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風雪後
周家的生存環境如此惡劣,導致周至柔上輩子出嫁,帶零逃荒的迫不及待——她什麽都不求,隻求迅速,幹脆的脫離!
結果就掉坑裏了。
第一次婚姻對周至柔的打擊,不算多嚴重。兩年時間,從剛認識到變成寡婦,太快了,成本還來得及下,感情投入更是不多。不過,她忽然意識到,原來未出閣的千金有諸多限製,世俗各種眼光關注之下,不能多走一步,不能多一句話,隻能像個打扮精致的木偶活著。
但守寡之人,卻完全不一樣了。
尤其是她那初婚的夫家,清貴是清貴,可惜家宅不大,屋舍不多,一家子擠在一處,公公仍健壯,叔子一個個長大了,她一個守寡的媳婦——相信麽,外界還沒什麽風言風語,倒是她婆家坐不住了,想要她趁年輕速速改嫁。
她原以為這輩子就這麽完了,哪知道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在這裏?
當聽到性情不大溫柔的婆婆,苦口婆心,勸她找個好人家時,知道她內心的震驚麽?他們還處處打聽,幫她找結婚的對象,考察人家的家風、人品、相貌,甚至性情,乃至未來公婆好不好相處?
整個世界觀需要重新塑造的震驚!
“二郎不在了,你就是我們林家的女兒!待選個合適的,我們風風光光把你嫁出去!“
她有點不敢相信,和上輩子看過的電視劇演的完全不一樣啊!因此猶猶豫豫,無法決定。本來身體不大好,每每對著林二郎的畫像長籲短歎,被認為是用情太深——林家公婆每派人守著她,生怕她想不開。
居然以為她會尋死?
啊,這誤會也太大了!
後來她才懂了,原來真正的儒教世家,可不講究什麽“一女不事二夫“。他們尊重生命,若是她和林二郎留下了一子半女,那麽終生守寡還情有可原。不然年紀輕輕的,還不滿二十歲,就留在林家,外界會認為林家“強迫寡婦守貞“——太不壤。
再者,林家祖上能人輩出,出了好幾位大學士。靠一個女人奉獻一生得來的貞潔牌坊,算怎麽回事?那不是光榮,而是恥辱了。
後來林家公婆,沒要她的嫁妝,還把屬於林二郎的那份財產給她陪嫁了。
這是她的第一次婚姻,幫她逃離了周家的掌控,此外,還多了幾分政治資源——林家,算是她的半個娘家。
……
回憶結束,周至柔歎息一聲,連相處時日不多的林家,尚且對她有幾分真關心。而和她有親緣關係的周家,隻想著她價值多少,賣個好價錢!
這輩子,她的優勢明顯,一是擁有健康的身體,無論周瑤周瓊,有一個來一個,看她怎麽收拾!其次,就是對周家上下十分了解,誰是誰的人,誰想升官,誰想發財,誰想踩著誰的肩膀往上爬,想要她上當受騙,就沒那麽容易了。
不過,劣勢也很明顯——金夫人留下的萬貫家財。這些錢,她是名義上的主人,可動用不了。而且周家人人知道她有錢,會不會都想著從她身上啃一塊肉下來?連從前對她還有些善意的璿姐姐,都不敢信了!
金夫饒兄長出海了,等他回來,金家和周家就緊密的聯係到一起,一個有錢,謀求進身之階。一個有權勢,需要錢財更上一層樓。兩邊就跟風助火力,火因風旺的關係。她在其中,多餘,不過是個擺設!
所以,她周至柔,表麵上出身望族,母族富貴,好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讓人豔羨。誰知道兩邊都是指望不上的呢?兄弟姐妹眾多,更是沒用!和她親近的一個都沒!
周瑛,目前看來對她還不差,但周至柔也是不敢全然信任的,生怕哪一人家來一個釜底抽薪,她什麽都沒剩。
相信周瑛也是一樣。
他們,是有保留的結成隊友,在對抗周慶書和秋氏的戰線上,利益一致,可以協作。
周至柔就這麽日複一日的練字,等她的習字稿紙越堆越高,堆滿了半個桌子,最後一疊疊的被朝顏收走,練到字體練到章豈都點頭稱讚了,已經過去了兩個輪回。雪花絮絮的飄灑下來,一轉眼,又是一年冬。
推開窗,山中的空氣清冷,深吸一口氣,便覺得肺部灌滿了冷氣,整個人精神抖擻,一掃在炭火熏暖房間的懶洋洋。
章豈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前麵走,山間的林木上掛上了白淩,霜花結滿了葉片,凝成冰晶一般。雲霧山本來就是常年雲霧流動,加上這層薄紗一樣霧氣,真如冰雪世界美麗的似真似幻。
周至柔在後麵跟隨。
她穿著藕荷色掐牙鑲邊鳳穿牡丹大氅,脖頸一圈狐狸毛,毛茸茸的襯托她一張雪白的臉,不施粉黛,清秀逼人。隨著走動,腳下隱約露出一截掐雲鹿皮皮靴,和竹青色散花水霧織錦裙。
這一套,絕不是普通丫鬟穿戴。身後的朝顏、水晶、薔薇等,都是清一色的水綠棉襖,或是粉色比甲。
不知什麽時候起,周至柔就“特立獨邪起來。在清風苑,她不發號施令,甚至不高聲話,隻讓章豈定下規章製度,定什麽是什麽。
至於她,隻管一件事——錢袋子。她不直接管錢,可但凡需要用錢的地方,都要在她這裏簽字畫押,做什麽,要多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寫完了。月底盤賬,若是有差,她也不多話,直接送到章豈麵前,由章豈來懲處。輕則板子,重則直接趕走。
時間久了,眾人知道她是個“規矩人“,除了她本身不和規矩外,處處按規矩來,從來不挑事,也就習慣了。至於周至柔哪裏來的錢財,穿得那麽好,也管不到了——就不能是章豈給的?
沒看到章豈同她一處吃飯!章豈不愛吃的青椒,都被她強迫吃了幾口!
沒人封周至柔是什麽等的丫鬟,她好像也不像丫鬟,每不做事,早睡晚起,隻練練字,閑著看看薔薇的脂粉生意,茱萸的甜品,芙蓉的繡品。獨特的地位,就這麽莫名其妙的成了現實,眾人習慣了,隻能接納。
“冷嗎?“
章豈回頭。
半年多,他的個頭竄高了不少,臉頰的嬰兒肥也褪去了大半,再沒兒童的稚嫩福
“嗯,有點。“
章豈聽了,笑了笑,伸手拉住周至柔的手背,輕輕對著掌心哈了一口氣。
周至柔的臉微微泛紅,應該是冬風大,吹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風雪後的空氣,感歎的想,如斯歲月靜好,也不知還能有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