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

  清晨,花阡陌是被山洞外的婉轉鳥鳴和自己的肚子吵醒的。


  昨夜點的篝火如今已經熄滅了,隻留下一堆焦黑的殘炭和殘灰。整個山洞死寂一片,除了洞口傳來的鳥鳴聲和二人的呼吸聲,便再沒有其它聲音。有細微的天光從洞口的方向透入,看來天已經亮了。


  她有一瞬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如今置身於何處。然而,一睜眼就看見風易淩那張即使近看也沒什麽瑕疵,清雋俊美且近在咫尺的臉。


  此時二人的距離已經極為曖昧,她甚至能數清他閉著的眼上那一根根長長的睫毛,而她自己是整個人都偎依到了他懷裏,而自己的爪子更是無可辯駁的倚放在了對方胸前,二人蓋著同一件外袍。


  花阡陌驀地坐直身子挪開幾步——這個姿態和前日迫不得已而為之的姿態不要太像,要不是兩人此刻都是衣衫齊整,她都要懷疑自己一覺從那天睡到現在了!

  怎!麽!回!事!

  前日那次是迫不得已,天知道她暗地裏有多慶幸,風易淩是結結實實的昏了那麽久,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等第二天天一亮,她就急匆匆生了火烘幹了衣服,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坐得遠遠的。


  可是怎麽昨晚睡一覺又變成這個樣子了?花阡陌風中淩亂。


  其實要是換做別人,她可能還不會糾結這些問題,畢竟她也並非什麽冰清玉潔的大小姐,一個青樓女子講什麽清白?若是實在熬不得,兩人互相取暖著過了這一夜也沒什麽。


  但是眼前的偏偏是這位少爺,她至今還清楚的記得當年,自己救下的那個總穿白衣有些潔癖的少年是多麽的排斥她的接近的。隻可惜當年的自己單純得要死,根本感覺不到他冷淡下的排斥。而如今的自己是絕不會去做那般不識趣的事的!


  ——可是昨夜明明兩個人是好好睡著,怎麽醒過來又變成這副姿態了?

  ——難道是睡著了的自己沒有意識,又不由自主滾了過去?


  花阡陌默默扶住了額頭——確實……很有……可能……


  她不得不承認,風易淩懷裏確實很溫暖……很舒服……讓人不由自主貪戀。而偏偏她昨晚逞英雄,將最厚實的衣衫丟給了傷號風易淩蓋,結果自己凍得半死,連夢裏都是自己被翻臉不認人的紅綾小絮板著死人臉埋在雪地裏的場景……


  綜上所述,昨晚自己很有可能無意識的厚顏無恥的又占了人家便宜。


  花阡陌坐在離他幾尺遠的地上,又懊惱又慶幸,抬手扶額——自己睡著了一向不安分這點她有自知之明。不過又是一場萬幸,他這次也沒有醒,不然她一定要無地自容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傷失血,風易淩一直沉沉睡著,即便是她這一番鬧騰也沒有讓他醒來。所以花阡陌躡手躡腳的起了身,往山洞外走去。


  天色尚早,兩天沒吃東西的她如今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有傷在身的風易淩雖然沒說什麽,估計也差不多,如今要找點什麽果腹隻能靠她了。


  清晨的空氣極為清新,如今太陽尚未升起來,天色尚還是那種尚還有些黯淡的灰


  白色。花阡陌深吸了一口氣,從山洞口走了出去,看著周圍那片尚還沾著晨露的茂密樹林,犯了愁。


  其實昨天白天時她就觀察過了山洞周圍的地形。這周圍應該是一塊長條形的裂穀地帶,除了那條已經被滾落山石阻隔的通路,周圍都是陡峭的山崖,而那條溪流正是從裂穀中央流淌而過。洞外是一片茂盛的樹林,所以柴火和水源問題都不難解決。可鑒於自己那神級的認路本事不敢走太遠,吃飯問題她至今沒找到解決辦法。


  雖然她在南疆密林野生過十幾年,什麽蛇蟲鼠蟻沒弄來吃過?但那畢竟也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吃了這麽多年閑飯,她終於理解了當年自己給風易淩弄來那類“食物”時少年那難看的臉色,如今就連她自己都沒法克服心理壓力去吃那種東西了。


  覓食這種事情,實在讓她有些頭疼了。


  她小心翼翼的踏著還沾著晨露的草葉,去尋找些可以果腹的東西。然而此時不過是夏天,她對山中野果也知之甚少,所以走了半天,卻幾乎是一無所獲。然而,正當她走得有些累,站在一棵樹邊抬起一隻手扶著樹幹喘了幾口氣,有些沮喪之時,不遠處草叢卻悉悉索索一陣動靜,居然鑽出了一隻灰色的兔子!


  那隻兔子看上去又大又肥,在餓得眼冒金光的花阡陌看來就是一餐兔子肉。而且這隻兔子的警惕性似乎極差,在草叢中樂滋滋打了個滾,張嘴就銜了幾根草葉嚼得不亦樂乎,全然沒有注意站在一丈開外花阡陌如餓狼一般的目光。


  等她磕磕絆絆回到山洞時已經是黃昏了。


  在這樣的深山老林,黃昏變得分外嘈雜。不僅又各種鳥叫蟲鳴不絕於耳,亦有各種奇怪的野獸嘶鳴,她不敢待太久。


  終於見她回來,身體尚未恢複、卻一手扶著山洞岩壁支撐住身體站在山洞口的風易淩很明顯鬆了一口氣。神情鬆懈下來,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在看清她樣子後又猛的停頓了下來,隻張了張嘴。


  一貫冷靜從容從來波瀾不驚泰山崩於前也未必會變色的風少俠居然也會眼睛發直。他愣愣看她半晌,然後迅速別開臉,以一種明顯是刻意的的樣子移開了目光。可那忍俊不禁開始上揚的唇角還是出賣了他。


  花阡陌將他這一係列表情全都看在眼裏,有些惱羞成怒。冷哼一聲無視了他,徑直越過站在洞口竭力忍笑的他走回山洞裏。


  她知道自己現在形象一定很狼狽,灰頭土臉衣衫淩亂不說,頭發也被弄得亂七八糟。她身為花魁,一向很注意自己的儀容和形象,很少弄得這麽狼狽,卻被他白白看了笑話。她自顧自回到山洞內自己睡的那一小塊地方找了塊石頭坐下,一言不發開始整理儀容。


  風易淩或許是自覺過了分,也跟了過來,在她身邊坐下後順便伸手替她將粘在發間的一片樹葉摘了下來,渾然不覺她因為他這麽自然的一個動作而僵了一下,開口發問:“怎麽弄成這樣了?”


  那語氣是這般親近自然,就好像他們一直關係這麽近,那些疏遠和爭執都隻是錯覺,反而比之前還要親近。


  花阡陌本來一肚子怨氣,可此刻聽見他這般溫和而關切的詢問,忽然讓她那滿懷的怨氣都消失了。他就這樣靜靜坐在她身邊,那漆黑的眸子也就這樣凝視著她,熟悉而溫暖。她也不知為什麽就有些不敢再與他對視,垂下眼伸手去梳理擺弄垂在胸前那些長發,低聲回答:“那隻兔子……”


  提起那隻兔子,想起之前那段幾乎是被耍著白忙活了一天的遭遇,她又有些火大了,咬牙切齒——她就從沒見過這麽狡猾的兔子!

  那時她在草叢裏偷偷慢慢靠近了那隻肥兔子時還在慶幸——這隻兔子看上去這麽笨拙這麽蠢,還這麽肥,怎麽還沒被狼給吃掉?如今倒便宜了她,白送一道晚餐了。


  可是事實證明,肥的確實是兔子,蠢的卻是她,笨拙的也是她!絕不是兔子!

  她實在是低估了那隻狡猾的兔子!


  她被它帶著在那片不小的林子裏足足兜了十幾個圈,期間磕磕絆絆跌倒踩空不計其數。所謂狡兔三窟,而這隻狡詐的兔子不止是與其體型極為不符的敏捷,還會裝死!好幾次它都癱倒在地上翻出白肚皮,堪堪從花阡陌伸手想拿它的時候,忽然跳起來,還揚她一臉灰泥!

  簡直是嘲弄她的智商!

  花阡陌性子一向倔,脾氣上來,哪怕是一隻兔子也要跟它死磕到底。所以足足跟它耗了一整天,直到日頭西斜,筋疲力盡,才不得不認輸。眼看著這隻死兔子再次縮進了洞裏再也不出來。


  想起白天的那段遭遇,花阡陌如今坐在那塊石頭上,依舊咬牙切齒,眉宇間有著揮之不去的懊惱之色。風易淩看著她這模樣,像是猜出了前因後果,眼底有笑意一閃而過。卻並不是特別介意她這般無功而返——畢竟習武之人,餓個兩三天也是常有的事。


  卻見花阡陌在氣惱懊喪的同時,又從懷裏掏出了兩個野果,將其中一個大點的丟給了他。坐在她身邊的他下意識的接住,反而愣了一下,拿著那果子放到眼前仔細端詳了一下。


  那果子青青黃黃的,看上去很像蘋果,個頭並不大,大約也就他拳頭大小。他瞥了一眼花阡陌手中的那個,她那一個就更小了,上麵還帶著些斑痕。她倒也不講究,直接攥住自己廣袖的一塊對著那斑痕用力的擦。那臉頰上還沾著些灰泥,長翹的睫毛微垂著,是少有的灰頭土臉,卻反而讓他覺得親近。


  見他在看她手中的果子,表情奇異,她立刻身子一側,將果子往身側一藏,目露凶光:“看什麽看?不換!”


  風易淩不由失笑——將大的讓給他,她這算在照顧自己麽?隻是她還真是別扭,這種時候還擺出一副凶相,仿佛自己手中的才是更好的一般。


  她這般齜牙咧嘴的樣子讓他不知為何也起了玩心,故作正經的作揖,微微一笑:“那就多謝你了。”


  雖然在捉兔子的事情上受了挫,難為她卻並沒有忘了正事。雖然隻是帶回了兩個品相不佳的野果,卻已經算很不錯了。還懂的挺身而出來照顧他。


  他也有過和一群人一起被困的遭遇,其中也有過一個女俠。可是,那個女俠明明一身武功,卻事事都依靠著身邊的男人,恨不得把她所有的柔弱所有的小鳥依人都展現出來。風易淩並非說這點不好,男人照顧好女人本就是理所當然,隻是她這個樣子,難免會給身邊的人添不少麻煩。


  ——而花阡陌這種,明明人前身為花魁端莊典雅儀態萬方,此時卻彪悍得親自追了一天兔子,也算少有了。


  麵對他的笑容,她卻隻是冷哼了一聲,別過臉去,擺明了不愛搭理他,顯然是還在記恨他笑她的事。她低下頭繼續自顧自擦果子,聲音和表情一樣是刻意板著的,顯得有些冷淡:“這果子沒毒,我親眼看著那兔崽子啃了一個,應該可以放心吃。”


  風易淩聞言,又舉起果子蹙眉端詳了半天,終於咬了一口。


  “……”


  立刻,他的表情變得極為怪異,像在強忍著什麽一般。看著她拿著果子擦了好半天,終於送到嘴邊要咬一口,連忙好心伸手去阻止她。


  “那個……最好,還是不要吃了……”


  “嗯?”花阡陌有些莫名其妙,看他表情奇怪,又看了看手中拿著的果子,半信半疑,還是試著咬了一口。


  “呸——咳咳咳……”


  酸!為什麽這麽酸!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