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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夏夜(上)

  夜深了。


  夏日的夜裏,群星閃爍,蟬鳴不斷,融融的暖風吹著倒是不冷,隻是這樣站在廊下罰站,對一個斷腿才剛剛痊愈的孩來,有點苛刻了。


  周至柔站得累了,就換一條腿支撐,左右互換,不抱怨,不吭聲,安靜的勝似樹底的蟬蟲。


  透過門縫,章豈負手緩步走過,眼角的餘光瞥到,頓時臉色發黑。


  “豈哥兒……“


  “休要廢話!“章豈一擺手打斷珍珠的求情,“該幹什麽的幹什麽去。少爺我今不想早睡,上次智恩大師傅了什麽來著,哦,念經。玳瑁,你來,給我念法華經。“


  玳瑁清透的聲音從門縫中傳來,“……我有微妙法。世間所稀櫻若能修行者。吾當為吾……“


  此時也隻有佛經能讓人心平氣和。


  一字一句,念了大半時辰後,章豈又叫人煮栗子瘦肉粥,趁熱喝了香濃的一碗後,又嫌棄栗子老了,吃著不香甜,讓人再煮開胃的“酸筍雞絲粥“。王二媳婦忙得團團轉,待煮了拿來,他又覺得飽了,不想吃,先放著。


  “哦,那起個火爐,豈哥兒什麽時候想喝,都是熱的。“


  “嗯。“章豈隨意的擺擺手,盤膝在毯子上打坐,呼吸吐納。


  每日的功課做完,瞅瞅漏壺,大概過了酉時。


  穀莠大概在門外站了整整兩個時辰了。


  就她那條斷腿,竟能堅持到現在?怎麽可能!章豈臉色越發難看,猜測到一種可能——斷腿可能早就好得差不多了,這段時間一直裝著呢!


  可惡,可恨!

  章豈拍了一下桌子,命人掌燈。


  夏日的夜晚他不喜歡太多燭火,門窗的輕紗遮得不夠細密,總有鑽空子撲來的飛蛾飛蟲,不經意就咬他一口,防不勝防。


  “豈哥兒,紙鋪好了。“


  螺鈿烏木卷頭案邊,章豈卷起袖口,自己磨墨。先用硯滴加了幾滴水,右手拿著墨塊慢慢磨了,等墨汁在硯台裏化開。這塊墨是加了香料的,有一股沁鼻醒腦的氣味,聞起來十分舒爽。


  就著這香氣,寫起字來也是酣暢淋漓。


  一口氣寫了六封信。第一封給靖遠侯,洋洋灑灑寫了整整三張信紙,上麵寫了他在莊家的生活,總體就是四個字:安靜清幽。沒有閑雜事打攪,正好讀書。關於從假山跌下來的事也寫了,受零皮肉外傷,留了一道半寸長疤痕,珍珠等人大驚怪,盯著他,給他擦去疤痕的膏藥。他表示,以後一定會注意,受了傷太麻煩了。


  一封給嫁到尚書府的大姑母,先問候姑母姑父的安,在回憶了舊日在京城和表兄弟們在一塊的歡樂時光,最後才很擔心獨自在京城的父侯身體,希望大姑母有空多去看看。若是方便,請了相熟的太醫看看。


  一封給姑母,語氣就隨意親近多了,請姑母問有沒有好的騎射先生。章家以騎射立功封侯,他不想長在脂粉堆中,日後連馬都不會騎,墜了祖宗的威風。


  第四封,給曾經在靖遠侯府當過幕僚,後來考上庶吉士的陸鼎一陸先生。陸先生算是他的啟蒙恩師,書信聯絡也不會讓人驚訝。信中的話語都是白話文,看似尋常,好像隻是普通的問候。但具體傳達了什麽意思,就隻有章豈和陸鼎一本人知道了。

  第五封,給了靖遠侯胞弟,他要稱之為“二叔“的家夥。先是恭賀二叔新娶,作為侄子不能為叔父壓床,很是遺憾,祝願叔父早生貴子。


  第六封,章豈斟酌了很久很久,落筆卻寥寥幾行字,不到三十個字。字字用心,最後成文後,又重新念了三遍,修改了個別不妥當的字眼,才換了紙重新謄寫。


  六封信寫完,竟然月中了。


  透過西紗窗,看到樹梢上掛著的半輪明月,被薄如煙霧的雲層遮掩了。夏日的夜是暖和的,但夜深後畢竟有露水啊。


  章豈眉宇皺成了一個“川“字,將六封信交疊放好,用鎮紙蓋住。其中最上麵的信封,隱約露出“黃桷“兩字。


  門外傳來一點聲音。


  是菖蒲。


  原來是菖蒲等了許久,按耐不住心思,偷偷的跑過來,做賊一樣,“哎呀穀莠,豈少爺隻是讓你站著,又沒你不可以多穿一件衣服。“


  章豈眉頭舒展了。


  他抬起腳步,走到門口。不心讓菖蒲窺見了衣袂的顏色,她立即嚇得不敢動了,渾身僵硬。等發現什麽事情也沒有,眨眨眼,膽子就大了。


  返回到屋中,竟把拐杖拖了出來。


  “穀莠,豈少爺隻是罰站,沒你不可以用拐杖啊!你腿斷了,一直拄著拐杖,滿府上下誰不知道?”


  靜夜裏不用側耳細聽,也能聽見。


  等了半響,也沒見章豈出來。


  菖蒲笑了,眉眼彎彎,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強丫頭,我明當值不陪你了,你要站就自己站著吧。”


  完就真的不管周至柔了。


  周至柔腿酸脹到快要撐不住,隻好倚靠拐杖,算是投機取巧了?


  她心誌堅毅,絕非尋常人可比。之前從香楓裏逃跑,三三夜,雙腳走到磨出水泡,也不曾回頭看一眼。


  此時此刻,讓她向章豈低頭,絕無可能。


  煎熬到下半夜,完全就是意誌力的比拚了。


  章豈以手支撐額頭,瞌睡了好幾回,一時覺得自己真是傻,叫蠢丫頭罰站,他跟著不睡覺是怎麽回事?


  一時又覺得,不能看到穀莠第一時間求饒,肯定是一大損失!他一定要等到!難道他連一個丫頭都比不過?馴不服?以後他滿胸的抱負,怎麽實現?


  主子不睡,服侍的缺然也不能睡。玳瑁可憐,今輪到她當班,實在撐不下去了。抽空去尋珍珠指點,問怎麽辦?珍珠捂耳偷偷傳授了幾句密語。


  有用?


  玳瑁沒辦法深思下去,就去端熱了又熱,完全失去香味的酸筍雞絲粥下去,“換碗新的來。”


  出了門,故意自言自語,“豈哥兒又不愛吃酸筍,為啥要了酸筍雞絲粥呢?”


  有錢人家的少爺驕縱任性,今喜歡這個,明愛那個,有什麽奇怪的?


  周至柔心中冷笑。過了一會兒,仰望寥寥的星空,揉了揉冰涼的手,才後知後覺,清風苑裏,喜歡吃酸筍的不多。她算一個,不當班早就睡聊珍珠是一個。


  那章豈在房間裏故意煮了酸筍粥,其實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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