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

  一裏一外,兩個人擱著門檻相對站著。


  默默看著連/城玥逃躥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兩個人同時收回目光望向對方,一時竟沒有人開口說話。


  最後,還是風易淩開了口,耳根還有些尷尬的發熱,低聲道:“剛才的事……我,我們……真抱歉,不是有意的。你不答話……我們還以為你遭遇不測了才……”


  在她冰冷眸子的靜默的注視下,一向從容淡定條理清晰的風少俠居然少有的口拙,似乎酒還沒醒,腦子還被酒精麻痹得一團糨糊,居然還語無倫次了起來,簡直不知道自己到底都說了些什麽。


  花阡陌看他這模樣,隨手放下了一直搭在門上的手,終於緩和了語氣:“算了,我知道的。這江湖上還有人不知道風少俠為人的麽?風少俠偷看一個青樓女子換衣服,說出去隻會被人當做笑話。”


  風易淩沉默不答,雖然她說不怪他們,但她說的這句話裏包含的那種自嘲和自我貶低他並不喜歡。


  見他不說話,花阡陌便想起另另一件事,提起:“對了,倒還未恭喜風公子一舉奪魁呢。當時去恭喜你的人太多,我不好湊這個熱鬧,你不要怪罪。”


  我怎麽會怪你。風易淩心情複雜,卻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找到這個話題:“其實,我能贏還是多虧你提醒我百裏瑾左手能使劍。若不是我早有防備,可能今日就是我輸了。”


  提起這個,花阡陌笑了起來:“你言重了,不過是一句小小的提醒而已。主要還是你自己有那本事。若是其他人,隻怕我念破天告訴他百裏瑾如何如何,也照樣是輸。”


  “你是如何知道百裏瑾的左手也能使劍的?”畢竟百裏瑾左手也能使劍這事,即便是他父親風南天都不知道。


  “風月無邊閣這種地方,什麽消息聽不到?”花阡陌答得很隨意,似乎並不把這放在心上,“我隻是舉手之勞而已,你不必如此感念,能贏最主要還是靠你自己。而且你能幫我查當年之事,我已經很感激了。我能做的這些隻能算些微不足道的回報而已。”


  還是這麽疏離冷淡的態度,讓風易淩覺得之前和她笑著談論曲子談論字畫真假的時候的輕鬆融洽是做夢一般。那日發生的一切和父親的話仿佛一道巨大的裂穀橫亙在他們之間。


  她這樣的話,像是在他心頭紮了一針般,帶來尖銳的刺痛。他的臉上也閃過了某種難以抑製的苦痛,酒精的麻痹好像讓他說話也無顧忌了許多,本一直壓抑在心底的話也說了出來:“你……不該謝我,我本就欠你良多。而且此事……我也本就不該置身事外。”


  花阡陌不說話了。


  這是她承認是琉璃之後那麽久,他們頭一次這麽明白的談及這些過去的話題。


  當年她救過他。她知道,這也是高高在上的他願意接近她,甚至能毫無偏見的待她、袒護她的唯一理由。


  可是那對她來說隻是舉手之勞。而且,若真坐視一個人死在麵前不管的話,她會做十幾年噩夢吧?又談何虧欠?他們之間唯一能算得上虧欠的,大概是臨別最後一麵時發生的那些事吧?

  花阡陌笑,忽然道:“當年年少不懂事,亂說話,風公子又何必耿耿於懷內疚那麽久。”


  風易淩臉色白了白,卻沒說什麽,眼底神色複雜。


  花阡陌隻是若無其事的笑,冷靜而疏遠的。


  “我一定會幫你查清當年之事的。”風易淩深深看她許久,忽然道,說完,提著劍轉身就走。隻留下那句擲地有聲卻始終有些答非所問的話,仿佛一個許諾,又像是一個決定,或者一個回答。


  他說這句話是出於什麽心情?責任感?內疚?同情?有無盡的可能性,可他的心思她不想猜,也不該去猜。他還是決定繼續查這件深不可測的麻煩事,這對她來說本該是好事,不是麽?


  可事隔久遠,早被拋在腦後的、從未放在心上過的一句預言卻忽然跳了出來,如同驚雷一般響起在耳邊。


  “你們中,遲早有一個會被另一個害死!”


  花阡陌一下握緊了門框,下一刻又強迫自己放鬆,不去叫住他。


  沒事的,沒事的。當年之事她和影查了那麽多年也沒出什麽問題,怎麽可能他一查就出事。一個坑蒙拐騙的邋遢道士說的話,她向來從不當真,怎麽能在這時就信了。


  她隻是站在門口,一直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好久都沒動一下。


  一個黑影自隱藏處走了出來,默默看她。


  “拉他下水,你在內疚?”


  花阡陌驀地回身,順手將門關上,回到在床邊坐下,聲音已恢複到冷靜漠然一片。


  “沒有。”


  “依我看來,你根本沒必要內疚。”若是在之前,影可能還會多說幾句,何況方才她替他打掩護,實在是便宜了那兩個小子,讓他很不舒服。可是之前才為此跟她發生過爭執,而此刻她情緒也明顯不對,所以他很聰明的忍住,隻說了這一句就轉移了話題。


  “多虧你探聽的消息,幫了我不少忙。”


  花阡陌還是失神了好久,直到他開口提到這個才終於回過神,關切的上下打量他半晌,卻發現他身上並沒有和人交手過的痕跡。


  “你竟沒被那個房裏的人發現?”她還是十分在意那個‘三爺’的存在,見他居然如此輕鬆的回來,不由問道。那人是如此深不可測,她本以為他肯定要帶幾道口子,甚至更可怕會缺胳膊少腿,已做好心理準備,還準備好了傷藥。


  影也微微皺眉,似乎也有些疑慮,簡單答道:“房內沒人。”這也是他此行這麽順利的原因,輕鬆容易得讓他都有些難以相信。


  “沒人?”她驚呼。


  “對,沒人。”影點點頭,神色卻依然嚴峻,似乎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我沒在屋內遇到任何人,興許那人剛好不在。”


  那這可真是驚人的幸運!

  花阡陌有些感慨。隻是她一向明白,隻依靠運氣,根本做不成任何事,所以她還是暗暗有些不放心。畢竟那三爺給她帶來的危險預感和不安太過強,她總覺得事情沒這麽容易過關。


  花阡陌抬起頭,看著他從懷中掏出幾封蠟封的密信,一張奇怪的黃色的,不知是羊皮還是牛皮硝製的、明顯藏有玄機的空白皮紙,以及一塊巴掌大的、雕著栩栩如生龍紋的青玉佩,不由微微低呼出聲。


  “這就是公子所說的那塊玉佩?”


  “應該沒錯。”


  花阡陌靠過去從他手中將玉佩拿了過來,細細端詳。


  她終於明白了公子所說的見到就知道了的意思,這塊玉佩是如此別致,不僅雕刻的龍身鱗角俱全,且片片龍鱗都雕刻得極為細致,栩栩如生。更讓人叫絕的是那兩點點漆般的龍眼,並不是雕琢裝飾上去的,而是青玉上本身所帶的兩點黑色玉瑕。本是瑕疵,卻因為與龍身巧奪天工的契合而顯得無比完美,讓人不得不驚歎雕琢這塊玉佩之人的匠心獨運。而更重要的是,在昏暗的燭火的映照下,那青玉的玉質竟折射出了幽幽的藍光,顯然絕非凡品。


  拿著這樣一塊玉佩,花阡陌竟覺得它有些燙手了。她又聯想到風易淩說他當年受傷也是因一塊玉佩。隻是眼前線索太多太雜捉摸不透,讓她不好聯想太多,隻能低聲道:“你應當盡快把這個交給公子。”


  影也認同她的看法:“我過幾日便回京。”


  花阡陌卻搖搖頭,認真道:“你今晚就該走。”


  影意外,看她一眼。


  她道:“連/城家丟失了這麽重要的東西,一定會開展大範圍的搜查。他們勢力不容小覷,而如今武林大會散場,人多且雜,是你離開南京的最好機會。現在趁他們還沒鬧大就走,脫身反而容易些。夜長夢多,我實在是不放心。”


  見影還在猶豫,花阡陌又補充道:“這東西事關重大,你該盡快交給公子。現在就連夜走,最好趕快走到他們鞭長莫及的範圍,待在他們勢力範圍太危險。”


  她的判斷決定,影向來無不聽從。隻是這就要這麽離開,這讓他有些遲疑:“……你……”


  “我沒事的。”花阡陌道。


  眼下確實是一個絕好的機會,而她是連/城家自己請來的,應該沒什麽問題。影掂量清楚輕重,做了決定,立刻站起了身:“那你多保重。”


  “嗯。”


  他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在花阡陌尚未反映過來時,他的唇已經落在她額頭,一點而過。


  “照顧好自己。”


  在她耳邊低低說完,他放開了她,趁她還未回過神,匆匆轉身離開了。這算是償了一下自己的心願吧?影自窗口略了出去,直到走出好遠,才回頭看了一眼已變成一個小點的窗口透出的燈光。


  這次一別不知下次又是何時再見她了,而且……他不由自主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那柔軟馨香的觸感仿佛還在那裏——他並不想讓那個男人一直那樣占據著她的心神。


  房間內,花阡陌依然愣在那裏,許久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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