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隱族
酒樓臨街,自這二樓臨窗座位的窗口看去,可以看見街頭人來人往。
這座酒樓在即使在繁榮昌盛的南京城也算享有盛譽,賓客來往絡繹不絕。然而,無論是誰,都會不由自主看一兩眼那兩個坐在窗邊的男子,因為這兩個男子實在是太過出色。
紫色衣袍的男子神采風流,一手拿著一把畫著梅花的折扇悠悠扇著,眉目含笑顧盼神飛。而白衣的青年佩劍放在桌邊,坐姿端莊嚴整,神情淡漠沉穩。
“唉,軒訶兄這就走了,留下我跟你這不解風情的木頭,人生真是無趣啊!”連/城玥懶洋洋的歎了口氣,惆悵十足。
“軒訶兄身為五卿,自然不能像你這般遊手好閑。你這次溜出來,伯父估計又要罵你一頓了。”風易淩平靜的飲了一口茶,淡淡道,垂下的眼睛貌似一直在想著什麽,透出了一分心不在焉。
“反正我就是個不起眼的庶子,老爺子不會管我的。”連/城玥不以為然的答道,注意到這他的走神,仿佛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一般湊了過來,促狹笑道:“唷!你這心不在焉的樣子,莫不是又在想我們的花魁大美人了?”
風易淩不置可否的放下茶杯。
可連/城玥已經自動把他的沉默當作了默認,擠擠眼睛興致勃勃道:“對了,關於你說的桃花源的事我倒是查了不少東西,不過那武陵可離南疆遠了不止一點兩點,根本不可能是同一處啊!你不是常去找花魁美人麽,就沒問出什麽麽?”
“……”
這一連串的問題讓風易淩沉默了一下,想起之前在她那裏連杯茶都撈不到的境遇,有些茫然的苦笑:“不知道,她好像對我有些排斥,一點都不客氣,我也沒機會能問出什麽。”而之後因為那個書生的事,兩人算是鬧翻了,他也就沒有再去找過她了。
“不客氣?”連/城玥頗有些意外的愣了愣,旋即卻大笑起來,扇子一開悠悠搖著,擠擠眉大笑道,“真難得,易淩你居然還有在女人那裏碰壁的時候啊!”一直以來易淩的女人緣都是出人意料的好,他認識的女人裏就幾乎沒有不傾慕他的。明明他總是一副冷淡淡的樣子,還是說現在的女人都好這一口?
他一笑就仿佛停不下來了,捏著折扇前俯後合,想象著風易淩吃癟的樣子,覺得心情格外的好。直到對方忍無可忍,他才收住了笑,道。
“我聽說的花阡陌如花解語善解人意,怎麽到你這變得這麽難伺候?莫不是你這不解風情的木頭什麽時候得罪她了?”
風易淩貌似很認真的低頭想了想,最終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是的,他不知道。
他從小到大接觸的女人不多,母親和妹妹便是其中最熟悉的了。可是他母親性格慈祥恬靜,是傳統的賢妻良母。而他的妹妹小鐲雖然生性刁蠻,對他卻是極為親昵,甚少將脾氣發泄到他身上。所以他對女人的性子真是一點都不了解。
說老實話,連他自己也無法確認花阡陌究竟是不是玲瓏了。這兩人之間的差異太大,他印象中的玲瓏單純而且直率,心地善良。而花阡陌卻複雜冷漠,讓人完全捉摸不透,她對那挨打書生的漠視實在在他心頭留下了不小的疙瘩。
可是花阡陌的琴能給他帶來少有的放鬆和安寧。而這,是花阡陌和玲瓏唯一的相似之處了。
風易淩想起了當時盲眼的那段時光。那時他雙目失明,什麽都不能做,隻能待在山洞內養傷,而害他的敵人還不知潛藏在何處。雖然他的性子自小便屬於沉穩淡然的一類,卻終究隻是個年輕的少年,處在那種境地之下,總難免會生出一絲煩躁和淒愴。而每當他煩躁不安之時,那個嘰嘰喳喳的少女便會出乎意料的安靜下來,輕輕唱起那首她世代相傳的歌謠。
她的歌聲仿佛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他的煩躁和不安,由此而慢慢平複。花阡陌的琴聲也一樣,可是花阡陌漠視人命的行為卻讓他無法接受,所以如今他對花阡陌的感覺有些矛盾。
眼看著對麵的風易淩忽然就陷入了沉思,指尖輕點著桌子,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連/城玥垂下頭,眼睛轉了轉,忽然想起什麽般開口道:“算了,不說這個。我們來說說我關於你說的村子的發現吧,我倒有了一個兩個想法,想跟你確認下。”
風易淩驀地抬起頭。
“那天你說你眼盲,一直棲身在山洞養傷。所有對村莊的了解都來自於那個自稱琉璃少女的描述,也就是說,其實你並未親眼見過那個村子,是嗎?”
風易淩眸色微沉,一下就明白了連/城玥話中的意思——一個不小的村莊,怎麽可能一下就消失,不留一點蛛絲馬跡?唯一的解釋,就是那個村莊其實從未存在過。
“不可能。”他篤定道,“……琉璃沒必要撒謊。”她完全沒必要撒謊編出一個並不存在的村莊,描繪那麽多真實的細節,以此欺騙一個萍水相逢的盲眼少年。費這麽大力氣這做這件事對她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她完全沒必要這麽做。
“……好吧”見他這麽篤定,連/城玥仿佛頗為不甘的歎了口氣,也推翻了原有的猜測,用折扇敲了敲腦袋。他是一向相信風易淩的判斷的,所以對風易淩所說的‘桃源’這回事的真實性,他沒有任何懷疑。可是以任何常理來說,這都是講不通的,“……那就隻可能另一種了答案了……”
麵對風易淩詢問的目光,一向玩世不恭的連/城玥收起了手中的折扇,在掌心輕點著,神情也嚴肅了幾分:“易淩,你有沒有聽說過望舒隱族?”
“望舒隱族?”
“嗯。”連/城玥抬起眼睛望著酒樓樓頂朱漆雕花的屋簷,似在遙想,“聽說那信奉月神的一族一直隱匿於世間,不曾在任何曆史中被記載過。但在很多無法考證的傳說中,都有著這一族存在的痕跡。據說這一族藏身在常人無法到達的地方,擁有神奇的力量,被‘月神’所庇佑,從未有人發現過這一族的蹤跡。”
他求證的看了好友一眼,道:“你說琉璃用奇怪的藥方治好了你的眼睛,可是案按理說連你的內力都沒辦法逼出的毒,哪有那麽容易治好的?若是隱族的方子,倒是有可能。”
風易淩默默點頭,認可了連/城玥的推測。
連/城玥繼續道:“而且你說過吧,玲瓏總是一個人出現。若我們假設一下,玲瓏是偷偷溜出村子才在村外瀑布中發現的你,那就能解釋她為什麽隻把你藏在山洞而不是帶你回村子治傷了,因為那是被禁止的。而你回去,自然也就找不到那個村莊的所在了,因為那個村莊並不在你傳統認知裏會在的地方!”
風易淩眼睛亮了起來,無意識的有些激動,不由得開口問道:“那若玲瓏是隱族人,那她來南京做什麽?還成了花魁?”
“……”連/城玥無語。
良久後他白他一眼,攤手:“我哪知道這麽多?我又不是她。連你都搞不清楚,我怎麽可能知道?”
風易淩終於回過神,也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傻問題,幹咳了一聲,慢慢冷靜下來,喃喃道:“……也是。不過,現在連花阡陌究竟是不是玲瓏,都不能確定呢……她實在是……”
實在是什麽,他也說不出來。
連/城玥一直觀察著他的神色,此時開口悠悠道:“算了吧,都是些陳年舊事了,追究那麽清楚做什麽,難怪花魁美人會不待見你了——若是她是玲瓏,不願意你多管閑事當然會不待見你;若她不是玲瓏,被你一直當做另一個女人,也當然是會窩火的……哎,這女人心唷!你是不會懂的!”心底卻是微動——認識他這麽久以來,這是他頭一次見風易淩對哪個女人這麽上心,雖然並非男女之情,他卻也是樂見其成的。畢竟,他這個好友若是一直這麽不解風情下去了,也實在是太無趣了些!
“……”
風易淩沉默。
那表情看得連/城玥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折扇猛地合起重重戳了戳他的肩膀。剛想說什麽,眼睛無意中看到窗外,微訝:“等等,那不就是你那花魁美人麽?”
風易淩一震,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果然在樓下街頭發現了花阡陌的身影。她今日一身素色衣裙,打扮得內斂低調了許多,麵上同樣蒙著素色的麵紗,身邊跟著的正是他在風月無邊閣見過很多次的小絮。她正匆匆往前走著,同時偏頭跟小絮在吩咐著什麽。
而小絮倒是穿的比他見過時還好些,一身藍色綾羅,梳著丸子頭,看著倒很像大戶人家的掌事丫環。清秀的臉上滿臉緊張,小跑著跟上她的步伐,連連點頭。
風易淩尚在發愣,身旁的連/城玥已經疑惑道:“咦,那不是去城外去的方向麽,她出城去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