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午餐休息時間
戰後第十六年六月下旬的第一個周五,午時。
幻海站長,幻海理事會負責治安的大董事林洋並不知曉缺席董事例會的另一位大董事古拜誕私下邀請陸澄觀摩A級收容所《錄鬼簿》的事情;
她更不知道現在這個鍾點那座固若金湯的A級收容所,正在承受黑船連綿的炮擊和無可計數魔物的入侵。
現在這個鍾點,林洋返回了幻海站所在的國際飯店。但沒到開工的鍾點,她可不會上站長辦公室的處理公務,寧可把時間花在享受午餐。
和往常一樣,她在國際飯店樓中臨江景的一桌用叉子分著牛排,孤單地眺望著玻璃窗外的地標性的勝利女神像和船來船往的江麵。
似乎,勝利女神像下的虛境與實境隻有一段通道的距離,但其實是兩個星球般遙遠的世界,並不是地鐵與路麵的關係。
通道斷絕,A級收容所無法用無線電把危情傳到她這邊,黑船的炮聲也傳遞不到國際飯店。
但其實,A級收容所還有一座可以示警的裝置,可現在的林洋凝視著那巨大的勝利女神像,看不出那座幻海站在戰後初年設置的並不簡單的神像有任何異樣。
陸澄咖啡店的背景音樂是放的留聲機裏的唱片,這樣高檔的餐廳聘請的可是撈外快的專業提琴手裏現場演奏背景音樂。
盡管西餐廳的高價排除了絕大多數的食客,整個餐廳空空落落。但那些提琴手在這樣的空場依然如同音樂廳的正式演出那樣敬業。
除了當便餐享用的林洋,這個時點的餐廳裏還有一對父女——張筠亭和她的紡織業資本家老爹張傳琴也在這裏。
張父絕不願意給女兒婷婷買一萬銀元的水晶鞋,但是唐國能上大學的年輕人鳳毛麟角,為了慶祝女兒考中名校卿雲大學,他還是願意請女兒上幻海最好的西餐廳的。
雖然和張筠亭隻有克雷格博物館的一麵之緣,林洋掌握著她的弟弟陸澄身邊每一個人的情報。
她知道婷婷是一個有前途的年輕“樂師”,聰明活潑,健康純潔,家境殷實清白。
而且她通過徐述之了解過那個甬城張家,與繼承了“青帝”戰鬥一麵的南洋林家不同,甬城張家曾經傳承著“青帝”作為梨園護佑者的禁忌知識,但隨著張筠亭祖父張鶴友過世而傳承斷絕,隻有張鶴友的遺物保存在卿雲圖書館。
很有意思,就是婷婷這個無知少女,意外地擁有一枚陸澄被林洋封印調查員記憶前贈送出去的靈光古錢,讓陸澄違背林洋的心意,重新開始了調查員道路。
林洋不動聲色地傾聽父女的攀談,作為“追蹤A”的獵人,她的感知可以覆蓋國際飯店的一個樓層,哪怕一隻小蟲子的微小運動也不會遺漏。
跨海大橋之戰,她弟弟陸澄那隻B級隱形的殺手黑貓根本碰不上林洋的皮膚。
婷婷也遠遠瞥到了英姿颯爽的林洋董事,但她和林洋董事隻有一麵之緣,不敢上前打招呼,爸爸也十分驕傲,不樂意自己這個女兒趨炎附勢。
而且很快,婷婷就和她爸爸討論起人生大事,沒空想林洋了。
“之前,我聽朱瑞人說你在咖啡館當女招待,和一群不良的朋友廝混在一起,很為你擔心。”
張父道,他的眼睛掃到了婷婷臂膀上的樂師貓刺青。
——每多一隻樂師貓縛靈,婷婷的身上就多一個樂師貓刺青。如今的她訓練多時,逼近樂師極限D級五千泉的精神力,不止是背上六隻貓的刺青,另有兩隻貓的刺青延伸到了她的雙臂上。
陸澄這樣的縛靈安排,哪怕婷婷在獨立行動,也有八隻樂師貓可以保護和協助婷婷。
不過,婷婷想,在她爸爸眼裏,自己可就很像一個紋身的壞女孩了。
她又很難解釋異常事件和調查員,隻好道,
“朱瑞人是一個精神病人,人品也不端,爸爸不要相信他的話。陸先生是一個好人,也是有能力的人,徐老、大作家方存仁先生、大武術家霍振聲先生都是他的好朋友。”
張傳琴歎息一聲,
“婷婷,你是A級‘樂師’的孫女。到了你這代,我們已經和那個虛境世界徹底告別;
但你的爸爸,我得到過你的爺爺的全部傳授,比我們張家舊戲傳習所的戴瑛懂得更多。
我知道異常事件和調查員。
——你沒有學壞,但是你走的是我拒絕了的道路。
——我當然知道你沒有刺青,你的身上束縛了八隻樂師貓靈。”
張筠亭一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整天在紡織機和賬本之間打轉的爸爸居然擁有能瞬間看穿樂師貓的靈覺!
從萌生了探索異常事件的興趣起,她就在尋覓各種神秘,那麽平凡的爸爸居然就是自己遠遠不能想象的高級“樂師”!
可是,爸爸為什麽要拒絕把那麽珍稀寶貴的能力封存不用呢?明明這是爸爸最擅長的事情。
“——你的閱曆太淺,有很多事情,還沒有到懂的時候。
過去的我以為不向你揭曉異常事件的存在,你就能永遠地遠離那個世界。看來,是我想錯了。
你既然已經接觸了神秘,我不知道現在的你能不能理解我的話,但是我覺得你在做自己人生的決定前,有必要知道我的選擇。
——曾經,舊唐有著輝煌和神奇的超凡傳承,可是擁有這些傳承的人卻不關心這個世界,他們想的是離開這個世界,成為更加偉大和不朽的存在。
用舊唐的話,就是‘修仙飛升’。
你的爺爺也是這樣一個超凡的人物,他有著無與倫比的才華,但他不關心身邊的人,也不關心我們的國家。
無論我們的國家有多麽衰弱,多麽困難,世道有多少黑暗,世人有多麽困苦,和他是沒有關係的。
說到底,這個世界不過是提供他前往另一個世界的資源。
我想,這也是我們唐國衰弱至今的原因,因為最好的人都離開了這個國家。
到了我這一代,我想張家應該做改變了,我不想做和父親一樣的人。
我要關心身邊的人,關心我生長的土地和國家。
當一個樂師不再使用他的超凡能力,我想到的就是把我們樂師的紡織知識用在紡織業,這也能對我們國家有所幫助。”
——偷聽的林洋對這平平無奇的張傳琴不禁刮目相看。
她佩服堅持自己選擇的人。她同樣憎恨那些這個唐國扔給她的舊唐超凡者。
但十分遺憾,現實的世界同樣無比冷酷——即便他把個人的才智投入到實業,如今紛爭的唐國並沒有強大的政府來保護他的工廠發展。
老張的才智再如何了得,張家的紡織廠也隻能在有各自國家鼎力支持的東瀛紡織廠、米旗紡織廠的不公平競爭下掙紮求生。
舊唐的織錦再如何華麗精美,再如何出自天授神傳,唐國是弱國,唐國的織物,工匠的心血也遠遠不如泰西同樣的高端奢侈品暢銷。
就像張傳琴叛逆自己的父親那樣,婷婷也在無意間叛逆了自己的父親。隻不過張家人的叛逆,比林家人的叛逆溫和多了。
這個劇變的時代,一切道德都瓦解的時代,哪怕是超凡者的家庭,也有各家難言的傷痕。
婷婷不吱聲了一會,父親的話的確不是現在的她能全部理解的。
她隻會追求自己愛的人,追求自己愛的事,為了她想要的那個目標奔跑下去。
樂師,就應該憑直覺行動。
但是,她現在理解了父親並不是一個逃避者。擁有著強大力量卻當做沒有,和普通人一樣生活,需要多麽強大的意誌。
如果要說服爸爸安心和讚同,她也要表示出同樣程度的意誌,還有技巧。
婷婷從自己的包裏取出一疊布偶的小衣服,給自己老爸評判,
“爸爸,在陸先生的咖啡館,我學到了很多東西。
我會勞動了。
——以前我不會做飯,不會做衣服。
說起來好笑,雖然爸爸是開紡織廠,張家是樂師,但是我從來沒有親手給自己縫紉過一件衣服。
但是,現在我都會了。
這些小布偶的衣服,是咖啡館的香雪姐姐和易安姐姐教我做的——我會踩縫紉機了,我懂得了各種棉、麻、毛、人造纖維的區別。”
張傳琴詫異地望著這些布偶——他想不到自己嬌生慣養的女兒居然在陸澄咖啡館有了自己完全意想不到的成長
——雖然比起他,還有戴瑛做的那些布偶還有不足,但女兒真的具有“傀儡”技藝的天賦。
“爸爸,我不知道過去那些驅魔人是怎麽樣選擇的。
但我想成為的是現代的調查員,這是一門能為這個世界的人做貢獻的正當的工作。
不是為了個人的飛升,不是為了拋棄這個世界,而是為了守護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為了守護這個世界,調查和解決異常事件的調查員。”
張傳琴被打動了。
女兒走的絕不是自己那個像一塊冷石頭那樣厭惡人類和世界的父親走的道路。
“能把一件小布偶衣服送給你爸爸嗎?”
張傳琴的神色緩和下來,道。
“嗯!”
婷婷做的布偶有華麗的武將大靠、雋秀的書生衣冠、飄逸的仙子霓裳。她就挑了一件黑虎財神的大靠送給自己的爸爸,
“祝願爸爸的事業蒸蒸日上,日進鬥金!”
張傳琴微笑著收下,也從自己的包裏取出一件給女兒的禮物。
——曾經,他把張鶴友的所有家族典籍都給了卿雲圖書館,也希望卿雲圖書館能夠保護自己在幻海念書的女兒。
他們的確在“牆中鼠”事件裏護佑了自己的女兒,但現在自己的女兒已經說服了自己,堅定了調查員的道路。即便卿雲圖書館也有照顧不周的時候。
張傳琴需要給予她自己在年輕時親手製作的靈光物,護佑自己的女兒。
——那也是一個布袋木偶,和2B級樂師戴瑛的布偶師出同源。
——這是一個俊俏風流的書生布偶,達到了C級五千泉。也填補了顧易安至今沒有著落的兩種布偶之一“生角”的缺。
“——這叫‘夢書生’,它的技藝是‘遊園驚夢’,可以像巫師那樣‘窺夢’,對女性也有‘魅惑’之力。
如果別人使用,需要奉獻他美麗的花朵;但是這是我給予自己女兒的布偶,他會像我一樣始終保護你,答應你的一切要求。”
——婷婷知道顧小姐做布偶的漫長和艱難。
眼前人到中年的爸爸能完成相當於旦角、醜角、淨角的布偶,必然是不遜於戴瑛的B級樂師。
——而且,這個C級書生布偶並不會像其他布偶那樣控製D級婷婷的心神,它來自最值得信賴的家人。
婷婷欣喜無比地收下爸爸的布偶,這還意味著爸爸從此支持自己調查員的生涯,她有了壞笑的心情,
“爸爸,你是不是用‘夢書生’把媽媽騙到手的?”
張傳琴咳了咳,“你們現在這些年輕人。我如此人品儀表,哪需要詐取你媽媽?——倒是你,別沒有理想的未婚夫,就用‘夢書生’騙來一個女朋友。”
“哪裏哪裏,小生豈敢。”張筠亭已經迫不及待地套上了她人生第一個可以使用的布偶,用“夢書生”的人格說話。
——有了“夢書生”的引導,她也能盡快地突破為C級樂師,不會比自己的小師弟C級巫師周綿弱了。
林洋讓侍者給張家的這對父女送去一捧象征家人之情的康乃馨。
就像看一幕戲,再鐵石心腸的人都有感動的片刻。
林洋也有自己的弟弟,自己的媽媽,但他們家人之間無法溝通。
——立誓要守護這個世界的自己,怎麽能和有著完全毀滅這個世界堅定意誌的人溝通?
如果要溝通,等他成為自己可以掌控的一條安全的狗再說。
但是,林洋沒有看到餐廳的侍者給張家父女送去康乃馨。相反,那個頭發平短泛灰的魁偉侍者捧著康乃馨走向了林洋的桌對過。
侍者的臉,林洋在工作裏見過了無數次,是她的工作需要徹底抹除的第一目標。
但林洋想不到,他居然會出現在國際飯店,幻海站的總部之下!
他應該被自己毀去了四肢,癱在輪椅上,這隻人皮下的魔物的恢複程度超過了林洋的預期,他的降臨也超出了林洋這個A級獵人的感知。
“培理,你是來自首投案的嗎?——我想,警務處還沒有向你發出逮捕令吧。”
林洋鎮定道。
——張筠亭也滿懷不安地回過頭,她看到了林洋對麵那個臨近老年,但仍然強壯無比的老者。
從陸澄老板那裏,她無數次聽過黑船公司的凶名,現在這個黑船最凶最邪的魔人降臨到了國際飯店。
提琴手、侍者、還有張父都因為無知而幸運。
培理淡定自若地把康乃馨放在林洋的桌上,冷冷道,
“這捧花有些遲到,是慶祝你和你的弟弟陸澄重逢。”
林洋的目光掠過一絲憤怒,迅即道,
“你很有把握嗎?”
“差不多吧。我們這一行,並不需要百分之百的證據。
——林洋,你的親生母親‘智多星’是威脅世界秩序的魔星,我可以認為,你是智多星安插到調查員協會的觸手嗎?”
培理盯著林洋的臉龐道。他掌握了財前腦子裏的一切,終於可以輕而易舉地摧毀了林洋。
“我看,你這個魔人的每一句話都是造謠,都是毀滅世界的手段。”
林洋眼睛也不眨道。
“哈哈,哈哈,我完全沒有智多星那樣毀滅世界的意圖——我是想在這個永久和平的世界秩序之中替換幾個席位,換上自己坐上去。
——我,才是世界和平的守護者。”
培理指著林洋道,
“如果你也想繼續安然地坐在那個位置上,那就旁觀著我的黑船公司完成儀式,什麽都不要動;
我保證,再不會有人知道‘智多星’和你、和陸澄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