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客

  莊內的廚房又大又氣派,每日從一大早開始就有十幾個人在忙碌,而小翠隻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頭發長得幾乎遮住了半張臉讓少女看上去顯得膽怯又陰鬱,她不像很多這個年紀的丫頭一樣費盡心思梳各種發髻,隻用綠色的頭繩將所有頭發束著,橫過來搭在左邊肩頭。她默默一個人蹲在井邊洗著菜,手中握著幾把青菜在盆中清洗著,可她那睫毛微微顫動著,她似乎正在走神。


  盡管憑借她的小翠本人內向的啞巴身份給她的良好偽裝,她已經漸漸在這間莊子裏站穩了腳跟,還成功不引起人懷疑的救出了風二爺,可她來這莊子的本來目的卻沒有絲毫進展。


  ——之前選擇在廚房的身份,是覺得這樣比較好對他們練功時使用的九鷺香做手腳。然而直到潛入這裏,她才發現事情沒有她想得那麽簡單。


  首先就是,九鷺香這麽重要的藥的配置和使用根本不會讓太多人插手,外人更是毫無接觸的機會。


  她來這廚房這麽久,甚至從未見過任何和九鷺香有關的線索。連城瑄這般專心練功深居簡出,一定還設有私廚專門替他練功時輔助配藥。


  可是這個莊子是這般戒備森嚴,不論什麽地方都有守衛。正如之前給獄房送飯需要令牌一般,若沒有許可,一般下人是根本沒有機會出入連城瑄所住的院子的,更別說摸清連城瑄平時究竟是何時練功和如何下藥了。


  雖然自己有做一些嚐試,但這麽久都沒有效果,應該是沒有用了。


  看來,有必要冒險夜探一下連城瑄所住的院子了。這樣想著時,她垂下眼中陡然閃過了某種銳利且決然的光。一個走過來的廚房管事正好看見,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下意識發出一聲愕然的驚呼——那個膽小懦弱又木訥得要死的小翠怎麽可能利的眼神?簡直像換了個人!


  聽見她的聲音,小翠立刻抬起頭,很茫然的看她一眼,對上她的眼神又很快低下頭不敢看人了,隻趕緊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站起來很緊張局促的等她的吩咐。


  果然還是那個膽怯又懦弱的小翠——是自己看錯了吧?如今太陽這麽大,會晃得人眼睛產生錯覺也不奇怪。


  那個體態豐腴的中年大嬸並沒有多想。向來廚房裏的有什麽吩咐傳下來,都是由身為掌事的她轉達給小翠。然而從一個管事者的角度看,小翠這種人膽小懦弱又聽話,即便有時候被別人欺壓一下,也從沒有什麽怨言,這樣的性子軟弱可欺,鬧不起什麽風浪,所以她從不會放太多注意力在小翠身上,隻簡單吩咐了一句。


  “小翠,幹活利索點!今兒個莊裏來了貴客,要設宴好好接待呢!”


  小翠趕緊點了點頭,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繼續蹲下去洗菜,那掌事便不再說什麽,轉身回去了。隻有她一邊默默洗著菜,一邊在心頭暗暗納罕著——據她在成宣莊這麽久觀察來看,這連城瑄終日深居簡出,從不和人來往。成宣莊裏麵的人也甚少和外麵打交道,今日卻說來了貴客,委實稀奇。


  隻是不知那客人究竟是何來路。


  她將那一把青菜從水裏撈起來濾去殘水,然後放進身旁籃子裏,掉頭看一眼那個方向,若有所思。


  與此同時,在另一頭的宴席,連城瑄坐在主位上。他一手端著酒杯,臉上不得不掛著虛偽客氣的笑容,開口對登門的不速之客問道。


  “那麽,風少主你究竟是想要什麽呢?”


  坐在上座一身白衣的青年坐姿端正眉眼微垂,寒水長劍放在手邊桌上,可那冷靜淡漠的神情中卻帶著分說不出的冷然,甚至在主人提出問題之後都沒有抬頭給連城瑄半個眼神,顯得極為冷漠倨傲,跟傳說中生性內斂謙和的風家少主形象似乎有些不符——不過說來也是,對於劫持了自家親人的人,任誰都無法親近客氣吧?


  清冷的聲音如同空山寒泉,冷冷響起。風易淩終於抬眼環顧了一圈四周,那清雋俊美的眉目和冷峻的神情讓周圍服侍的丫環們紛紛紅了臉。他終於微微皺眉,淡淡開了口反問道。


  “你們劫持了我二叔,還問我想要什麽?”


  連城瑄心底立刻有了底。自從連城玥對風易淩下手,卻反而被風易淩逼得不得不假死脫身之時,風易淩和連城家就已經是敵對關係了。所以風易淩這次登門自然不可能是來串串老友的門。看來他是已經知道了風二爺被他們挾持囚禁的事,隻是他似乎還不知道風二爺已經被人救走了,所以才來上門要人。


  連城瑄聽見他的反問,握著酒杯臉上笑容不變,心念電轉,立刻從他的話裏明白了一些東西——難道那一次劫走風二爺的竟不是臧雲山莊的人,以至於風易淩還不知道人已經不在他們手上,所以來他這裏要人?


  ——難道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些劫走風二爺的人是另有目的?

  隻是這點已經來不及驗證了。風易淩此番找上門來要人必然來者不善,可風二爺已經不在他們手裏,他們又該拿什麽向風易淩交代?

  於是他還是維持著笑容裝傻:“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風易淩驀地抬眼望向他,冷冷道:“莊主不必裝了。血雨樓已經沒了,你們毀滅證據的意圖也落空了。而那些證據現在正在我們手裏,有不少是和你這莊子有關係的。莊主你應該清楚,眼下你已經沒有裝的必要。”他的溫和似乎隻是對身邊人的,而麵對敵人,他向來是鋒芒畢露仿佛一把劍一般,單刀直入毫不含糊。


  連城瑄的笑容僵了僵,握酒杯的手不出聲的用力握緊,甚至握得金質的酒杯微微變了形——這世上還沒有人敢這麽和他說話,何況還是這麽個小輩。


  然而風易淩卻一改往日的內斂謙和,反而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你們也不必寄希望於連城堡本家了,他們已經自顧不暇,很快就會跟血雨樓一個下場。你若是不想身敗名裂,唯一的機會就是答應我的條件。”由握有那些證據的南宮軒訶親自去對付的連城堡,對方豈會還有生存的餘地?

  中年男人的麵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殺意和戾氣驟然閃現,手臂也微微繃緊了一下,仿佛克製不住想要動手殺他。


  風易淩自然也注意到這點,卻毫無畏懼,坐在那裏神情一派從容淡漠,冷靜和他對視:“你想殺我也沒有用處,證據現在並不在我手裏。若我沒能安全回去,那些證據很快會被公諸於眾。”


  他這是在威脅他麽?這個才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生性暴戾的連城瑄忍了又忍才忍住沒有爆發——連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被這個晚輩捏住了命門。


  “那麽你想要如何呢?”


  風易淩回答得很簡單:“你們放了我二叔,我就把和你這莊子有關的證據還給你們。”


  連城瑄不說話了。


  風二爺並不在他手裏,而是被不知哪一路人劫走了,可這件事連城瑄豈會如實說出去?且不論他說了之後風易淩會不會信,若是他說了實話,那他們這邊就完全沒了任何可以用於要挾對方的籌碼、完全受製於人了。


  所以連城瑄忍耐了好一會,終於擠出了一個虛偽的和善笑容,意味深長:“好吧,我可以放了風二爺,不過風二爺眼下人並不在這莊子裏,我可以派人去接他來,需要過幾日的時間,你可以暫時在莊裏住下來等他來。”


  風易淩皺眉,似乎還有些懷疑,微冷的聲音響起:“為何我不能一起去?我需要見他。”


  “我們不能把我們的秘密暴露給你,你還是老老實實在這裏等消息吧!”終於握回了主動權,連城瑄十分沒好氣,強調了一句,“你不要忘了,你二叔的命還在我們手上。”


  風易淩神情微微波動了下,似終有些顧忌,終究還是低下頭去不再追問什麽:“好吧。”


  風家少主由此就這麽在成宣莊內住了下來。然而說是住下,實際上卻更像是軟禁,因為連城瑄是這般嚴防死守,生怕外界泄露了消息,讓他曉得了風二爺其實並不在他們手上的事。


  連城瑄不耐煩也沒心情去應付他,隻讓下人們好好招待伺候著他,卻實在沒心情再去相陪。但風易淩好像也沒有覺察到什麽不對,當真就老老實實待在莊裏,哪裏也不去,每日三餐都是由廚房送去他住的院子。


  成宣莊位於這等窮鄉僻壤的山村,甚少來客人,莊內又是主子殘暴總管好色。如今來了個客人卻如此出眾,性格溫和沒有架子,長相又俊美如斯,在這成宣莊諸多丫環眼中宛若一塊肥肉,誰願意失去這麽個攀高枝的機會?那些丫環不僅為了爭奪伺候他的資格而鬧得一塌糊塗,甚至連一日一次送飯的機會都被搶著。


  然而這個客人性格喜靜,似乎並不喜歡被人打擾,院子裏派去伺候的丫環都被打發了回來,隻留了院門口幾個小廝守衛,那送飯的機會就更加顯得可貴了。


  然而事實證明——爭有的時候不如不爭。


  在又一次兩個頗有姿色的丫環爭搶這個送飯機會而鬧,得差點打起來被劉管事發現喝止之後,劉姑一怒之下反而叫了正蹲在一旁洗盤子,專心琢磨如何下藥的小翠去送飯了。


  小翠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抱住劉姑塞給她的食盒,神情尚還有些茫然,是小翠的一貫德性,根本還在狀態之外,嫉妒得那兩個被罰去刷盤子丫頭恨得牙癢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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