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直到天色漸黑，一個紅衣裳的丫頭才回到了房子，躡手躡腳上了樓。想著之前發生的一切，她臉上還掛著幸福開心的笑，從未想過自己本該照顧的重病的人該怎麽辦。
屋子內已經很黑了，幾乎看不清東西，若桃剛想去拿火折子將油燈點上，一個冷淡淡的聲音卻忽然響了起來，嚇得若桃手一顫，火折子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若桃。”
無比冰冷的聲音。
是花姐的聲音！她回來了！
若桃立刻大驚失色，蹲下去想撿火折子，手卻已經有些發抖了——她倒也知道這般丟下初塵姐溜出去不對，花姐一向很在意初塵姐，被她抓到自己這樣溜出去，肯定要被她收拾！
“嗤”一聲微響，燭火被點燃，屋內一下亮了起來。火光映照著拿著燭台的紅綾的臉，她沒好氣的瞪了自己一眼，走到桌邊將燭台擱在桌上。她的身前坐在初塵榻邊椅子上的，正是出去多日回來的花姐，小絮也站在花姐身後另一邊，用憤怒鄙夷的眼神看她。而看花姐那整暇以待的樣子，不知她們究竟在屋內等了多久了。
“若桃，你主子還病著，你不照顧她，溜出去了這麽久沒回來，是去做了什麽？”晦暗明滅的燭火下，有些看不清花姐的表情，她的語氣很平靜，卻透出著某種山雨欲來的氣勢。
“我……我……”那語氣立刻讓若桃膝蓋一軟，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卻支支吾吾的什麽都說不出來。
花阡陌淡淡打量著若桃的打扮，她這花枝招展的樣子，倒不像一個丫鬟而像一個小姐了。她印象中的若桃隻是一個普普通通老實巴交的普通小丫頭，和如今這般花枝招展的濃豔打扮完全不符。她一身繡金紋紅衣，擁著披帛，烏發在腦後挽成發髻，其上對插了幾根金簪，珠翠首飾俱全，臉上化著妝，朱唇似火，看上去倒頗有幾分姿色。隻是那瑟縮著跪在那裏的樣子，可一點不合適她這樣的打扮。
女為悅己者容，那麽她打扮成這樣子出去是因為什麽，就顯而易見了。
花阡陌隻能壓抑住心頭翻滾著的怒意，才能不當場發火。之前初塵暈倒在街上那次她就找不到人。如今初塵還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她卻能毫無心理負擔的溜出去會情郎？
初塵一向待她不薄，花阡陌尚記得，年前若桃曾經有次染了風寒，是略通醫術的初塵衣不解帶親自診斷熬藥，悉心照顧了好幾日才治好的她。可她如今卻撇下這個樣子昏迷不醒的初塵出去鬼混，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她甚至不想管她那明顯不符合身份的一身東西究竟從何而來，初塵的病情已經占據了她大部分心神，讓她不想再為其他事情分心，也不想就這樣在睡著的初塵麵前發火，怕吵到她。所以她隻能壓抑著怒氣直接簡單道：“知道自己錯在哪麽？”
“知道，知道！”若桃連忙唯唯諾諾的應了，連連磕頭：“……若桃隻是一時糊塗，還請姑娘開恩！一定不會有下次了……”
“那麽，領罰吧。”冰冷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也完全無視了她的哀求和求情。
宋媽媽也一直關照著初塵，若桃這樣胡作非為她會沒管過？還“不會有下次？”，她這話要真信了，隻怕初塵真會沒命了！
“今後你不用照顧初塵了，紅綾，你留下來照顧。”
紅綾連忙稱是。
冰冷的視線再次落在跪在那裏，一身衣飾閃閃發光的若桃身上，顯然接下來的話顯然是跟她說的。
“你自己去前麵劉姑那裏報到，正好她也在跟我說前日辭了個雜役，如今人手有些不足。”
劉姑專管閣內各種雜事，如端茶倒水掃地送飯整理房間雲雲，是閣內最下一等的底層工作。不僅忙，還要時時奔波勞碌，比伺候閣中姑娘自然是辛苦得多。而且這工作在人前拋頭露麵的概率要大得多，雖然閣中不像其他青樓，客人中少有鬧事胡來的，但也不是沒有看上了也不管錢不錢究竟是不是姑娘，直接上的急色鬼。看她還能不能打扮得這般花枝招展。
若桃立刻白了一張臉，連胭脂也掩不住那蒼白之色。
其實這懲罰並不算重，至少沒讓她受什麽皮肉之苦。可若桃卻死活不應聲，擺明了是不樂意的樣子，嘴唇咬得發白，抬起臉死撐著一直盯著她看。
花阡陌卻並不怕她這樣的眼神，冷冷看她一眼：“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若桃愣了好久，這才想起二人等級的不同一般，收回了目光，俯身磕了個頭：“……謝花姐開恩。”
花阡陌卻並不答話，站起來走到床上的初塵旁邊，伸手摸了摸她清瘦的臉頰。
風月無邊閣即使再有錢，生意做得再大，其中的人也是不被看得起的。而這點，在需要求醫問藥時更變得尤為明顯。
南京城內醫術高些的名醫大多清高自傲，將風月無邊閣看做醃臢惡心的地方，自然不會願意出診。陳大夫也是看在和宋媽媽多年的交情才會接二連三的來風月無邊閣看病，可如今初塵的病情陳大夫卻已經束手無策，其他普通的大夫想來也派不上用場。
花阡陌倒有些後悔這麽早把那水蘿卜騙回家了。
若是他在，身份一亮，諒那些鼻孔翹到天上去的大夫再怎麽清高自傲，也不至於敢拒診、讓人吃閉門羹。
眼看著門板又一次當著自己麵合上，花阡陌有好幾次想揪住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老大夫的那把胡須把他們優雅的掀了，從未像此刻這般後悔自己不曾習武。
要是刀架在脖子上逼著，看他們要麵子還是要命！
她身為暗行使雖然在南京城內眼線遍布，但那些人都是沒法在明麵派上用場的，不能貿然動用。而且，要他們去逼幾個大夫出診，好像也不太合適。
她扶扶額頭，歎了口氣，頭疼的看著頭頂湛藍的天空。
天空明朗澄澈，隻飄著幾朵棉絮般的白雲，偶爾有幾隻燕子掠過，頭頂青磚瓦房的簷角翹著，還雕了隻龍頭魚身的螭吻。有幾縷微風送來，帶著春日特有的溫暖和煦。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風易淩。
連/城家的事情，因為實在找不到線索也找不到凶手，如今已經告一段落。可因為好友牽連其中，為這件事奔波調查了好久的風家少主卻並沒有閑下來，反而是馬不停蹄的趕去嵩山少林寺，如今並不在南京。他去嵩山究竟是為何、是調查什麽事情，她覺得自己應該知道答案。可是對此她究竟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她卻連自己都想不明白了。
她看著天空，長長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