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
風月無邊閣中一如既往的熱鬧,絲竹管弦,酒令小曲,各色聲音混雜在一起。曾經她並不排斥這樣的熱鬧,可此時卻感到了淡淡的疲憊。
“那群人身上就沒有一點幕後主使的線索?”問這句話時,花阡陌依然有些不甘心般的味道。畢竟為了引蛇出洞她差點都把小命都丟了,卻連是誰要殺她都沒弄清楚,實在是劃不來。
屋子裏依舊是金碧輝煌的各色陳設,花阡陌端著一團桂花糕蜷在軟榻上縮成了一團——之前那段時間日日睡石頭,硌得她渾身都酸痛。如今重回風月無邊閣,她有一刻能躺著就不想坐著。
而百裏瑾隨便靠坐在一張紅木茶幾上,依舊是一身顏色搭配奇葩的裝束,一條長長圍巾垂在茶幾上堆成一團,他伸手去端桌上放著的花阡陌不屑一顧的一碟酥糖,聞言挑眉,隨口答。
“來的都是血雨樓的殺手,一眼就看得出來,這種線索哪裏還有線索可言。”
花阡陌不說話了,對江湖中事了若指掌的花阡陌當然也明白血雨樓這名字代表著什麽。這種明顯的線索反而沒有任何意義了,畢竟隻要出得起錢,誰都可以請動血雨樓的人。
百裏瑾挑了一塊酥糖樂滋滋的丟進嘴裏。花阡陌這次脫險回來也不知受了什麽刺激,要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點心放屋裏,所以她屋裏也成了百裏瑾除了風月無邊閣廚房之外最喜歡光顧的地方之一了。他一臉愉悅的享受完,才慢吞吞意味深長道:“在下去得遲,也不知道那之前發生了些什麽,不過你不覺得,風易淩好像知道了些什麽的樣子麽?”
花阡陌表情微微變了變,卻並沒有說什麽,忽然想起了風易淩叫住她說的那番話。
那時百裏瑾帶著救兵來了之後,風易淩卻忽然將她叫到了一邊,忽然問她:“你真的要回去麽?”
花阡陌意外,一時不知他何出此言,下意識的抬眼看他。
彼時正值夕陽西下,餘暉從他的背麵照過來,為他的身形鍍上了一層金邊,背著光的五官無一不俊雅絕倫,那雙眸子宛若夜空般璀璨深邃,看得她心頭一跳,卻隻能假裝若無其事般回答:“不回去我能去哪?”
風易淩深深看她,意味深長的慢慢道:“花阡陌已經隨馬車墜崖了,這是很多人都親眼看見的。這樣掉下去,一般來說根本活不了吧?”
花阡陌心頭又是一跳,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的,很多人都看見了風月無邊閣的花魁墜崖,但是他們卻絕對想不到她有風易淩救她,她還能活下來。她要是願意,完全可以從此不回去,因為風月無邊閣的花魁完全有可能死在這場劫難中,即便是找不到屍體,都是有可能的,根本不會有誰去疑心什麽。
一直以來,她就一直受困於青樓女子這個身份,為人所貶低鄙棄。雖然看上去她的愛慕者甚多,但實際上,幾乎所有有頭有臉的人都不會看得起她。花魁,看上去再怎麽風光,也不過是那些男人的玩物而已。
她一向心高氣傲,雖然表麵不計較,但又怎可能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若真的不在意,她又怎麽會這般疏遠影疏遠風易淩,不願與他們牽扯出太多關係?
可是風易淩現在問她,真的要回去麽?
他不是在問她要不要回去,而是在問她要不要把握這個機會擺脫這個如同毒藥枷鎖的花魁身份!
是了,憑風家少主的身份和勢力,他完全能夠給她安排一個很好去處,一個清白的身份。那一刻,她抬眼看著他那漆黑深邃的眸,專注而隻看她一人。她落入其中,就沉溺進去再也無法脫身。
可是她最終還是清醒過來,仿佛被燙著一般迅速垂下了頭,因為她怕再多看一眼,她就會忍不住接受他的提議。
“不……還是……算了……” 畢竟她還有太多事等她去做,是不能逃,也逃不掉的。所以,她隻能強壓下自己心頭那一刻的心動,重新回到了這裏。
她的拒絕讓他默然,似乎有些失望,深深看她良久,又說了一句:“有人還在想要你的命。”
他那樣的眼神讓她不敢看他。他這般費盡心思救她,當然不會想她再回到危險中。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
可是她還是必須回去。她隻能勉力擠出一個看似是無所謂的笑容,笑著回答:“沒關係,如果隻待在風月無邊閣,應該會沒有事。”雖然這句話在場兩個人都清楚是假的。
許久的沉默,風易淩並沒有多說什麽:“好吧,我送你回風月無邊閣。”
她能感覺到,風易淩並不想她繼續下去。
她記起那日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她那時就感覺他好像知道了些什麽東西,而他知道的那些東西讓他並不想她回去繼續和幕後那個凶手較勁。可是他卻並沒有多說什麽,她也就無從問起。
他在送她回了風月無邊閣之後就匆匆離開了。他究竟發現了些什麽,此時又究竟是想去做些什麽?她不知道。他從不說,所以她永遠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麽,打算些什麽。
可是她又有什麽資格要求他告訴自己什麽呢?
這時,百裏瑾卻忽然開了口,神神秘秘的歪了歪頭,笑著對花阡陌道:“對了,關於你說的‘特別’和‘在意’,在下好像稍微能理解一點了呢!”
話題太過跳躍,花阡陌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尚來不及追問他指的是誰,又究竟是什麽意思,百裏瑾卻又已經將另一塊點心塞進嘴裏了。這時剛好紅綾小絮也從外麵進來了。
看見百裏瑾手中那盤酥糖,紅綾狠狠瞪百裏瑾一眼。百裏瑾悻悻的聳聳肩,回身一隻手將盤子放了回去,又笑嘻嘻對著紅綾攤了攤手,紅綾卻已經別開了頭。
“不過是一隻普通草兔而已,難為姑娘竟這般上心呢……”小絮沒有發現他們這番互動,手裏提著一隻金絲籠子,隨口念叨著,“若姑娘真的喜歡,讓他們去市上買隻錦毛兔,不是更好麽?”
風月無邊閣從不缺錢,連找出來的籠子都是金色鏤空雕花的,極為華貴玲瓏。可籠子裏麵關著的灰溜溜的野兔卻與這個籠子極為不搭,與多見的寵物兔相比遜色寒酸了不少。這隻兔子居然在那個殺手麵前都沒有丟了小命,還算是救了花阡陌一命,所以花阡陌就將它帶了回來,還吩咐紅綾小絮們去庫內找了個籠子來養著。
“喲!帶過來了啊?”一直懶洋洋靠在榻上的花阡陌看見小絮手中的籠子,心情終於好了些。她眼睛亮了亮,也懶得管百裏瑾這人神神秘秘究竟是搞什麽鬼了,半撐起上身將小絮手中的籠子接了過來,提著籠子靠回榻上隨手逗弄著裏麵蜷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兔子,嘴角噙著一絲讓人看不懂的笑,隨口笑道,“居然一團灰毛,一點都不好看,就叫你灰灰吧!”
這隻本來是野生的兔子本來就嚇得不輕,此刻更是嚇得一動不動,腿一蹬肚皮一翻,又開始裝死了。
小絮沒見過這個架勢,大驚失色脫口而出:“哎呀!不會嚇死了吧?”
花阡陌卻是見慣了它這把戲的,染著丹蔻的手指從籠子間隙伸進去戳了戳兔子毛茸茸的腦袋,笑眯眯的眼神不知為什麽顯得有些陰險:“你再裝?你再裝啊!用這把戲誆了老娘這麽多次,還以為老娘會上你的當?”
可憐的兔子哆嗦。
百裏瑾饒有興趣的看著紅綾不斷飛眼刀過來,笑意更深,扭頭繼續默默當五顏六色的背景。小絮憐憫的看著花阡陌跟那隻倒黴的兔子過不去,好奇道:“姑娘從哪弄來這麽隻兔子的?”
“崖下遇上的,這家夥可會裝死了。”花阡陌隨口答,“你們哪知道,你們姑娘我當初遇險時,追這小東西費了多大功夫呢。”
說起這件事,另一旁紅綾白百裏瑾一眼,一臉興奮道:“這次又是風公子去救了姑娘,看來還是風公子靠得住啊!不像有些人,話說那麽滿,到時候卻一點用處也派不上。”話說到後麵,紅綾的語氣裏多了幾分冷嘲熱諷的味道,瞥百裏瑾一眼,顯然意有所指。她對花阡陌在百裏瑾保護下還是遇險了的事情顯然十分不滿。
難為百裏瑾居然還笑眯眯著,並不將這番嘲諷放在心上,隻靠在桌邊衝紅綾擠了擠眉毛。紅綾就又是表情一板,扭開了頭。
而花阡陌看著這兩個人的表現,有些意外——因為點心的歸屬問題,這兩個人可以說是針鋒相對,不對盤很久了。可看現在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卻有些微妙呢!
花阡陌饒有興味的打量紅綾幾眼,又看看百裏瑾,正想開口說些什麽。卻不了一直抱著胳膊靠坐在桌邊的百裏瑾居然在此刻直起了身,忽然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開了口。
“好了,眼下此事也算告一段落,如今又風易淩在,在下也不需要再操心什麽了。如今時候也差不多,在下也該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