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閱盡人間百態
從羽山劍宗歸來,陸千塵並沒有回書院,而是走進了自己的經久堂。
小院內的老梨樹落下一地梨花。
小院雖小,一旦無人,便失去了往日的溫馨,依然顯得冷清。
默默掃完梨花,陸千塵靜坐了一會,離開小院,從後門來到熙熙攘攘的長安大街。
內心憂悶的陸千塵漫無目的地行走在大街上,不知走了多久,看見一家冷清的灑肆,便折身走了進去。
並不怎麽喜歡飲酒的他,突然想飲酒。
在羽山劍宗的一番唇槍舌劍之後,他並沒有改變書院與大旻帝國的被動局麵,戰爭已經一觸即發。
這一點,在少年天子說出那四個字時已經不可逆轉。
令陸千塵稍感欣慰的是,少年天子作出那個決定時,朝廷上下沒有一人發聲反對。大旻的文臣武將大多數出自書院,即便不出自書院,依靠科舉上位的文臣,又有哪個不是儒生?
廢除儒教監國,這是顛覆大旻根本,沒有誰會因為戰爭而接受這樣的條件,更何況大旻帝國從不缺血性。
其實在這之前,大旻帝國已經開動了戰爭機器,內閣六部的一切布署都在圍繞著戰爭準備,有條不紊地進行,糧草不停地發往長城一線,精銳的士兵們都已慷慨奔赴長城。南方軍隊也已經齊聚鎮南關,對南詔可能發動的襲擊嚴陣以待。
仙吏司也在為戰爭作準備,以優厚的資源條件張榜吸引各路修行者。大旻境內的一些修行世家也紛紛揭榜,願為這場戰爭貢獻自己的力量。
上上下下同仇敵愾,按理來說陸千塵應該情緒高昂才對,可恰恰相反,陸千塵的情緒卻忽然陷入莫名的低落之中,以致於回來後,他都沒有立即奔赴皇宮,也沒有蒞臨仙吏司,甚至沒有回到書院後山。
他的內心被迷茫籠罩著,按道門的話來說,可能是道心出現了鬆動。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一旦道心崩潰,陸千塵極有可能從此一蹶不振,一代天驕從此沒落。
陸千塵並不知道自己的危境,隻是因鬱悶而彷徨。
一切緣自於歸乙的一句話:修道之人為何要沾惹紅塵?
是啊,驅使他不懈努力成為修行者的根本動力,是救身陷澶淵的母親,可是發展到現在,自己卻綁上了幾萬萬人的大旻帝國與北漠與南詔開戰。
而此刻,道門與羽山劍宗作壁上觀,大先生與夫子又不知何往,幾萬萬人的性命,延續上千年的大旻國祚,全都壓在自己肩上,他能扛得住並帶領他們走向勝利嗎?
他不知道,所以彷徨。
對一個剛出道的年輕人來說,這副擔子也太重了吧?
想起當初對少年天子所說的我們一定等到讓年輕人自己作主的那一天,陸千塵不由得苦笑起來,這一天這麽快就到來了,可是他卻有些恐慌了!
前途是萬劫不複的深淵還是通向輝煌的大道,他根本沒能力確定。
到這時候,他才知道原來掌舵決策這麽難!
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原因是梅長風的出現讓他發自內心的愧疚。
天魔女占據了梅長風的軀體,那麽有沒有可能讓梅長風複活?如果有可能,梅長風的身體萬一被那些大能們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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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辦?萬一自己遇見了被天魔女占據身體的梅長風又怎麽辦?
光明神教大長老說‘其實你才是罪魁禍首’,雖然是對他的陷害,但其實還是有一定的道理,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現,梅長風也不會被天魔女占據身體,書院也不會背這個黑鍋。
這個道理,別人又如何不知?
更可怕的是,他對自己所走的道產生了懷疑。
為什麽要入世?為什麽要參與到凡塵俗世的紛爭?這樣對自己的未來有意義嗎?
捫心自問後,他難以回答,所以鬱悶。
酒肆裏的酒很貴,是衡水窖藏,怪不得生意冷清。
陸千塵自然不用在意這些,幾杯酒下肚,便有些醺醺然。既然飲酒,那就無須動用靈力消酒。
咀嚼著茴香花生,微醺的陸千塵輕歎一聲。
卻不料一位儒衫綸巾的老儒生忽然在他對麵坐下,微笑道:“年輕人喝悶酒,甚是無趣,不如讓我這個老窮酸陪公子對飲如何?”
陸千塵點點頭,待老儒生斟滿一杯酒後,他舉杯與老儒生碰了一下杯,一口喝幹後,喃喃道:“好酒,老伯請多飲幾杯!”
老儒生微笑道:“年輕人,是因為酒好才飲,還是因為飲後才覺得酒好?”
陸千塵愣了愣,道:“這重要麽?”
“當然重要!”老儒生啜了一口酒道:“如果酒好才飲,說明酒是因。如果飲後覺得酒好,說明飲者是因,兩者產生的果自然大不相同。”
陸千塵仔細想了一下,還真是那麽回事,不由笑道:“老伯說的有道理,前因後果,可是很多事是互為因果,糾纏不清。”
老儒生點頭道:“你是因為想飲酒才覺得酒好,我是覺得你一個人飲酒無趣才飲酒,有先有後,又有什麽捋不清的!”
陸千塵盡管有點迷糊,還是聽懂了老儒生的意思,怔了怔道:“您是說順序?”
老儒生也拈了顆茴香花生,眯著眼笑道:“因為飲酒才覺得這盤茴香花生不咋的!”
陸千塵叫了聲:“店家,上份鹵牛肉!”
老儒生搖頭道:“我吃牛肉,有個家夥心裏不快活,不如上份豬耳朵。”
於是陸千塵又叫道:“店家,來份鹵牛肉來份豬耳朵!”
店小二端上一盤鹵牛肉與一盤豬耳朵之後,老儒生歎道:“這是為何?”
陸千塵笑道:“我不喜歡吃豬耳朵。”
老儒生有點歉意道:“你看,我們本來是飲酒的,才因為下酒菜起了矛盾,但這個矛盾不應該影響你我飲酒對不對?”
陸千塵嗬嗬笑道:“對對對,老先生,我們再幹一杯!”
對老儒生的稱呼由‘老伯’變為‘老先生’,這說明陸千塵有所明悟。
又有幾杯酒下肚,不勝酒力的陸千塵撲通一聲趴在了桌上。
“小酒量!”老儒哈哈笑道:“你跟我出去走走,醒醒酒去。”
迷迷糊糊的陸千塵跟著老儒生出了酒肆,行走在大街小巷中。
十裏長安大街自不必說,燈火輝煌,熙熙攘攘,看不盡的繁華。
轉入一條小巷中,卻見一群乞丐正在為爭搶一隻饅頭大打出手。陸千塵於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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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正準備掏錢救濟這群乞丐時,老儒生搖了搖頭道:“天下那麽多乞丐,你救濟得過來嗎?你掏錢那是治標不治本。”
轉入另一偏僻的巷道,卻看見一位蒙麵小偷正在翻牆行竊,陸千塵正準備上前捉拿時,老儒生搖了搖頭道:“這樣的情況,到處都在發生,你管得過來嗎?”
倆人來到一座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大院前,院門忽然大開,裏麵燈紅酒綠,一群花枝招展的青樓女子見二人到來,立即圍了過來,拉拉扯扯,歡欣雀躍,陸千塵頓時尷尬得無地自容。
老儒生哈哈大笑道:“你拿什麽拯救她們?”
說完,一揮手,兩人便來到了一家農戶前。蓬門蓽戶,微弱的燈光下,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嫗正在搖動著紡車紡紗。一位小學童坐在油燈旁正在背誦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佇立了片刻,倆人又來到一座清雅小院,一位書生對酒當歌:“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之後,倆人越過漁火點點的大湖,越過號角連天的邊關,越這鬼魅猙獰的黑暗,來到了一座山巔。
恰此時,一輪紅日噴薄而出,雲蒸霞蔚,萬裏江山盡收眼底。
一夜之間,看過人間百態,陸千塵有所醒悟,對老儒生躬身下拜道:“夫子,弟子愚頓,還請明示!”
老儒生的身形果然變成那個書院後山農夫形象,抽出旱煙杆,抽了口煙,指著萬裏江山,微笑道:“你說這大好河山,要是一個人都沒有,還美好嗎?”
陸千塵驚悚搖頭道:“聊無生機,河山便失去了意義。”
夫子點頭道:“人間百態,如同草木,有大樹參天,有鮮花怒放,也有毒草枯木。你學過醫,當然不會因為有毒草,就厭惡整片森林吧?”
陸千塵沉思了片刻,點頭道:“夫子是說,人才是世界的根本,沒有人,世界便毫無意義。而人性多樣,不能因為一些惡而否定全人類?”
夫子大笑道:“這方麵悟性,你雖然比不上王明仁,但好歹一點就通。你剛才所說的,也就回答我儒家大道的根本。道門一心修行,遠離俗世,追求長生,但遠離人類世界後,他們所得的道幹什麽呢?有些人因為修道而修道,最後將自己的道當成天道,聖神不可侵犯,可那又有什麽意義呢?長生千萬年又如何?還不是百無聊賴。
有的人在那個所謂的真正天道前,喪失了做人的本心,裝神弄鬼,成了天道的惡犬?那還是人嗎?不是人了,是犬!
還是王明仁了不不起呀,說‘天道在人心’,這會扯下那個打著天道愰子的人的麵紗!”
夫子的話,陸千塵聽不太懂,尤其是他說的那個打著天道愰子的人,更讓他一頭霧水,夫子不會說的是道祖吧?
陸千塵頭上冒出冷汗,夫子皺眉道:“想什麽呢!”
夫子抽了口旱煙,搖頭道:“你不是操心這些事的時候,現在的關鍵,是你要捫心自問,對這個世界,對這座人間,你是不是厭倦了?還有沒有愛心?如果有,請摯愛,任何時候都不要失望!”
說完這句話,夫子的身影漸漸淡去,最後化作一道光芒消失在天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