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秦蘇
清晨,大寒。
雪停,冷意漸重。
長安城外的鎏金寺自入冬之後便清淨了不少,晨日的香火減半,寺中的開支也緊巴了很多。
禪房後的廊下,兩名一高一矮的小僧抱著一大摞佛經朝後院方向走去。
“師兄,道雲師叔是不是瘋了?”小和尚清元抓了抓腦袋問道。
清至看他一眼:“怎麽這麽說?”
“師叔前些日子在後山養了兩頭豬,最近又養了十幾隻雞和五個鵝,再加上去年養的三隻羊,整個後院每天吵吵鬧鬧的。前幾天也不知道他從哪兒弄來一窩鳥蛋,非要我煮給他吃。這兩日更是變本加厲,竟然起了興致要看佛經,看便看,可還得我們念給他聽,你說他究竟是不識字?還是瘋了?”
“阿彌陀佛,清元,莫在背後論師叔的閑話。”
“我隻是想不明白,師叔不守清規,也不幹活,為何主持還要留他在寺中白吃白喝?”
“主持說過,道雲師叔有佛根。”
“我倒瞧不出。”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周遭寒氣逼近,兩人裹了裹衣衫,沿著長廊到了後院。
後院的竹林前紮著一圈圍欄,裏麵有豬、有雞、有羊、有兔子,還有一群漂亮的大白鵝。
欄外頭站著一名身著素青色衲袍的男子,身形挺秀,氣質非凡。黑發束於頂頭,插著一根簡單的竹簪,幹淨利落。那張臉菱角分明、俊朗有神,眉目間還醞含著幾分書生氣質。
然,他腰間處掛著兩串極小的骷髏吊穗,骷髏頭裂痕斑斑,上麵還沾著幾絲已經幹卻了的血跡,這般掛飾,與他一身衲袍十分違和。
再仔細一看,竟見他肩上還趴著一隻四趾刺蝟,看似乖順軟萌,可那雙黑溜溜的眼睛裏仿佛流淌著濃血般盯著竹林深處,一動不動。
實在古怪!
此人名為秦蘇,年二十七,原知州縣衙主簿,三年前辭去官職,來到鎏金寺帶發修行,法號道雲。
他手裏拿著一個裝有稻穀的四方木盒,正閑情逸致的往欄內撒穀子喂食。
清元喊了一聲:“道元師叔,你要的經書拿來了。”
他頭也不回道:“念吧。”
清元和清至便照著之前的規矩輪著念給他聽。
念至高聖時,欄中的一群鵝不知為何突然大叫起來。
“軋軋……”
其中一隻大白鵝煽著翅膀直接從欄中飛出。
昂首朝竹林踱去。
卻不想,一隻大手從半路截了出來,一把擒住鵝的脖子,將其拎了起來。
“軋軋……”
來人手勁足,大鵝毫無掙脫的機會。
隻見杜班石威風凜凜的站在那,一襲官服,左手握劍,右手抓鵝,滑稽之中又帶著厲氣。
突如而來的不速之客並沒有讓秦蘇感到意外,他不冷不熱道出一句:“沒想到堂堂大理寺卿竟有這般絕活。”
杜班石將鵝丟進欄中,有所詫異:“原來秦先生認得本官。”
秦蘇眸中淬笑:“杜大人短短三年便從一名小小的獄史榮升大理寺卿,此等風雲人物在下想不認識也難。”
杜班石細細打量他,此人年紀輕輕似是比自己還小上幾歲,卻有一股看盡世間凡塵的雲淡風輕,使人多少戾氣都會在他麵前化為烏有。可身著衲袍卻在腰間掛著一串骷髏頭,肩上還臥著一隻怪異的刺蝟,甚至在寺廟裏養著一群家禽,這般又顯得實在古怪,任憑杜班石如何瞧看,也看不出他究竟有何等通天本領?
“本官此行的目的想必先生也知道了!”
秦蘇未語,擺手支開了清元清至,轉而往欄內又撒了一把穀子,才施施然道:“下都督府長史離奇死亡,據說死相極慘,案子落到你們大理寺頭上數日,結果卻舉步維艱。杜大人此番前來,自然是為了案子。”
“還請先生提點一二。”
“在下一介草民,恐怕幫不上杜大人。”秦蘇專心喂食。
“先生是恩師伯子舟舉薦的人,定是有過人的才能。”
秦蘇甚覺頭疼,扶了扶額:“那糟老頭子可真會給我找麻煩。”
杜班石眉心微攏,他一向敬重恩師,從不敢出言冒犯,可秦蘇卻直言不諱,倒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正了正色道:“若非案子棘手,本官也不會前來打擾。”
秦蘇不免覺得好笑,索性雙手一攤:“杜大人,在下手無縛雞之力,哪裏像是能幫你破案的人?你與其在我這裏浪費時間,倒不如仔細去把案子理清楚,說不準就破了。”
杜班石不甘,朝欄中看了眼:“難道先生想一輩子待在這裏喂那些畜生?”
“人各有誌。”
“既然如此,本官就隻好以朝廷的命令請你去大理寺了。”杜班石聲如音雷,表情嚴肅,一向雷厲風行的他,身上自帶著濃重的官場氣息。
秦蘇肩上的刺蝟似是聽懂了人話,渾身的刺角豎了起來,一雙血墨般的眸子看著杜班石,仿佛淬滿了毒液。
發出危險有力的叫聲:“啾啾啾!”
秦蘇側頭,輕斥一聲:“不得無禮!”
刺蝟立刻止聲,將自己縮成一團。
杜班石怔住,不敢置信。
秦蘇沒有在意杜班石帶有威脅且無禮的話,淡淡笑道:“當年的杜獄史,如今的大理寺卿,這官銜往上一升,官威也大了。”
“本官也是迫於無奈,還請先生……”
“天寒地凍,杜大人還是請回吧。”秦蘇打斷他的話,拍了拍寬大的衣袖,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杜班石沒有追上去,隻是心中多了幾分好奇,這秦蘇……究竟是什麽人?
小一會,王維疾步過來,問:“大人,怎麽樣?”
他隻道:“難!”
“要不……咱們直接把他綁去大理寺?”
“他要是不願意幫忙,就是逼也沒用。”
“那現在怎麽辦?”
“劉備三顧茅廬才請得諸葛亮出山,周王行千裏才換回一座城池,本官就不信他秦蘇能固化一輩子!”
王維一頭霧水,不明白他的意思。
之後,杜班石命人搬來一張椅子在秦蘇的禪房外坐住,整日守著。
秦蘇去哪兒,他便跟著去哪,但隻是遠遠站著並沒有靠近,像道影子般如影隨形!