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台

  被水蘿卜臨走前恐嚇威脅了好一番,這一次請曹興德過來並沒有費多大功夫。曹興德十分驚訝於他們這麽快就湊齊了方子上所需的藥材,驚訝得甚至忘了再擺他那副名醫的臭架子。自然,也免不了對於這麽一副珍貴藥方用在一個出身如此卑賤青樓女子身上的扼腕和惋惜。


  替初塵施完針,曹興德丟下一句“應該三四日內就會醒”,就帶著藥箱吹胡子瞪眼離開了。花阡陌知道照顧初塵的紅綾跟曹興德實在是不對盤,說不了三句就得吵起來,所以也不攔他,反正他也覺得和她們待多了身上都會長黴。


  花阡陌也伸了個懶腰歎了口氣——方才提心吊膽守著曹興德施針半天,此刻才能鬆一口氣。紅綾和小絮都已經被她打發得一個去休息一個去看藥了,此刻一人守在初塵屋內,她才她正暗暗琢磨著要不要給水蘿卜報個信,可百裏瑾下午便說去找廟,至今也沒見回,她有些拿不準究竟是派人去找他好還是直接派人去找水蘿卜。


  她忙前忙後半天,此時好不容易鬆懈下來,問題也不由自主說出了口,卻不防一個鎮定的聲音猛地自頭頂響了起來。


  “不用找了,在下就在這裏。”


  花阡陌差點絆一跤,抬起頭,正看見高高的房梁之上,一個五顏六色的人正盤著膝蓋抱著那把五顏六色的劍一本正經的端坐在上麵。


  花阡陌額頭青筋跳了跳——百裏少俠,你在這裏做什麽?

  不對,你究竟是幾時上去的?


  花阡陌正想出聲質問,卻不防百裏瑾身子一縱,忽然猛地從房梁之上跳了下來,捂住她甚至已經張開的嘴。


  百裏瑾笑眯眯道:“阡陌姑娘若有什麽話要和在下敘,不如出去說?”


  花阡陌想想,再看看還睡著的初塵,點頭同意了。她小心翼翼的掩上門,跟著他走了出去。


  不過一出屋門,來到院子裏一個牆角,她就立刻甩開了他的手。


  昨晚下了一夜的雷雨,如今雖然已經雨停,地麵卻還有些潮濕。院後的淺粉的木槿花開得正妍麗,花朵上還沾著些水滴,更襯得各種那花朵嬌豔柔美。青磚砌質的高牆底部長著些青苔,也沾著雨露。


  那牆後是一個荒廢了的院子,在這裏說話方便得很。


  “你怎麽會在這裏?”她劈頭問道。


  不怪她發飆,實在是他的動作太毛手毛腳。而且他這麽一個大老爺們招呼也不打一個就爬到了初塵房間的房梁上,實在是讓她無法不對此人的人品產生懷疑。而且,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麽時候上去的,想想她們居然這麽久沒覺察,實在是瘮的——要是她們給初塵淨身換衣服時這貨也在……


  隻要一想就讓她不由自主炸了毛啊。


  百裏瑾依然是不變的笑:“小王爺吩咐過在下,讓在下親眼看著那姑娘醒來,在下自然得守著,才好向他交代啊!”


  仿佛知道花阡陌心頭顧慮,百裏瑾又笑眯眯補充了一句:“放心,在下沒有看不該看的。”


  親眼看著就連個招呼也不打就進病房待房梁上看?花阡陌覺得自己實在是理解不了這個人的想法。但畢竟是水蘿卜的吩咐,她也不好找什麽茬,隻能冷哼了一聲:“百裏少俠這麽快就從廟裏回來了?”


  “對啊。”


  “你問到什麽了?”花阡陌沒好氣的隨口問了一句。


  可百裏瑾卻出人意料的很認真的想了想,然後搖頭。


  “沒有。佛祖什麽也沒告訴在下。”


  “是麽?”


  百裏瑾點頭,仿佛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抬起手摳了摳下巴。他那一身配色俗套的衣服看久了倒也不那麽怪異了,如今那條長拖在身後的圍巾也隨著風微微擺動,顯出幾分莫名的瀟灑,他慢慢道:“所以在下覺得在下還是不要信這個了,還不如憑自己的感覺隨便找個。”


  花阡陌興趣缺缺,連眼皮也不抬:“找就找啊。”


  說話間,他依然是一臉笑意,上下看看看花阡陌,忽然靠過來,伸手從她肩上方撐住了她身後的牆麵,低頭衝她曖昧道。


  “在下看你就不錯。”


  花阡陌白眼,卻並沒有避開他的靠近。


  畢竟在風月無邊閣這種地方,男女大抵是互相調戲,是為常態。她身為一介花魁,若這點風浪都不適應了,那也就不用混了,何況百裏瑾並沒有動手動腳:“你開什麽玩笑?”她可不覺得她身上有任何能讓這個百裏瑾感興趣的東西。


  百裏瑾對於她毫不矯情也不扭捏的姿態似乎很滿意,那一雙笑眯眯的眼睛乍一看普通,可放在他臉上就顯得分外出彩。因為逆著光,那雙眼就顯得分外漆黑,深邃莫測。透過他可以看見大叢大叢的木槿花就正好在他身後,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阡陌姑娘琴藝超群,當時那琴曲中的豪氣與風骨在下可是有所耳聞,可是觸動了在場所有的江湖人士。憑這點還不能算理由麽?”


  花阡陌不以為然——這個理由在當時說還說得過去,到現在都時過境遷了才來,難免虛偽。百裏瑾此人,且不說他複雜的來曆和風易淩競爭關係的事實,單看他這人,就讓她本能的產生一種戒備之心,所以她並不願多和他糾纏。


  更何況,一件事一個人說沒什麽,兩個人說也沒什麽,被接連幾個月幾十上百人都是說這個,神仙也會不耐煩——那段時間,每來一個客人,都是跟她談論這件事,都是來聽她彈那首曲子的,花阡陌對這件事本來就少得可憐的耐心早就被磨得連渣渣都不剩了,若不是為了維持花魁的端莊儀態,她早就翻臉了。


  若是其他客人,花阡陌可能還會裝模作樣應付幾句。可是百裏瑾不同,他又不是她的客人,他這人明顯不簡單,她不想應付。


  所以她隻是擠出了一個虛偽卻足夠明豔的笑容,在看出對方的失神之後又很快收斂了笑,麵無表情的拆台:“百裏少俠抬舉了,其實要讓引起那群江湖人的共鳴其實並不難,並不是我琴藝特別高超的緣故。”


  看見花阡陌的笑容,連百裏瑾都有一瞬的驚豔。可之後花阡陌卻迅速收斂了笑容,麵無表情不說,那眼底仿佛還有嘲弄之色,讓百裏瑾愣怔了一,下意識的重複:“不難?”


  “自然不難,”見百裏瑾被鎮住,花阡陌繼續道,“其實這隻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把戲而已。你想跟雞羊溝通,自然得用雞叫羊叫,若想跟豬狗溝通,也得學豬叫狗叫。”


  “江湖中人大多尚武好戰,追逐血腥和廝殺。這類人內心其實大同小異,大多有野心,向往廝殺的激烈暢快和立於巔峰天下無敵的豪氣。麵對這類人,隻需要投其所好,把曲風變得急促且豪邁激烈,很容易引起他們的共鳴。”


  其實這隻是一個小把戲,卻被那些人捧得那麽高。花阡陌如今失了耐心,索性自拆自台給百裏瑾看清楚。


  百裏瑾的表情從開始的驚訝再到後來的恍然大悟,最後居然大笑了起來——這花阡陌還真是個特別的女人,把那麽多江湖人士都比作了雞狗豬羊不說,她麵對那些讚譽不屑一顧,居然還如此誠實的把事實說了出來。要知道江湖中有多少沽名釣譽之輩,半瓶水也非要裝出一副滿滿的樣子。


  ——這性子,更合他胃口了!

  他的笑聲很爽快,就如同山間奔流的溪流空中飛翔的飛鳥,自由而暢然,毫無矯揉造作。就那樣毫不掩飾的哈哈大笑著,卻並不會給人一種輕浮的感覺。


  百裏瑾大笑完,忽然微微低下了頭,附身靠近了被他這莫名其妙的大笑而弄得有些迷茫愣怔的花阡陌,表情極為一本正經。他的臉貼近她如墨的發鬢邊,唇離她的耳廓和那盈盈顫動著的桃花垂銀鏈耳墜隻有幾寸,他低聲道。


  “姑娘說得沒錯,在下也覺得那隻是一群豬狗雞羊呢!”


  二人沒有注意,有一個白衣的身影看見這一幕,默默轉身離去了。


  處理完馬尚思後事的風易淩開始了針對化屍水來曆的排查。


  根據查到的情報,化屍水這種東西極為罕見,不能久藏,凶手必然是最近才獲得的且配製起來也需要一味極為罕見的名為冷石的劇毒藥物。這種藥物來曆罕見,一般隻有煉丹時才用得上。而凶手既然就在他們周圍,那麽他們獲取冷石的途徑也就不難查了。


  “這麽說來,竟是要將南京城內的道士找個遍麽?”連/城玥搖搖頭,像感慨又像唏噓,隨手展開扇子搖搖,歎息:“南京城內城外煉丹的道士沒有幾千也有幾百,這也算不難查?易淩,有時我真佩服你的耐心,何必呢,非得管這種閑事。”


  風易淩沿著路往前走著,認真搖頭:“這不是管閑事。何況,也並非每個道士都要找到。”實際上,按照他查到的消息和他的推測,已經能排除掉很大一部分了。


  於是連/城玥歎了口氣,有些無奈於這個好友的自找麻煩的死心眼,伸手過去將他手中記載了各個地址的紙條拿過來看看,撕了一半走,道:“這一半就交給我吧,真是服了你了!”


  風易淩不由莞爾:“阿玥,多謝你了。”


  連/城玥收起折扇往他肩上敲了敲,輕笑:“改日請我吃飯。”說完,便搖搖晃晃拿著那一半紙條就往另一頭去了。隻留下風易淩看著他背影消失在拐角後,繼續看向前方的路。


  雖然說南宮軒訶常說,查案子,也沒必要事事躬親。但有些事情就還是自己確認一遍才比較好了。冷石這種東西,隻有會煉丹的道士才有,而且,必然是最近煉過丹的。而眼下他要去找的是一個姓周的道士,正是其中一個符合條件的。


  他順著這條荒僻的小路往前走著,周圍都是低矮破敗的房子,一個四五十歲的胖大嬸端著一盆洗菜水從屋裏出來,剛想往外潑,麵前卻不知怎麽的驀地冒出一個白衣服的青年,那張臉居然是她幾十年都沒見過的好看,大嬸立刻端著盆子瞪大眼愣住了。


  “請問,周道長是住在這裏麽?”青年端著彬彬有禮的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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