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倫道夫
戰後第十七年，十月三日黃昏，距離第三輪談判還有七天，也是陸澄小隊潛入鎮海自由港的第三天。
這三天，每逢清晨，小隊的移動據點幽靈巴士進入自由港的泰西區；黃昏之後，退入勞倫斯耳目稀少的唐人區。
三天里,陸澄驗證了秀帥的「五大壇」在唐國的建築公司之外，的確另外雇傭了另一家泰西建築公司負責玄都「方澤壇」的修復。
——「科里昂公司」是一家花旗國里拉移民經營的家族企業，經營範圍跨越了娛樂業、建築業和國際貿易，他們的唐國分公司就在鎮海自由港。
「老科里昂」在花旗國還有一個半公開的身份——花旗國「污手黨」三大家族中第一位的族長，人稱花旗國第一條好漢，連花旗國總統都要忌憚他三分。
自然，這種黑道幫派行事，老科里昂作為族長下的命令全部由小弟執行,一切指示不留字據，執行靠小弟心領神會，如果東窗事發，則由小弟頂罪替死。在法律至上的花旗國，警察固然明知主謀是誰，也是無可奈何的。
同為里拉國移民，又是真光教會的代表，利建侯和科里昂家族相交莫逆，據說利建侯為教會從科里昂家化緣來的「贖罪錢」，足夠抵消這個家族在塵世犯下的所有罪孽。剩下的餘額，保送他們全家上天堂永生都不成問題。
如今，利建侯也就是隱身在科里昂家族這家唐國分公司背後，參與五大壇的建設。
——顯然，秀帥在利建侯這個「營造A」的匠人面前不可能隱瞞住「五大壇」的真相，秀帥恐怕也根本沒有想瞞。
不過，陸澄還無法確證利建侯是否把「五大壇」的秘密泄露給了勞倫斯。
——如果沒有意外,利建侯修復之中的「方澤壇」就是「黑帝壇」。
但是，在金陵,作為自成一系的真光教會代表,利建侯就另有算盤，不是一味附和勞倫斯勢力之人。
那時候，利建侯固然可以為了探索「黑帝舍利」下落，和毒島光瑞合作圍殺陸澄，一旦陸澄授予「黑帝舍利」，他又可以倒戈指證，把毒島送入協會遠在大洋深處的收容所終身囚禁。
陸澄不知道，這一次秀帥是否也是用與真光教會那位真神有關的「黑帝壇」拉攏了利建侯。
陸澄想找利建侯談談，如果利建侯並沒有向勞倫斯泄露五大壇的秘密，事情就還沒有到最糟的局面。陸澄還希望像在金陵那樣威逼利誘，策反利神父。
可惜，這三天，他翻遍了所有自己能進入的鎮海要地，都沒有找到利神父。科里昂公司也不知道利神父的下落。
陸澄想，唯有返回玄都后，硬著頭皮上「方澤壇」去找利神父了。
在鎮海，他只能把精力轉移到另一個A級調查員,「倫道夫·凱特」身上。
——按照協會規章，每個站的站長和收容所長通常不得兼任,並且協會往往刻意選用不同派系分別擔任這二個職位。鎮海站也不例外。
鎮海站俗稱「元帥堂」——這棟協會辦公的泰西古典式建築,乃是紀念當年鎮壓玄都「神拳」暴動的列國聯軍元帥所建。
——勞倫斯，還有斯旺，目前就在「元帥堂」辦公，每天準時進出。陸澄每天在1公裡外的距離調整方位，更換野貓和老鼠耳目，準時監視。
與「元帥堂」相隔一條八車道大街的另一棟現代派建築，就是「鎮海收容所」。
「鎮海收容所」邊上，就像「幻海收容所」那樣也立著一座數十米高的「和平女神像」，正是泰西人導引整個唐國北方靈力的節點裝置。
每天倫道夫也按時進出鎮海收容所，但和勞倫斯那邊基本是老死不相往來。
可陸澄仍然猶豫，不敢冒險進入鎮海收容所接觸倫道夫。
——嚴駿人的資料里也記錄了收容所的內部結構，類似幻海收容所的蛋形隔絕區域，陸澄唯恐進去之後遭到毒島光瑞主持幻海收容所時類似的伏擊，被瓮中捉鱉。在鎮海，他可沒有古拜誕那樣的好好先生協助脫困。
他唯有在別處接觸倫道夫。
三天里，陸澄借用鎮海的野貓和老鼠基本摸清了倫道夫的行動規律。
收容所與鎮海的宅邸之外，倫道夫不是去「古玩市場」淘舊唐的古書和神像，就是去一家花旗國經營的新潮「水族館」消磨時間，孑然一身，不攜帶保鏢。
陸澄不能再在鎮海拖下去了。
十月三日的黃昏之後，又到了水族館的清場時段，但倫道夫憑與館長的關係，可以獨自享受巨大安靜的室內海洋空間。
陸澄留白曄、王嘉笙等人在水族館外面接應，如果裡面有意外，他會從靈光古錢連接的白貓貨郎擔空間退回幽靈巴士。
然後，陸澄就帶著黑貓潛入了清場之後的水族館。
歷經玄都的損耗，陸澄除了自己的眷族肉體，幾乎不剩下什麼武器。
A級古錢存款有限，金蛇劍在修，親媽用的鹿鼎匕首認了白曄，塔羅牌那幾張大牌的靈力空空如也。
關鍵的是，他沒有了那些暴力系的器靈代打，就像沒有救生圈的人去游泳。
如今，陸澄不得不走回了最初和黑貓結合的老路，危機時刻，他會讓黑貓太平再度化為臂套上的布偶殺手貓，請黑貓代打。
——現在，陸澄看到，水族館迷離的室內燈光下，倫道夫·凱特坐在一張長凳上，默默面對著大水箱內閃爍著五顏六色光芒的水母。
這個花旗國男人一襲灰色西裝，中等身材，有著金魚般的巨大水泡眼，他的膝蓋上枕著一本攤開的舊唐古書抄本。
——陸澄的眼睛一銳，書名《三寶太監七下西洋海錯圖》，他只聽說過名字的舊唐亡佚奇書。
六百年前，唐國朱家王朝派遣三寶太監統帥當時世界最強大的艦隊探索彼時還沒有開闢的大航路。
但不知何故，在三寶太監完成第七次航海之後，朱家王朝卻開始厲行禁海。從此，唐國除了海盜，再無人敢踏入海洋，結果讓泰西人成就了開闢大航路的人類偉業。
前朝取代朱家王朝之後，三寶太監深藏皇宮的航海記錄《七下西洋海錯圖》也隨著前朝編修《舊唐全書》而被徹底銷毀。
如果倫道夫手裡的這本《西洋海錯圖》不是偽書，那麼他只可能得自前朝覆滅之後，從皇宮流散到外的《舊唐禁毀全書》。
陸澄感受到這本《西洋海錯圖》A級品級別的靈光量。在攤開的《海錯圖》那頁，繪畫著某種奇怪的眷族。
——眷族的身體呈一種灰暗的綠色，肚皮是白色的。身體的大部分都光亮溜滑，但背脊上長著高高的鰭。眷族身形有著人類的模糊特徵，而頭部卻是魚類的，眼球巨大、凸出。臉兩邊是不斷顫動的鰓，手腳都有蛙類般的蹼。
這本《海錯圖》和《靈光秘殿》是相同性質的虛境眷族召喚書——唐人對虛境的探索並不止步於五大帝神，直到六百年前還出現了新的神秘著作，他們又發現了「海主」的世界。
陸澄也在倫道夫的那張長凳坐下，側過頭看倫道夫本人的臉——陸澄發現他的臉與《海錯圖》上的那個魚人眷族竟有幾分神似之處。
在倫道夫之前三米，另外懸浮著一個魚缸大小的水泡，像一枚占卜的水晶球那樣，映現出此時此刻水族館外邊，隱形的幽靈巴士上的一眾陸澄隊友。
陸澄盯著那個水晶球，輕聲道，
「倫道夫先生，看來我不必介紹自己和嚴駿人的交情了，你好像已經等我很久。」
倫道夫面無表情道，
「勞倫斯在整個鎮海設置了三道監控機制——
在整個自由港泰西人區有隱形巡邏的『雨蛙小隊』；
鎮海站辦公地的『天眼』可以洞察1公里方圓內的一切存在；
而我是第三道。
不過，我沒有向勞倫斯彙報的義務。」
迄今，陸澄也沒有邂逅那支『雨蛙小隊』——那是他控制的貓和鼠看不到的東西；不過，那些『雨蛙』好像也看不到他的幽靈巴士。
而這三天，陸澄出於謹慎，永遠在鎮海站外1公里觀察，僥倖沒有落入倫道夫說的那隻「天眼」的監視範圍。
至於這第三道監控，陸澄就是算到也防不住這種預見性的「水晶球」，但他卻在越過去和沒越過去之間，這取決於他能否滿足倫道夫對自己的需索。
「我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的？」
陸澄淡然自若地問道。
「貓眷之人，我預見到一隻蠍子尾巴上的毒針早已經在黑暗的陰影里瞄準了你，你的毀滅在倒計時。
你必須向我付出很多很多，才有化解的希望。」
倫道夫的語氣活像一個預言血光之災的算命先生。
但是，陸澄卻聽出了這個人隱晦的提示。
「蠍子」是泰西佔星術的黃道十二宮之一。調查員協會取法黃道十二宮建造的「黃道神殿」，按理也該有一座「天蠍宮」。
每個高桌席位有動用本席對應一座黃道神殿的權柄——「如今蠍尾毒針瞄準了自己」，倫道夫是暗示，勞倫斯已經獲得了他那座「黃道神殿」的使用授權，只差一個扣下扳機，向自己狙擊的理由了嗎？
——這個倫道夫在協會的背景絕不比古拜誕淺，否則無法與聞林洋也蒙在鼓裡的絕密——「黃道神殿」的調動唯有高桌特別會議才可以決定。
「倫道夫，你在協會的後台是誰，為什麼要幫我？」
陸澄問。
他又聯想到古拜誕遲遲沒有回復林洋對「黃道神殿」的諮詢——不回復就是某種意義的回復——看來，古拜誕也從他在協會的靠山，那位高桌級刀筆獲知了勞倫斯申請到「黃道神殿」的風聲。
如此敏感的調動，古拜誕都不敢透露給已經到了高桌候補級別的林洋，和陸澄從沒有淵源的倫道夫為什麼敢？——他絕不可能是賣嚴駿人的那點同學面子。
「我的那位希律人朋友對你的評價很高。
你是我們計劃里重要的盟友，他不希望你止步在這裡。但鑒於我們在唐國的力量有限，他只能通過我向你提供一些但願不算太晚的預警。
而我對你只有一個私人的要求——作為回報，我會拖延那個人向你出手的時間。」
那個希律人小經理夏洛克浮現在陸澄的心頭，林洋說夏洛克已經靠著歪門邪道爬上了高桌席位，唯有夏洛克能得到高桌特別會議的絕密情報，再通過這個花旗國的調查員傳遞到自己這裡。
「說您渴望的東西吧，我們唐國人從來都是好客的。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陸澄屏氣凝神道。
「我想成為一個神，像你們白帝眷族那樣面目可愛，可以吸引更多人類的正神。」
倫道夫呢喃著，無人的水族館里，他的臉和身體發生了自然而然的異變，逐漸接近那本三寶太監《海錯圖》記載上的怪物。
這是一個穿灰西裝，滿口交錯鋸齒的大眼睛魚人，散發出瀰漫這座水族館的A級魔物的恐怖光環。
正神陸澄巋然不動，中和了這頭A級魚人的恐怖光環。他居然在和一個反邪神的邪神眷族做交易。
「白帝行走，我乃『深潛者』眷族，我名『霸波爾奔』。
你們唐國的智者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我雖然不懂，但大受震撼。
我也要取代我族的邪神『大袞神』，成為統領所有『深潛者』的正神，讓我族被更多更多的人類喜愛崇拜。我幫你，你也要幫我。」
深潛者倫道夫帶蹼的爪子指向《海錯圖》記載的另一個巨大可怖的海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