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智多星之死
陸澄回到了十年前母親出事的那個夜晚,像幽靈那樣在那個場景裏旁觀。
——這個幽靈骰子的信息哪怕再微小,也是沒有經過任何人處理的最真實的信息。
深夜,母親坐在幻海東區的一座無人公園的長椅上,白色襯衣,打著領帶,黑色女式西褲。
她的對麵,是另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身著一襲長衫、戴著紳士呢帽,中等身材,臉籠罩在濃重的樹影裏。
“‘智多星’,我向你問好,也代‘托塔天王’向你問好。
過去,我們裏應外合,推翻了前朝。
——現在,我們仍然希望你們南方的調查員,和我們北方的調查員能一直合作下去,在隱秘的世界幫助我們新的國家走上正軌。
所以,我們希望你取消你的那個會讓天下再度大亂的計劃,讓唐國休養生息吧。
不要再興風作浪了,安定幾十年之後,我們這個國家一定能重新屹立在世界之林的。
而現在,泰西人對我們的承認不可或缺。”
男人道,他是一口字正腔圓的北方口音。
“‘玉麒麟’你好,也代我向‘托塔天王’問好。
——世界武技第一之人,特意為了我,離開你們北方的巢穴來這座幻海市。
看來,泰西人給了你和‘托塔天王’很大的壓力呀。
——你永遠藏在‘托塔天王’之後,當你這隻麒麟出現的時候,就是發出‘托塔天王’無法拒絕的最後通牒了吧。”
言語之間,母親的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匕首,是陸澄從來沒有見過的又一把牛角柄匕首——和白曄從斯捷潘手中繳獲那口“拔都匕首”十分相似,隻是母親匕首的刀柄鑲嵌著黃金——兩枚幽靈骰子懸浮在匕首之上,
“——前朝的時候,‘托塔天王’是那個妖婆太後的奴才,靠著反水成了革命功臣。
到了新的時代,他又做起了泰西人的奴才。
——好可悲呀,他明明是客星,比我見過更多的充滿希望的唐國的未來。偏偏是他,背叛了我們所有人。
——在這個世界,他比所有人的倒車都開得勤快!”
陸澄看不到玉麒麟的神情,隻見到他不知何時也扣上了武器——
是一對十分奇特的兵器,名為“子午陰陽鉞”,兩支一對,單支是一對月牙相交的形狀,一處牙背有握手之處。這種奇門兵器專克刀劍。
“殺了那麽多人,沾了那麽多血,你這個南洋大小姐,早分不清夢想和現實。
——在這個邪神出沒的世界,唐國不可能像你的夢裏那樣美好,小到唐國,大到天下,受不得第二次世界大戰了。
‘托塔天王’比我們所有人都見得深遠,他看到的是這個唐國、這個世界的命,做人要認命,不然你連眼前的命也不會有。”
交談之間,兩人的身形靜止,雙手如同疾光揮動,黃金牛角匕首和子午陰陽鉞兩件兵器已經攻守了無數次。
母親的每一刀都有虛有實,每一刀都可以隨意虛實轉換。
但每一次,玉麒麟的陰陽鉞都能穩穩接下母親刀刀天牌、變幻莫測的斬擊。
“我手上的都是敵人的血。”
母親道,
“而且我保障,殺死‘托塔天王’這個‘紅蓮’的叛徒之後,我不會清算他的家人。看在他年輕時為唐國做的事情,我不會對他們斬草除根。”
玉麒麟沉吟道,
“我也代托塔天王保障,不會清算你的家人——他們會過著平靜安寧的生活,這是你的孩子應得的。是你,也是那位陸先生,前半生為了唐國付出的福澤。”
“呸!我怎麽會輸給你?!”母親冷冷道。
“當兩個唐人最強的暴力係生死相搏,還想把他們的家人斬草除根,我們都已經輸了。這就是‘托塔天王’說的命。”
玉麒麟長歎,
“魔星,你可以和我抗衡,但武學之道上總得一個人倒下。而命裏是你隻有一條死路。”
最後,陰陽鉞的一個尖牙鉤住了母親那把黃金牛角匕首,脫出了她的手,而兩個環繞匕首的幽靈骰子也同時被甩了出去。
母親的空手則在失去匕首之後,立刻如戲法般浮現出了另一本書,
“你走了狗屎運,鹿鼎公這個老癟三的匕首不稱手,還得用我自己的寶物!”
那一本線裝書的扉頁是《魔星盟誓》四字。
——陸澄本能意識到,這本《魔星盟誓》上才轉移了父親舊《及時雨菜譜》的契約精華,而且不止舊《及時雨菜譜》的精華,這本書還多了更多的東西,才成其為《魔星盟誓》。
“太遲了,你現在才用‘偷竊A’,太遲了。”
鉤離了黃金匕首,玉麒麟把陰陽鉞向母親的眼前推過去。
而母親的手指還沒有按到《魔星盟誓》翻開的契約。
無論是在那個過去的殘夢裏,還是現實裏,陸澄開始激烈地咳嗽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過了多愁善感的年紀,但是凡是有心之人要眼睜睜看著母親即將走到末路,他都會把血吐出來。
他不忍心看到結局,同時又期待殘夢裏能發生出乎他意料的反轉,期待著那本未知的《魔星盟誓》逆轉乾坤。
然而,陸澄再沒有看到母親在場的場景。
幽靈骰子脫離了母親之手,就再也不能記錄她的終局。
下一個場景,隻剩下玉麒麟孤獨地坐在東區公園的長椅上,沒有了母親的蹤影。
——另有他們的專人處理母親的屍體,偽造另一個事故死亡的假象。
玉麒麟已經收起了陰陽鉞,審視著那把黃金牛角匕首和《魔星盟誓》,同時把玩著母親的兩個幽靈骰子。
他把那黃金牛角匕首收入囊裏,喃喃自語道,
“前朝有‘長生天’的血脈,這匕首也是用‘長生天’的舍利碎片鍛造,名為‘鹿鼎匕首’。
‘智多星’殺前朝親王、督撫無數,命裏該被這匕首所棄。”
他又把那本《魔星盟誓》收入囊裏,從此,陸澄和他母親的這件遺物相隔天南海北。
最後是幽靈骰子。
——遊俠的B級專屬道具完全不會向一個武人顯現任何用處,哪怕他是武術天下第一,槍棒無雙無對。
玉麒麟把那對幽靈骰子隨意扔棄在公園裏,“留給有緣之人吧。”
幽靈骰子的殘夢裏再沒有和母親有關的內容。
陸澄退出了殘夢。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西移。
易安已經備好了晚餐,而睡飽了的白曄恢複了活蹦亂跳的精神。
易安說從清早開始,陸澄就這樣坐著不動了一整天,中間還在書房裏夢遊。
“夢遊的我有什麽異常的行動嗎?”
陸澄問易安。
“沒什麽。”易安這話口是心非。
陸澄已經瞥到鏡子裏自己紅暈的眼睛。
——他至少看到了一個殺死母親的仇人,他叫“玉麒麟”,他還有一個叫“托塔天王”的指使者。
他們是在唐國北方的調查員,母親曾經信賴的盟友。
這是過去的澄江一直孜孜以求的母親的死亡的真相嗎?
不管母親在還是不在,那個玉麒麟的確做到了對母親的承諾,沒有順藤摸瓜找到陸澄斬草除根。
但是,陸澄仍然會找到他們。當然,陸澄會信守母親對他們做過的承諾,放過他們的家人。
——但不是現在行動。
陸澄無力地在他的書桌邊呆了一會兒。
十年前母親的死亡給他的悲傷已經淡去,真正纏繞陸澄的心裏的困惑,他要找到那些凶手去問一個“為什麽”。
可要問一個為什麽,他得有走到那些凶手之前,問一個為什麽的實力。
這次“鑒寶”,陸澄讀取了幽靈骰子的信息,但依然沒有晉升“鑒寶B”。
付出了三成貓眷化的代價,鑒寶C也發揮到了極限,連眼前的沙娜都摸不到邊,他如何能麵對那個玉麒麟。
易安端了一盤給陸澄補充能量的牛排上書房。
陸澄從不和自己的店員一道吃飯,他要保持老板的距離感。貓高高在上,陸澄也高高在上。
隻有自小帶大他的雪姐可以和他一道用餐,但現在雪姐已經不能進食。
某種意義,陸澄不存在朋友,他被宿命纏繞。
易安是如今唯一走進他心裏,可以消除距離感的女人。當然,每一個人一生又能遇到幾個可以消除距離感的人呢。
兩個人默默無言,易安分好牛排喂到陸澄嘴裏,他的嘴裏滿是貓舌的倒刺,舔一遍就把牛肉分解了。
“你現在心很亂。”她道。
陸澄靠著易安溫暖和柔軟的胸前,隻有在易安前,他才會流露出像小貓那樣的脆弱。
“心裏有許多難過和負麵的情緒。分不清事情的輕重緩急,也沒有前進的頭緒。”
陸澄道,
“安安,在折山為了救大家,我三成貓眷化,成了半虛境生命。現在我才反應過來,三成貓眷化的代價。”
“我會小心你的指甲的。家裏勤換家具和床單就是。反正,和你在一起,換床單習慣了。”
易安早就注意到陸澄轉成貓眼時新生的刀劍般的指甲。
“不止如此。你知道,貓勢是什麽樣子的?”
陸澄指了指也在書房裏吃牛排的黑貓太平,沒再說下去。
易安臉稍微紅了紅,她知道,貓的臍下三寸那裏也像貓舌那樣長了倒刺。
然後她愣了一愣,明白了陸澄沒有說下去的意思。
——三成貓眷化,也讓陸澄的臍下三寸那裏變成了貓勢那樣滿是倒刺的形狀。當陸澄從危險脫離,檢查自己的身體,才意識到這點。
“我可不想讓母貓疼痛。”
為什麽當初的陸澄會拒絕顧小姐,他完全理解了。貓眷是過於霸道的虛境生命,在任何方麵都是。
母親的死亡真相、沙娜迫在眉睫的威脅、實力的止步不前,還有三成貓眷化的代價,陸澄無法恢複向來的平靜。
易安吹著陸澄的臉,
“我都等了你好多年了。我說過,會一直陪你走到底的。”
“走到底。”
陸澄重複著易安的話,他卻想到了“鑒寶”另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