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神拳往事

  「所謂『神拳』，就是『請神』加『打拳』，這在舊唐本來是兩回事情，『請神』是巫師的行當，『打拳』是武人的行當。

  本來咱們舊唐的拳術天下第一，不僅有其他國家都在鑽研的拳腳器械，還有其他國家想象不到的鍊氣術。

  可到了近代,能傳承鍊氣術的武者越來越少。像會友鏢局李俊義總鏢頭這等天資驚艷，不丟掉祖宗絕學的豪傑，能有幾個？

  可即便有李總鏢頭這等人物，也有他的人力所不及之處，靠他單槍匹馬抵擋列強聯軍，也是痴人說夢。

  但『請神』加『打拳』就不同了。

  這本來是唐國魯省一群巫師的發明，他們用一種儀式，能把一些髒東西請到拳師的身上。

  哪怕本來只有三腳貓功夫的莊稼漢,被神上身,就能手撕猛虎，練了二十年功夫的鏢師也擋不下。

  可血勇一逞之後，被那些東西上身的漢子輕則大病一場，重則一命嗚呼了——照巫師的說法，這是那些東西拿走了來人間這一趟的價錢。

  洋人來魯省本來耀武揚威，吃過神拳師的苦頭之後，從此就知道在魯省收斂做人了。

  但到了三十年前，泰西人欺凌我們唐國到了極點，單是東瀛就能在麗國把前朝打得落花流水，割地賠款，把前朝的艦隊打個精光，前朝中堂裝裱的屋子到底是露了餡。

  其他的泰西人便不再要臉面，牆倒眾人推，各個圈佔我們唐土的地盤。

  ——哪怕是玄都毗鄰的魯省山裡的拳師、巫師都知道了國家將亡，魯省、乃至唐國都要變成天竺、波斯、天方那樣的殖民地了。

  朝廷已經沒有一點辦法,他們窮得也只有一條性命,但要是把這條命交給那些東西能救國家，不做亡國奴,他們也願意把命交出去。

  於是，『神拳』的方法，從魯省的山裡傳到村裡，十村、百村、千村，萬村，星火燎原，不過半年的時間，已經匯聚成了五十萬的『神拳師』，浩浩蕩蕩地殺向玄都城，要把玄都『泰西公使團』剷平，把『公使團』里分唐國蛋糕的洋人們生吞活剝了。

  前朝的太后勒令沿途官吏不準阻攔，放任五十萬『神拳師』進入玄都。前朝已經沒了精兵，只剩下一個架子，那就讓這些神拳試上一試。老妖后還要推波助瀾，把五大壇都向『拳師』放開了。

  ——據說，那樣會有更厲害的東西從『五大壇』出來，上到他們的身子。

  ——泰西人的洋槍或者打不中他們,或者打中了，也只能在他們皮膚留下一個白印子。子彈不濟事，泰西人和他們拼起刺刀。可他們的爪牙比刺刀還要厲害,徒手拗斷泰西兵的脖子，乃至拗斷槍管都不在話下。

  ——結果，不出一個時辰，『泰西公使團』就被『神拳』剷平，裡面的洋人也沒有一個活口，就是家眷也一個不剩了。」

  講到此處，於掌柜長久默然。

  ——陸澄也是三腳貓功夫，可結合了器靈、隊友的念，他也能和天下武技第一的玉麒麟過招。

  「神拳師」被虛境的東西附體，像B級暴力系那樣手撕猛虎並非不可思議。

  但與陸澄不同，他們並不像陸澄有神靈級別的理智值，99.99%的結果是被從虛境降臨的東西奪走了心智。

  規模達到五十萬的神拳師，唐國絕沒有那麼多超凡者，甚至全世界的超凡者加起來都遠遠達不到這個恐怖的數目。

  可想而知，神拳師中的絕大部分是E級調查員都夠不上的凡人。

  五十萬隻有報國之心，卻用錯方法的神拳師，必然要化成五十萬的虛境生物的載體。

  ——這和鮑里斯曾經控制的六百萬草原農奴靈魂，難分軒輊，反正絕非人類的軍隊能夠抗衡。

  ——它們不止會飲血泰西人，本能還會驅使它們瘋狂吞噬一切能看到的人間生物。

  丁霞君嘆息不止。

  ——這恐怕是協會有記載以來，世界上最駭人的異常事件。

  可如果不是國家黑暗到了極點，民眾抵抗的願望卻始終不息，又怎麼會釀成這樣的慘劇呢。

  ——一個有理智的統治者絕不會縱容虛境生物滲透實境。前朝走到了窮途末路，連國家的前途也不顧念，還要遺害直到現在、未來，所有的唐人。

  「他們念天靈靈，地靈靈，奉請祖師來顯靈，一請唐僧豬八戒，二請沙僧孫悟空，三請二郎來顯聖，四請託塔天王率領天上十萬神兵。

  可實際上他們變成的東西，有的遍生觸手，有的長舌如刀，有的是合為人形，離則火球。

  ——那不是天兵天將，是地獄也不收的鬼怪妖魔。

  老妖后和她的大臣們早就避難去了。

  百姓們人人自危，朝不保夕，他們不能跑，祖傳的家當都在玄都城，他們無處可去，去了其他地方只能做奴隸和餓死。我也不能離開自己畢生積蓄攢來的這家店。

  那個時候，全靠當年還是新軍團長的秀帥、李總鏢頭，還有他們幾個江湖上的不凡朋友，才保住了大家的性命家業。

  老妖后逃出了城，沒有她的耳目，他們把『五大壇』全部毀了，再沒有新的東西附在『神拳』的身上，原來兇殘無比的神拳也漸漸萎靡，成為夢遊中的奇形怪狀的行屍走肉。

  否則，城裡早就沒活人了。」

  陸澄明白了，當年智多星也在玄都城裡，所謂的李俊義的不凡朋友，唯有「紅蓮」。前腳他們剛殺了「血滴」的最高主管「肅親王」，還沒決定取老妖后性命是否有利於唐人復國，後腳就淹留在了「神拳」失控的玄都城。

  是智多星帶他們保住了玄都的百姓，這座古都才沒有被五十萬失去人心的「神拳」毀去。

  吳秀光又一次抓對了時機，靠著他母親和「紅蓮」的力量與整座玄都城結下了善緣，撈取了大量未來上位的資本。

  而現在，吳秀光又像前朝老妖后那樣重新打起了「五大壇」的念頭，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李總鏢頭、秀帥，秀帥的朋友，雖然本領非凡，保住了大家和玄都不被五十萬失心的神拳毀掉。

  可憑他們也只能讓五十萬失心的神拳在玄都連著夢遊二周，不致傷人，卻找不到讓神拳拾回人心的方法。

  秀帥主殺，秀帥的朋友仍然主救，李總鏢頭不知道聽從哪一個。

  不等他們找出一個方法，泰西人從鎮海自由港又返回了玄都，什麼都已經晚了。」

  於掌柜說得歷歷如昨，彷彿當年智多星、李俊義和秀帥就在這家茶館議事一樣，

  「——那一夜天黑魆魆，伸手不見五指。全城的人都蜷縮在各自的宅子，封門閉戶，不知道這種怪物游城的日子何時能走到盡頭。

  忽然，天上炸起了一陣驚雷。然後，有萬千道流星似的光毫無徵兆地降落下來，長了眼睛似地望那五十萬失心的神拳射過去。

  被那些流星光一觸，每一個神拳就像一道水汽那樣蒸發，剩不下來什麼東西。

  玄都上空的轟雷響了數十陣，那上萬道光就在玄都掃射數十番，等光沉寂下來，五十萬神拳已經不在。

  整個玄都，每一條衚衕，每一座府邸，都是血，都是血，真正地血流成河呀。

  然後，玄都下起了大雨，七天七夜連綿不絕的大雨，才把流不盡的神拳的血給洗了乾淨。」

  於掌柜的眼裡，陸澄彷彿當年智多星那樣仰望著天空，他在想象「黃道神殿」的降臨。

  ——那自然是遠超人類科技所能達到的超凡神力。

  精確制導五十萬位神拳，同時發射一萬道死光屠殺。

  單憑一座「黃道神殿」就勝過了人類任何強國的一個師團，不，人類的十個師團、百個師團，都未必有一座「黃道神殿」的威力！

  當年玄都的危難固然徹底解決，可智多星、吳秀光、李俊義親歷這場屠殺，他們又作何感謝呢？

  ——吳秀光顯然已經懂得了害怕，他好像是認了，無論個人的才智如何了得，無論唐國的民眾如何奮鬥，都只能屈服在泰西的「黃道神殿」之下。泰西人已經先走一步，拿到了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的制勝點，再也沒有抵抗他們的希望。

  ——李俊義呢，大概也是無比深刻地感受到了武者拳頭的無力，哪怕他是蓋世無匹的人仙，能抗衡萬道必中的「黃道神殿」死光嗎？

  就是飛將軍和金蛇劍雙劍合璧的十二道劍光，玉麒麟都未必吃得下！

  ——智多星，又在想什麼呢？

  陸澄知道，她仍然沒有屈服。否則她完全可以在戰後像秀帥那樣享受顛覆前朝的回報，何必仍然在黑暗裡求索，直到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她不服失敗。

  「我們唐國也還有希望。」

  陸澄道，

  「否則，為什麼『神拳』事件過後，泰西人真的就不敢再瓜分我們唐國，反而維持了現在一個局面，允許我們唐國破舊立新，重新立足世界呢？」

  ——『黃道神殿』看似無可匹敵，其實掌握『黃道神殿』的泰西人也在害怕——他們在害怕唐國的潛力，唐國的潛力如果發掘出來，是可以戰勝他們的『黃道神殿』的。

  忽然，陸澄覺得自己隱隱觸摸到了什麼東西。

  母親是否在那時那刻也意識到了這個泰西人永遠不會道破的恐懼，所以她才開始制定《魔星盟誓》里的那個未知計劃。

  茶館的角落，另幾個睡眼稀鬆的睡客不禁抬首瞄了一眼謎之自信，瘋言瘋語的陸澄。

  陸澄也回首，向那些睡客回以輕蔑地凝視——隨他們是哪路的探子，無足輕重了。

  「謝謝嘍，於掌柜。」

  他結完帳，抱著吃完羊肉在剔牙的倒吊貓，和丁博士、易安走出了茶館。

  「接下來我們就去會朱潛龍嗎？」丁霞君問陸澄。

  「我大致有了譜，朱潛龍不是在赤帝壇就是在警察局，見他前還要做一天準備。」

  陸澄向丁博士遞過一張貓骷髏面目道，「我把滿城的貓鼠交給你統御，這一天替我搜利建侯在玄都城的蹤跡。」

  他又向易安道，「安安，現在陪我去白帝壇，做最後的塔羅牌。」

  「好耶。」不等易安答應，剔牙的倒吊貓從牙縫裡囫圇道。

  「大概在今天深夜，我們匯合，先去玄都的會友鏢局拜訪李俊義，雖然他是我的私仇，但現在這個情況我的牌面不夠了，我得請他為我們做一件事，玉麒麟欠了智多星的命，不會拒絕的。」

  陸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