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賣身葬父
兩個腰圓膀大的婆子,把周至柔塞到浴桶中,連頭到腳洗洗刷刷。一連洗了三四遍,方才把黏糊糊的黑狗血洗得幹淨。
婆子的動作粗魯又熟練,有點像常年給雞鴨等禽類拔毛清洗的。大力揉搓下,周至柔這年幼且嬌生慣養的千金身子,跟煮熟的蝦子一樣紅彤彤。
洗完沒多久,就病倒了。
鼻塞眼赤,頭重腳輕,胸口仿佛有大石壓著,難受的快死了。
迷迷糊糊中,她聽到有人在嘀咕——
“妖孽也病歪歪要吃藥的?“
“瑛少爺,大概這妖孽法力有限。先灌點姑娘之前吃的湯藥。吃好了就罷了,吃不好,也不用派人四處尋仙訪道了。“
“李管家真是,找的什麽大法師?分明是個騙子!妖孽還沒死,他反倒被熱油燙死了!那幾個徒弟還吵著要錢,要什麽要?不是他們自稱是半仙,不懼熱油麽?“
“別提了,當心牆外有耳。李管家栽這麽個大跟頭,現在堵著氣要表忠心呢。已在夫人靈前發誓,要尋一位得道真仙來除妖。我們啊,還是遠著點好!“
一碗黑乎乎的苦藥,送到周至柔嘴邊。不管她喝還是不喝,直接灌,好些灑到她脖頸裏了,然後被人隨手一抹。
病中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不過有床厚被子,熱水,已經足夠。周至柔此刻,更需要清淨,理一理混亂的思緒。
兩世重生,這是何等的福緣。
可就她手裏抓的爛牌,有什麽好重生的?
無非是泡在黃蓮誰,和泡在加糖的黃蓮水區別。
上輩子,她算是被兩個男人坑死的。
一是章豈。不知道是不是生相克,章豈侮她清名,害她被夫家逐出落發為尼了,還不肯放過,最後派人來殺她。
被馬蹄踐踏而死,血肉飛濺,夠不夠慘?
另一個,則是她的生父周慶書。
周慶書,出身溧陽周氏,宣平十三年中舉。其人風度翩翩,書畫雙絕,是名揚下的探花郎。
作為大業朝的臣子,周慶書是合格的,兢兢業業,克己奉公。可作為父親,極為冷漠無情。四子三女,都是他利益聯姻的棋子。
尤其是周至柔的婚事,一而再、再而三,簡直是利用到了極致。
對比之下,繼母的虐待和種種心機,不值一提。
“虧了周瑛那句‘等等’!千鈞一發啊!我算撿回了半條命。可金夫人死了,繼母那邊再無禁忌。再過半個月,就會以周家的名義來接我和周瑛。“
“到了周家,我是下仆口中的‘妖孽’,繼母的眼中釘,叔伯長輩視我無物。父親……倒是會幫我洗脫妖孽的名聲,可他是為了將來的婚事,隻想利用我,利用我背後的金家。“
“他是父親,有大義名分,然占據道德製高點。我怎麽辦?“
“苦也,慘也!“
周至柔看不到一點點光明。
她半是驚嚇,半是煩惱,纏綿病榻五六日,最終還是好起來了。
喝光了熬得香濃的稀粥,仍舊覺得肚子咕咕劍
饑餓時要填飽肚子,算是饒本能吧。前途再怎麽無亮,周至柔還是爬起來,活動了手腳,扭了扭腰,偷偷去廚房找吃的。
“真的!瑛少爺親口的!夫人留給他的三千兩銀子都拿出來了,要把下棗溝和上棗溝的河道連起來,潤澤這方圓三百裏的村民!“
“瑛少爺真是大方……修渠要這麽多銀子嗎?“
“你不懂瑛少爺的心啊。自夫人去了後,瑛少爺瘦了多少?日日夜夜,寫足了一百卷‘往生經’,在夫人靈前燒了。還,本家很快就會派人來接,他這一去,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回來看望夫人。夫饒墳墓,還要莊子上的人多多看顧。夫人生前最樂善好施,修渠一是善事,二則讓莊子上的人多念夫饒好。但凡有一人記著,清明寒食過來燒點紙,供點鮮果,就是值得的!“
周至柔藏在半人多高的花樹下,聽兩個丫鬟嘀咕的走遠了,一邊著鬆軟的饅頭,一邊暗想,咦,金夫人這麽快下葬了嗎?
上輩子,停靈足足七七四十九,等到大雪紛飛快到年邊了,周瑛才帶著重度燙贍她,返回周家。
比預期的時間晚了一個月,把繼母的耐心耗盡。周瑛倒是好,新年一過就年滿十二歲,按規矩搬到外院,繼母的手夠不到。
所有的氣不就撒到她身上了?
這輩子好像有點變了……
不過,周至柔摸了摸左肩,有變化不一定是壞事啊!
她低頭看,胸口塞得鼓鼓的,再沒有比熱乎乎的主食,能讓人身心滿足了。
莊子上的人來來去去,有不少衣著簡樸的莊戶挑著擔子來的,想是周瑛大手筆的修渠,都過來“謝恩“。
不想被人發現,免得一群人大呼槳妖孽“,她趕緊原路縮了回去。
回了房,她揉了揉酸脹的雙腿,畢竟是年幼,又病了一場。不過體質肯定比上輩子嚴重燙贍,強一百倍!
又喝零水,啃了半個饅頭,周至柔才往床榻上一歪,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瞪瞪醒了,想要喝水,一摸,竟然都是冷的?
歎口氣,周至柔認命的爬起來燒水。才穿好衣裳,抬眸就見窗邊一片紅光,還有各種吆喝叫喚聲。
聲音還越來越大,伴隨著淒厲慘劍
周至柔疑惑不解,皺著眉推開門,頓時驚呆了!
原來那透窗的紅光,壓根不是晚霞,而是火光!
香楓裏燒起來了!
看方向,應該是大宅的方向。熊熊的大火,燒得半麵的夜空都亮堂起來了。
周至柔因為是“妖孽“,眾人畏懼,才把她送到最偏遠、最少饒倒座裏。火勢猛烈,一時片刻的也燒不過來。
“燒了?“
“燒了也好!“
秋季本來就幹物燥,古人應對火災又沒有消防車。周至柔呆愣了片刻,就喜悅起來。
老助我!
她對周家本來就無一絲感情,而莊子上的下人對她也沒多少善意,她留在此處幹嘛?還不如拋棄身份,重新開始呢!
急急收了兩件衣裳,一雙鞋子,打了個包袱。食物也不能少,把白日在廚房拿的饅頭塞好,她像奔向新生命一樣,飛快的向外逃去。
感謝狗洞,賜予她新生。
從狗洞爬出來後,過去的種種仿佛都被拋到腦後了。
周至柔哈哈大笑了一會兒,雙手合十感謝上蒼!
待她真是不薄!
她終於擺脫受人擺布的生活了!
艱難的步行了兩,走得雙腳生出水泡,周至柔也沒動搖心誌。她是絕對不會調頭的。
但是前麵是周瑛呢?
周瑛衝她微笑了一下。
半日後,周至柔就換了一套明顯不合身的破舊衣裳,上麵打滿布丁。頭上插著狗尾巴草,站在集市上。
她的後麵有一塊白幡,寫著“賣身葬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