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裂
房間內,氣氛有一瞬的凝滯。屋外依然有尋歡作樂的男男女女在吹拉彈唱,輕快歡樂的樂曲遠遠傳來,更加襯得屋內死寂一片。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去,屋內就顯得尤其昏暗,花阡陌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那份名冊。
“你是在懷疑我?”
“我也不想。”
這樣的一個回答讓花阡陌立刻不說話了。她臉上的難以置信和受傷是如此明顯,他從沒有這樣對她過,這冷淡的神情,反而比他憤怒或暴跳如雷更加讓她心冷。可風易淩想起之前連/城玥說得話,心中依然無法釋懷。
——“她身邊那麽多男人,她要找藥,立刻有一大堆奇珍藥材被送到她花魁房間;那個葉無影,據我查到的情況看,當時過年那段時間他常常往風月無邊閣跑,那時有個人對花阡陌手腳不幹淨,立刻被葉無影卸了一條胳膊;還有現在的百裏瑾,沒有你,又來了個天下第二劍在她身邊轉悠……
“可是易淩,你呢?你在她身邊又是扮演了怎樣一個角色呢?她一個故事,就支使著你鞍前馬後整個南京四處轉悠查什麽道士,之前更是幫她開脫逃離了我連/城家的追究。
“她靠近你,又是怎樣的目的?你想過沒有?”
那些話或許未必是全對的,卻依然仿佛一根根針直往他心頭紮,擾得他根本無法冷靜的思考任何問題,隻想找到她問個清楚。而方才,親眼看著百裏瑾走出她的房間,更是讓他壓抑得無法忍受。
花阡陌手中握著那份名冊,坐在桌子對麵。她低著頭,眼睫微垂,額發並沒有如往日一般被挽起,垂落在眼前擋住了她的眼睛,昏暗的光線中唯有那兩點水滴形的寶石耳墜顫顫巍巍地擺動,反射出點點微光,仿佛暴露出她心境中的瑟縮和心虛。
這些表現他皆看在眼裏,看著這些,風易淩忽然猛地閉上眼,感到前所未有的深深失望。
花阡陌隻覺得渾身都仿佛墜入了冰窟一般,並不敢看風易淩的表情。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那本名冊封麵硬質的邊角,一遍一遍的用食指往那尖角撞,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恐慌,委屈,憤怒?都不止。她早知道若被他知道真相,她未必能再得到他的信任。他這般冷漠戒備的質問讓她心亂如麻。毒針之事本就壓在她心頭讓她無法釋懷,可是現在風易淩又來這麽一出,讓她整個人都亂了。
沉默,長久的沉默。
然而這種沉默卻仿佛長了刺一般,讓人如坐針氈,刺得她渾身都不自在。屋外似乎有人在嬉鬧大笑,可那大笑傳到這裏,就顯得格外刺耳了。她生性伶牙俐齒,無理也能辯三分,可是如今在他的麵前,麵對著他那樣失望透頂的眼神和表情,她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一直以來,風易淩一向是溫和和好脾氣的,甚至連她故意惹事都耐心忍受著,他還從未這般對她過。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一直以來她就在擔心這件事,如今一切變成現實了,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他到底知道了多少?自己又該如何向他解釋?是繼續撒謊,還是向他說實話?
或許她是不該騙他。他靠在對麵椅背上,冷冷看她,冰冷的眼神讓人渾身冰冷。她清楚他的性子,是極為謹慎內斂的。若不是真有把握,他不會來找她興師問罪。
可他所說的消息來自連/城家。她不相信連/城家,他卻是信任著連/城玥的。若是她說了實話,那連/城家一定會知曉一切。他或許不知道連/城家的手段,她卻是一清二楚的——連/城家當初為了找回玉佩,針對影開展的圍捕和追殺她可是見到過。連/城家究竟可以不擇手段到什麽地步,他或許想不到。
“我是認得葉無影,也確實幫過他。可是當時我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是偽裝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當時連/城家要抓我當替罪羊,我不說謊你讓我怎麽辦?你也見過他們的做法,承認我做過什麽,連/城家根本不會放過我!”她終於開了口,壓抑住語氣裏的悲傷憤怒,低道。
風易淩靜靜坐在對麵看著她,麵對她這樣的辯解,他卻隻是沉默。
“現在你想怎麽樣?是要拉我去連/城家興師問罪麽?”問到這句時,她莫名的感覺到有些心底有些不舒服,翻湧著某種不明的情緒,讓她眼睛都莫名的有些發澀。
那情緒是……
……是了,那是委屈。
花阡陌其實並不是那種蠻不講理敢做不敢當的人,做了什麽事情就得承擔其對應的後果,這點花阡陌是明白的。她幫了影,所以得承擔被連/城家找麻煩的後果。這一切本是順理成章。即便是被那“三爺”掐著脖子差點掐死,她也沒有覺得委屈過,因為她覺得這是她本來就該承擔的後果,沒什麽好矯情的。可是如今,麵對著風易淩這般興師問罪的表情,她卻莫名的覺得有些委屈了。
意識到這點,花阡陌在鄙夷自己居然這般矯情的同時也有些心灰意冷——自己會覺得委屈,也是因為來興師問罪的那個人是他吧?
感受到了自己心緒上的軟弱,花阡陌反而昂起了脖子直視著她,不肯有分毫示弱,仿佛在心底仿佛有些賭氣一般的視死如歸。
——不過是去連/城家一遭,去就去吧!有什麽大不了的?
可風易淩卻並不回答她的問題。他隻是霍然從椅子上站起,負手轉身走了幾步,眼睛並不看她,隻說了一句話。
“我幫你開脫,卻害了阿玥。”
那聲音極冷淡,其中透著的失望和疲憊輕易就將她這一身強硬姿態擊潰。
彼時天色已昏,唯有些冷冷的天光自窗口透入,是昏暗屋內唯一的光線。而他麵對著那扇窗,背對著她。從這裏望過去,那最後最細微的天光仿佛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銀邊,顯得尤其遙遠。他一身白衣似霜似雪,隻是一個背影,給人一種冷漠不可接近的感覺。
若是他真的跟她吵起來,或者動手抓她去連/城家謝罪,她可能還會更有底氣,去跟他吵跟他鬧跟他撕破臉甚至去使盡各種小手段。可是他卻並沒有這麽做,甚至並沒有更多指責的話,隻是這樣一句淡淡的陳述,卻讓她陡然失去了所有的爭鬥的意誌。
本來滿腔的怒火被陡然澆滅,她想起了曾經的種種,包括那日,他的手輕輕替她擦幹淚水。
隻有這個人,是一直用真心在待她好的,也隻有這個人,是一直在不求回報的幫她的。哪怕他今日是來質問她指責她的,她也沒有理由沒有立場去憤怒或委屈什麽。
她終於不再摸索那本名冊的尖角,那封麵已經被她無意識的動作弄得皺卷起來,等她覺察到這點時下意識的想去撫平那褶皺,卻已經沒有效果了。或許隻是無意的舉動也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吧?她最終隻是垂下腦袋,輕聲開口。
“對不起,我本不想騙你的。”
雖然她也曾想過找個機會向他坦白這些事實,但是事實是,還沒等到她這麽做,他就已經發現真相了。所以說歸根到底,她也確實是欺瞞了他。
毫無疑問,現在的情況和過程都是最糟糕的。毒針的事情現在還毫無頭緒,若不是百裏瑾,她或許已經是一灘血水。而接下來任何一刻,她都可能立刻和她的那些早已葬身火海的親人一樣葬身於那些心狠手辣的凶手手中。她本來想和他說毒針的事,可是事到如今看這架勢,已經是沒必要也不合適了。
風易淩卻並不回答她,隻是一直背對著她靜靜站在那裏,不發一言,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麵對他這樣冷漠甚至可能還帶著厭棄的背影,她覺得周身有些發冷。下意識的抱緊了兩邊手臂,卻發現那冷並不是來自外部的。周圍光線的昏暗壓抑仿佛沾染得人的心境也變得暗沉且絕望。她本以為自己在經曆了那麽多之後,早已錘煉出一顆鐵石心腸。可如今看著他的背影,卻讓她猛地生出一種委屈想落淚的感覺,隻能生生忍住。
他卻已經轉身往外走去,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隻在走到門口時,他的腳步才停頓了一下,微微偏過頭,卻還是看不見他轉臉,隻有冷淡的聲音淡淡傳來,仿佛九數寒天最冰冷的一塊冰,種種劃過心口。
“你隱族的事我還是會幫你查下去的。到時會給你答案,算還欠你的情。不過你的人還是不要輕易到我家來了,這樣對你對我都不好。若真有什麽事情,我想,你身後的那麽多男人也能幫你解決好吧?並不缺我一個。”
花阡陌驀地從座位上站起身。語氣冰冷,神情更是冷到了極點。那樣一句話反而讓她所有的心虛和軟弱都消失了,倔強的站在那裏,眼中仿佛燃燒著熊熊烈火。
“風易淩!你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