑人是誰？但那個人很狡猾地製造了不在場證明，去了鎮海。他是一個無比熟悉異常事件的老手了，他的一點把柄我也沒有抓到。

  我只能無奈地看著每天都有無辜的玄都市民死亡。

  我只能盼望，那個嫌疑人早點離開玄都，異常事件能跟著他消失。

  ——但現在，這個嫌疑人喪心病狂到了極點，居然賊喊捉賊，跑到赤帝壇來恐嚇我。

  他是窮途末路了嗎？想趕走我這個玄都守護者，連這個赤帝壇也霸佔去，更方便他大規模地招引魔物！

  ——陸澄，是你太過分了吧。

  ——是你在效仿『神拳』吧！

  ——在玄都，你已經黔驢技窮了，所以不得不用上最邪惡，最鋌而走險的手段！

  ——我的人，今天清晨還看到你去裕泰茶館打聽『神拳』血洗泰西公使團，震驚世界，引來黃道神殿轟炸唐國的事情呢！」

  朱潛龍咆哮起來。

  果然，清晨裕泰茶館的幾個睡客是朱潛龍撒出去的監視眼線。

  赤帝壇的空氣整個兒冷凝起來。

  陸澄也覺得自己的背脊微微發寒。

  現在，壇里不止有自己的三個隊友，還潛伏著李俊義。

  ——憑玉麒麟的鍊氣術，不必服食「活死人丸」就可以如同石頭那樣消去任何氣息，他也不用任何隱身道具，可以自如地避開觀察者的視線，與壇城的黑暗陰影融為一體。

  朱潛龍預測不到陸澄借來了李俊義，但他的巧舌如簧的確可能動搖李俊義幫助自己的決心——陸澄可並沒有誆騙玉麒麟——自己乾乾淨淨，朱潛龍最大嫌疑人。但玉麒麟絕不能像自己的隊友那樣信任自己。

  幸好，現在玉麒麟還沒有從黑暗裡現身——至少，他還在觀望，選擇兼聽則明，暫時不會倒戈來糊陸澄一臉拳頭。

  「朱潛龍，這裡不是法庭辯論，我沒有可以把你直接送進監獄的證據；

  但是，作為調查員，我有指出你足夠召喚赤帝眷族的充分根據。」

  陸澄凝視起朱潛龍那張相貌奇異的鞋拔臉。

  嚴駿人曾經在資料里提過朱潛龍自稱朱家太祖之後，陸澄當時不以為然，因為他本能地否認這是朱家太祖血脈的遺傳相貌。

  ——在金陵的地宮裡，陸澄知道，怪異扭曲的面容只是朱家太祖為了擺脫赤帝舍利，錯誤地服用了青帝舍利，加劇變異的表徵。

  但是，如今逆向思維——朱潛龍這張酷似太祖奇異相的臉真是偶然嗎？

  像陸澄這樣陸家代代單傳的後人，能夠融合白帝舍利。為什麼太祖的後代里不能融合太祖最初的赤帝舍利呢？

  ——如果這些後人的血脈能夠匹配赤帝舍利，又不如太祖本人那樣強勁，為什麼不能扭曲成類似太祖的奇異相呢？

  朱潛龍的這張臉的確不像太祖的常人真容，但這就是一個與赤帝舍利勉強匹配的朱家子孫眷族化應該變成的樣子呀。

  ——智多星栽培的陸澄恰好和白帝壇匹配，栽培的林洋恰好和青帝壇匹配——這已經不是湊巧了。

  ——另外三大壇也應該有匹配之人——智多星中途逝去，或許來不及栽培和培養——可掌握了《魔星盟誓》，了解了智多星計劃的秀帥，憑著他的先天神算，也可以尋找和栽培陸澄和林洋相當的眷族。

  現在，陸澄已經無比確信，朱潛龍融合著大量的赤帝舍利。

  ——不止是憑他的推理，也是陸澄身體本能的感覺

  ——他體內的神力四邊形在躁動——如果融合了朱潛龍體內的東西，陸澄即將達到最完美和穩定的神力五邊形。

  ——那會是，「半神」之境。

  「——朱潛龍，你是朱家太祖的真正後代吧，你還融合了赤帝舍利。所以，你能像我控制貓眷那樣，控制滿城的烏鴉。

  不但『火之精』，我甚至懷疑東瀛人的天狗，都是你召喚的。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你比我和林洋都和那些赤帝眷屬有緣法呀。」

  陸澄臉色虛白，劇烈地咳嗽。

  朱潛龍的臉上不禁洋溢起自傲之色——他口中不能承認，但心中卻是無比暢快，

  「我的名字叫『潛龍』，長輩當然對我寄託了龍飛九五的願望。

  ——陸澄，你能認識到我的本質，實在不錯。

  ——我不比你和林洋差，舊唐能找到的赤帝舍利全部融於我一身。你們以為我是秀帥的傀儡，其實不必靠秀帥，單憑我本人，現在就能像你執掌天文社那樣，執掌營造社。

  可是，這離證明『火之精』是我招的，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憑現在的你，不，你們加起來，也不能讓我發揮出全部實力，顯露出赤帝眷屬的真面目。

  ——回去等死吧。你看不到我掌控唐國的那天了，我的真正後台遠比秀帥強大！」

  那麼，現在，陸澄可以出手揭開朱潛龍的眷族真面目了。

  他虛空張望，玉麒麟竟然還沒有動手的意思，只好向白曄哼了一聲。

  「陸澄，你那麼弱了呀！——居然要我一個女人上！」

  白曄驚詫道。

  「你是1A級遊俠，現在，你是我們里最強的。」陸澄道，他還要繼續示弱。

  「一塊兒上吧，就當一場噩夢。」

  朱潛龍不以為意，他坐下的那隻B級大烏鴉的毛羽開始凋落，卸除了偽裝——那是一半蒼焰，一半炎焰的聚合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